5.開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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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劇組一行人分坐三輛車到達了一處高檔私人會所。

    左然、何修懿都上了左然的車。柳揚庭雖然不會去飯局,但是也隨著眾人一起走出了片場。他一看見左然的車,便輕聲輕氣問:“2016年的慕尚嗎?真好。”

    左然“嗯”了一聲,柳揚庭又說道:“如果我也跟著,這在我坐過的好車裏就可以排進前三名了……最好的,就是那年的勞斯萊斯幻影了。”隔了大約兩秒,轉頭問何修懿,“前輩,你坐過的最豪的車是什麽啊?”

    何修懿感到這問題十分無聊,看著車頭燈低頭想了幾秒鍾,嘴角撩起一絲笑容,吐出幾個奇怪的字:“CRH380。”

    柳揚庭眨了幾下眼,猶豫了下,又開口問:“前輩,你是不是記錯了呀?好像沒有這款車型……”

    “沒記錯,是這個。”何修懿還是懶散的樣子,“CRH380。”拉開了車門的左然偏頭看了何修懿一眼,眸子當中似乎難得地帶了一點笑意。

    柳揚庭逮著一個空,掏出手機查了一下“CRH380是什麽車”,而後看著百度為他呈現出的搜索結果:“……”

    答案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和諧號。】

    下麵還詳細地介紹道:【CRH380為ABCD四型。CRH380A動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鐵道部為高速城際鐵路及客運專線,由南車青島在原有基礎上自主研發的CRH係列高速動車,最高營運速度350千米/小時。2009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鐵道部向國內動車組製造企業招標采購……同年9月28日,鐵道部武漢鐵路局與南車青島在北京簽署了140列動車采購合同,包括100列16節長編組,及40列8節短編組的動車訂單,合同總金額約值450億元人民幣。】

    ……

    到了會所前麵,何修懿走下車,發現劇組眾人都已經在會所前麵等了。何修懿沒有看見李朝隱,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不來,還是總製片人周麟不讓,也許是他們雙方的意思,畢竟李朝隱不喜歡“投資爸爸”,“投資爸爸”同樣不喜歡李朝隱。

    何修懿剛與總製片人周麟打了個招呼,便看見一輛極為惹眼的車“呼”地一下停在了邊上。一個身材瘦高的男人出現,周麟急忙迎了上去:“徐總!”

    投資爸爸“徐總”果然與劇組的關係僵了,目不斜視,一路徑直走進了豪華的私人會所大廳,周麟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麵。

    何修懿無意中聽過周麟與《家族》的事情。周麟,本來也是一個導演,相比於錢,更喜歡獎——總是想拿獎,但總也拿不上。然而也不知是因為什麽,近些年來,他的片子變得越來越難看了。無奈之下,才四十幾歲便喪失了創作能力的周麟轉行成為了獨立製片人,指望著靠與導演同樣重要的“製片”翻身。《家族》是周麟第一個項目,關係到他作為製片人的飯碗,兩年間他為此付出許多。周麟認為《家族》很有拿獎潛質,然而內容有同性戀,原作也沒名氣,折騰來折騰去,都拉不到什麽投資,直到李朝隱對項目表現出興趣。由於李朝隱的推薦,周麟終於找到了幾家願意投資的影業公司。隻是,因為很難賣錢,公司都不太大,湊錢過程也說得上是一波三折。

    何修懿知道,影業公司撤資或者不繼續出資,都並不罕見。這會兒,投資人之一的“徐總”不大高興,製片周麟亦步亦趨溜須拍馬……也正常。

    私人會所又是十分中式,青瓦紅牆,院子裏有天井,走廊牆壁上有大紅宮燈,吊頂金碧輝煌,古韻濃烈。

    而他們被帶進的接待廳也是同樣一套裝修風格,屋子一麵立著屏風,裏側牆壁則是一整麵牆的仙鶴圖,紅木家具雕工精巧,黃色的光暈從屋頂宮燈輕輕流瀉而下。

    周麟還有監製分坐在徐總的兩邊,而後是其他陪同人員、左然等演員,何修懿最沒有地位,被扔在了靠門口的那張椅子上。

    徐總喜歡野味。很快,金錢龜、燜蛇、老虎斑、東青斑等菜便一道道地上桌了。

    周麟又笑:“這家會所有個酒窖,徐總,等會兒您嚐嚐,不一般哪。酒是從法國、美國等等國家好幾十個酒莊運送過來的,最貴的50萬一瓶。會所角落裏有個品酒室,吃完飯我們去看看?”

    徐總果然流露出了興趣:“哦?好,吃完飯去看看。”

    周麟大笑著道:“徐總果然喜歡美酒,來來來,都滿上,大家先來碰碰杯吧。”

    漂亮的服務生為眾人斟上酒,何修懿稍微抿了兩三口,屁-股都還沒來得及坐熱,便聽見周麟對自己說道:“修懿,你趕緊來給徐總敬杯酒,求徐總以後照顧你一下。”

    何修懿:“……”

    周麟其實是胸有成竹的。這個劇組李朝隱的牌兒最大,而且中國電影一般是導演中心製,製片人最重要的活兒就是找投資,因此,雖然他對李朝隱把事情弄成這樣怨氣頗多,卻也從來沒有想過與李朝隱硬對著幹——團隊中兩個老大合不來,絕對是成功最大的阻礙。既然李朝隱要護著他的演員,那就讓他護吧。不過,何修懿與柳揚庭不一樣。何修懿隻是個裸替而已,待上五天就走,根本無足輕重,等他離組便沒人記得了。替身替身,就是什麽都要替的,替喝點酒,大概也在情理當中。裸替這個職業,被人摸是常事——並非所有演對手戲的男演員都是正人君子,趁機揩油、動手動腳的大有人在,甚至很常見。戲內光著身子都經常被人摸,戲外穿著衣服怎麽就不讓了?裸替因為與明星長得像,又較“隨便”,經常參加一些飯局,陪酒、陪-睡全都不足為奇。周麟還沒見過什麽戲內隨便摸、戲外不能摸的貞烈男女呢。而且,這個職業的人為了“夢想”全都拚了,不會輕易得罪任何一個人的,何修懿曾有過未來,應該更加患得患失。隻是……一般老板就是喜歡明星,雖然何修懿比柳揚庭還漂亮,徐總也不一定真的能看上他,隻能盡量試一試了。

    那邊,還沒等何修懿想好怎麽拒絕,一直默默坐著的左然突然道:“修懿不能喝酒。”

    周麟:“嗯?”

    左然唇角勾了一下:“修懿不能喝酒。”

    “為什麽?”周麟打定主意,如果左然講出“胃炎”這種常見借口,自己便“科普”說“沒事的”,雖然這個科普等於胡扯、忽悠。

    結果,左然說:“他眼睛不好。”

    周麟:“啊?”

    左然又道:“有時候跟瞎了一樣,見過的人站在眼前,都認不出。”

    何修懿:“……”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左然話裏有些幽怨……

    劇組一人卻是真的信了:“啊!青光眼吧?!那是不能喝,會使眼壓升高,導致青光眼變得更嚴重,加速失明過程!”

    見周麟看向了自己,何修懿隻好硬著頭皮道:“嗯,對,青光眼。”

    左然施施然地站了起來:“我代修懿與徐總幹了吧。”

    徐總說:“你……”

    “怎麽?他隻是個替身而已,我這主演代他幹了,麵子反而不夠?”說完,左然長腿一邁,繞著桌子走到何修懿的座位,從他手裏抽走了他一直攥著的紅酒杯,邁步到徐總麵前,眼神依然冰川一般,將紅酒杯與徐總的毫不溫柔地碰了下,仰頭將杯中的液體倒進了他自己喉管。左然穿著件黑襯衣,動作十分瀟灑漂亮。

    何修懿的臉有一些發紅——那杯酒他已經喝過兩三口了,左然卻是強硬地拿了去,將自己喝剩下的酒一口幹了……

    徐總也幹了。按“常理”說,喝完酒之後,他就該攬著對方的腰把人拖近然後啵一個,但他看著左然的臉,覺得還是算了——對方氣勢比他還強,透露著一股威壓感,他一時間弱了三分。

    誰知,周麟卻不輕易罷休。

    過了大約十來分鍾,他又叫何修懿去敬酒:“隻喝一杯,沒關係的。”

    左然“哢”地一聲將一條蟹腿夾成了兩半,那響亮的碎裂將在場的眾人嚇了一跳:“修懿不能喝酒。”

    “……”

    左然將剝好了的螃蟹腿扔進了旁邊何修懿的盤子裏,撩起眼皮,眸子沒有一點溫度:“我代修懿與徐總幹了吧。”與第一次一字不差。

    這個圈子太小,他不想令何修懿為難,因此都是代喝,還示意何修懿不要插話,老實坐著。

    幾次之後,徐總看著左然的冰山臉覺得十分鬧心,不耐煩地揮了下手:“拉倒拉倒,算了算了。”

    ……

    這一頓飯吃得徐總非常壓抑。才隻一個小時,他便急匆匆地與周麟去會所的酒窖那邊了。

    劇組其他的人小聲對左然說:“左老師,散夥了,咱們可以走了。”

    左然一隻手撐著頭,半晌都沒發出聲響。

    監製又說:“左然……?散夥了……!”

    左然還是沒有反應。

    監製覺得不對,伸手拍了拍左然的肩膀,微微蹲低身子,將左然撐著頭的手拉開,仔細地看左然的臉。

    左然:“……”他的雙目沒有焦點,遊移不定,有些迷茫。

    “走了!!!”監製湊近大喊,“回家!!!”

    左然說:“我不走。”

    “靠!!!”監製此刻終於是確定了,“他醉了!!!”

    有人問:“一共喝了幾杯啊?”

    監製在心裏算了算:“應該……也就四五杯吧?”他感到很發愁——左然酒量根本不行……剛才胡亂逞什麽能?這會兒酒勁上來了,他就在這迷迷登登、暈暈乎乎。

    聽說影帝醉了,幾個人圍上去,試圖使用蠻力將左然帶出會所。

    沒有想到,左然還挺倔的,亂七八糟地道:“我不認識你們”、“你們是誰”、“隻有我媳婦來,我才能走”、“我隻跟媳婦走”。

    何修懿見另外幾個人都在扯,那自己也不好在原地幹站著,隻好也走上去,跟著眾人勸道:“左然,影帝……走吧?”

    左然抬頭,很努力地看著對麵的人。過了半晌,他似乎認出了對方是誰,說:“嗯,走了。”

    左然意識不大清楚,可是走路卻不打晃。

    “……”見左然認出了自己,何修懿鬆了一口氣。

    他覺得不是很放心,上前稍微扶了左然一下,又問:“左然,你家在哪兒啊?”

    “……?”左然似乎頗為疑惑地轉過頭,看著身邊的何修懿一眼,“我家不就是你家麽?”

    “……”何修懿感到有一些頭疼。

    方才還以為左然認出自己了。

    這他媽的還是沒認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