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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火種
從研究樓的二層冒出滾滾黑煙,在雨中嫋嫋上升。
除了留在溫室裏得以生還的部分宿主偶爾會帶著小行李逃走以外,沒有人進出這個地方。在這兒發生的一切,逐漸趨於終結。
“呐”
阿克和瑪麗埃拉一直在正對著溫室的樓房的屋頂看著下麵的情況。
瑪麗埃拉依舊穿著紅色的衣服,打著一柄相當惹人注目的鮮紅色的傘。阿克沒有打傘,也許是因為那朵碩大的假花無法被傘完全遮住吧。
最近這段時間,在這個溫室裏的紅花宿主除了薩潔,便隻有阿克和瑪麗埃拉兩人。其他的宿主全都走了。
瑪麗埃拉自從變成宿主之後,便一直住在這裏,管理著集中於此的宿主。這不僅是因為瑪麗埃拉在除了薩潔以外的兄弟姐妹中是最為弱小的,還因為她有著醫學和宿主生態的有關知識,這對於救助薩潔是必要的。
在其他兄弟姐妹在世界各地周遊時,瑪麗埃拉一直都生活在這座城市裏。
雖然與寂寞的感覺稍有不同,但如此離開溫室,總讓她覺得感慨萬千。
“阿克,為什麽最後一定要弄出這麽一場騷亂呢?”
阿克十指交叉,掌中暗暗發力。
“溫室殘餘的人們隨隨便便集結起來會不好辦……那樣的話,宿主就有棲身之地了。而且,也不能讓冬風的使者打贏……不能給無花頭們留下戰勝了結夥的宿主的經驗”
阿克的頭腦中,浮現出一張地圖。
整個世界躍然其上,裏麵有活動的人,有時代和曆史的流動,以及引起這些變化的人物和力量……。
這場戰鬥中,不論是留在溫室裏的宿主打贏,還是冬風的使者獲勝,都會打亂阿克設想的局勢發展的路線,就像落下累積的淤泥堵塞河流,讓河床變窄一樣。
這或許僅僅是微不足道的影響,可以不去理會,但也有可能發展成巨大的災難。
所以,要事先將其排除。
重點並不是在戰場上殺死多少人。
要讓宿主們四散分離,又要讓人類感到恐慌。
隻要讓這樣的事件發生就可以了。
“所以,需要一個能夠將一切平息下來的災厄。為此,那個女孩——薩潔,才奉獻出了自己。這是我向她的餞別。雖然也有其它的辦法”
“原來是這樣。……那個孩子,也會高興的吧”
瑪麗埃拉仰望雨中的天空。她表情沉痛,但想到薩潔的幸福,心中也釋然了。
明明是骨肉相連的姐妹,薩潔卻無法做任何事情,隻能等待著生命的終結。
就算同花宿主之間沒有親情,也仍會為她感到悲哀。
所以,才為她準備了最後的任務。
這是對薩潔唯一的、也是最為崇高的憑吊。
淅淅瀝瀝的雨中,二人靜靜地禱告。終於,阿克抬起了頭。
“走吧,瑪麗埃拉。在這個城市裏看到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沒有兄弟姐妹的宿主隻能依靠自己生存。相同的宿主如果想要使喚、利用這樣的宿主,該怎樣做?
而聽命於他人的宿主,又會過著怎樣的生活?
在隻有宿主的戰場上,她們會如何行動?
若戰局發生變化,又會有多少宿主逃離?
能夠發揮出的武力與人數的關係又如何?
不過預料之外的收獲是,知道了因傳言而在戰鬥之前逃跑的宿主有多少這個事情。
——多虧了那個叫魯卡的無花頭四處活動,才得以看到了有趣的現象。
阿克早就注意到了魯卡在散布一些奇怪的傳言,但他並沒有加以阻止。他覺得這樣能夠觀察到宿主更多的反應。
將宿主集中到溫室裏的大型實驗,讓阿克了解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那些無花頭,僅僅是通過建立國家共同生活,便能夠支配他人。我們做不到這一點。
阿克鬆開胸前的雙臂,似是要把雨滴趕走一般,然後便轉身離開了溫室。
他在溫室召集了大量的宿主,帶領著持續了近兩年的集體生活,經濟來源便是宿主們的花瓣。雖然有半數以上用在了維持溫室的正常運轉,不過阿克也借此聚斂了極為充足的資金。
“屬於我們的世界馬上就會到來。……其名為,‘原初之紅’”
二 種火(譯注:原文「火種」,意同火種)
雨滴不停地拍打在汙跡斑斑的窗戶上。在旅店宿舍的房間內,魯卡坐在窗台上,看著正在拚命要將數量驚人的幹糧塞進背簍裏的莉迪。
“……你注意到薩潔動作有些奇怪嗎?”
“最後注意到了。那家夥從一開始就沒想吃掉我。雖然沒有手下留情,不過應該隻是沒能控製力度,並沒有想要殺死我”
魯卡呆呆地盯著天花板上正在努力織網築巢的蜘蛛。
雖然不知道那個怪物還剩下多少思考的能力,但至少它懂得到溫室裏麵尋找食物。那麽,它恐怕也沿襲了薩潔的為了莉迪而不讓魯卡喪命的思考。由於是繼承了花的意誌,為了花而行動,所以它絕對不會攻擊莉迪,甚至為了不傷及站出來的莉迪而不惜摔倒在地。
“……薩潔到底幸不幸福呢”
魯卡輕聲嘟囔,然後兩人一齊望向同一個方向。
床上放著一個機械弓的箭,外形酷似一支鋼筆。箭頭沾滿了血液。
——這不是風見雞的,也不是冬風的使者的東西。
魯卡在溫室見過和這個相同的箭。
這是風見雞製作的對宿主兵器的試驗品,將與獵花人使用的毒藥相同的成分射入宿主的體內,阻止花強化身體的能力。他還記得當時阿克相當自豪地將此展示給他的樣子。
很明顯,有人在這兒使用了這個東西。
對方特地把箭留在了這裏,以便讓魯卡能夠明白。真是夠親切的。
——如果對薩潔射出這個箭的話,會怎麽樣?
她一直在借助身體強化的再生能力治療著逐步崩壞的身體。若非如此,她很快就會死去。
而這支箭隻會殺死宿主的身體,而不損耗花。若宿主的身體負傷,花便會想方設法將其恢複。不過,這支箭能夠封住再生能力,令身體死亡,這樣就必然能夠留存花的力量。
然後,由於沒有燒卻屍體,花自然還活著。
而薩潔的花無法認識到她的生命已經凋亡……。
魯卡默默地拾起那支箭。
究竟是誰使用了這樣的東西——回答不言自明。
——為什麽要把這個留在這裏。
而且放在了如此明顯的地方,讓回到房間的魯卡能夠一眼看到。
這支故意留下來的箭,是阿克向魯卡發出的一封挑戰狀。
——“無花頭的青年啊。你是否確有背負宿主這一物種之未來的覺悟?”
恍惚間,魯卡似乎聽到了阿克的聲音。
——“這就是我們的誕生,我們的死亡。與宿主共生,便意味著接納這一切”
那個慘劇一定是不知為何藏起身的阿克他們,為了自身的利益而設計出來的。
阿克在扣動扳機時,在思考些什麽?魯卡覺得自己多少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適應反射是無法隻在饑餓的狀況下發生的。其必然與宿主自身的願望有關。
魯卡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鋼箭。
莉迪隻是無言地望著他。
無休止的雨聲充斥著耳中。一聲驚雷響起,似是要將天空炸裂。附近似乎有落雷。
魯卡從行李中拿出一根帶子,將箭綁在了背簍的支架上。
“要帶著它嗎?”
“……啊啊”
這是一種警戒。這樣一來,每當看到這支箭的時候,他就能夠回想起來。
如果當初遵照薩潔的願望將她殺死了的話,又會怎樣?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人類和宿主喪命了。或許,薩潔也不會希望自己變成那個樣子,而是期盼著更加安詳的終焉。
將宿主的一切思考方式囫圇吞棗一般全盤接納——魯卡絕不認為這是對於宿主和人類世界最好的處理方法。
但至少,對於宿主來說什麽才是絕對的幸福——這一點不能夠弄錯。
不是為了某個人,更不是為了自己。
不論魯卡自己有多麽難以接受那個答案。
——否則,我將永遠對不起我奪走的所有生命。
魯卡撫摸著被薩潔咬過的左臂。
“……阿克,到底在打著什麽算盤”
他抬頭望著灰色的天空,低聲嘟囔。
聽到魯卡的話,莉迪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了一眼綁在背簍上的箭,然後轉身麵對魯卡。
“抱歉,實際上我在告訴阿克他們有關襲擊的事情的時候,聽說了她的打算”
“什……”
還沒等魯卡表現出驚訝,莉迪便簡短地道了歉,然後仿佛受到了神旨的巫女一般,說出不帶感情卻令人驚駭的話語。
“他說那是實驗,宿主管理宿主,管理人類的實驗。不過他也沒想到最後要讓薩潔做那些事情”
麵對莉迪的話,魯卡隻有發愣的份。
隨心所欲的宿主。被控製得恰到好處的抵抗運動。結成兵團作戰的宿主。如果說這些都是借助宿主進行的管理控製的社會實驗,的確能夠說得通。
而為了這些所謂的實驗,又有多少人犧牲了性命,有多少生靈流下了血淚。
“為什麽要做這些……不,宿主隻會考慮一件事”
“沒錯。宿主隻會考慮如何更加有效地延續自己的基因,並且讓後代也能夠如此。阿克他們的目的說白了,就是要打造一個宿主的國度,並且在那裏稱王,構造能夠一直保留自己的花種的環境”
對於宿主來說,這實在是一個龐大得可笑的野心。然而魯卡已經見識過阿克的戰鬥力、統率能力和政治手段,他不得不認為阿克的確有可能將其變為現實。
既然能夠留下與自己相同的花的基因,莉迪自然沒有不高興的道理。
魯卡察覺到她的視線,但他並沒有因此改變主意。
“不能放著不管啊。雖然我不願意宿主受到無花頭的威脅,但反過來也不願意”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莉迪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那麽,就請你仔細考慮,能夠挫敗阿克的野心,實現宿主和無花頭之間的調和,同時還要讓我留下盡可能多的後代的方法。不然的話,我隨時都會把你的腦袋擰下來,去投奔阿克”
她的話語相當嚴厲,但表情卻是無比柔和。
若魯卡不能解決這個難題,莉迪便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魯卡的身旁。換句話說,正是因為她認為魯卡能夠找到解決一切問題的答案,才會跟在他的身邊。
“當然。我一定會找到讓莉迪——不,讓所有宿主幸福生活,與無花頭和諧共存的方法”
短短的一句話,承載了魯卡所有的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