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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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
熱得杜敬之有些煩躁。
已經到了夏末,他的房間裏沒有風扇也沒有空調,隻能靠開窗來降低室內溫度,紗窗還在前幾天被他點的蚊香燒壞了,使得他每次開窗,都得關掉屋內的燈,以此避免蚊子來串門。
接下來能做的事情,就隻有祈禱進來的蚊子越少越好。
繼續開窗,還是完成作業,這是一個難題。他糾結了良久,最後終於一咬牙,從床上蹦起來,走到了窗戶邊。
他在關窗戶的時候,突然動作一頓。
他住的是六層樓高的小洋樓,家裏位於頂樓,送閣樓以及大露台。他家屬於中間戶,露台跟隔壁鄰居家的露台挨著,中間隻有半人高的石欄杆隔著。他的房間在閣樓,窗戶朝向露台,跟鄰居家閣樓的窗正對著。
鄰居家閣樓裏住著的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周末。
說起周末這個人來,還挺有意思的。
從小起,這裏就學區劃片,他跟周末理所應當地成了同學。周末在這個地區,都是一個傳說中的存在:學習好、人品好、相貌好、家世好。好多熟悉的家長,口頭禪都是:你看看人家周末。
周末在同齡人裏,人送外號:筷子哥哥或者圓規哥哥,其實是帶著嘲諷意味的。
這小子從小就是一個“細長”的小男孩,又瘦又高外加腦袋大,尤其兩條腿,似乎不符合正常人的比例,看起來特別長,就跟筷子或者圓規似的。尤其跑步的時候,入目就是兩條腿在瘋狂擺動。
至於“哥哥”這個稱謂,是因為周末的生日是9月2號。他入學的那陣子,處於嚴抓入學年齡的期間,周家各種托關係走後門,都沒能幸免,隻能晚一年才入學,小學一年級開學後2天,他就比同年級學生先到了7周歲。
後來,家長們誇周末的時候,孩子們都會用這個做借口,就是周末比他們年齡大,所以才學習好。
這個外號就此流傳開了。
杜敬之單手拄著窗台,看著對麵窗戶裏,正在脫上衣的周末,忍不住揚眉。
如今的周末,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細長的小男孩了,身高倒是一直延續了下來。他都記不清了,周末是什麽時候甩開了他,脫離了一米七幾的隊伍,進入了一米八幾的隊伍,身上的排骨不見了,如今是漂亮的腱子肉,隱約可見的腹肌以及胸肌。
應該是從小學五年級起,開始學跆拳道之後練成的吧?
外表文質彬彬的,身材倒是挺色|情的。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排骨,在心裏暗暗感歎:看看人家周末。
周末脫掉上衣,隨手扔到一邊的床上,去拿睡衣的時候,突然朝杜敬之這邊看過來。他這邊沒有開燈,在這樣的夜色下看不清晰,周末特意走到窗邊,探身往他這邊看。
看到他之後,立即扭頭,一邊穿睡衣一邊躲到了牆壁後麵。他還當周末要拉窗簾,結果周末穿上睡衣之後,又走回了窗邊,打開窗戶跟紗窗,朝他這邊扔了一樣東西。
他下意識地接住了,然後看著手裏的可樂味棒棒糖,忍不住笑了。周末這小子隔空拋物的水平越來越高了,如今已經扔得這麽準了,兩個窗戶間四米左右的距離,一處矮石欄杆,還有兩個露台擺放的植物都被周末無視了。
“謝了。”他揚了揚手裏的棒棒糖道謝。
“晚安。”周末回答,隨後拉上了窗簾。
他關上窗戶,隨手拉上窗簾,摸索著開了燈,撕開棒棒糖的包裝放進嘴裏,然後坐在畫板前看著自己沒畫完的畫。愣了一會神,拿起筆,動作卻有所遲疑。
安靜的房間在關上窗後,立即變得溫熱,讓他沒有任何幹勁,磨蹭了半天,才從書桌上取來了速寫本,畫了一個人體的輪廓。
畫紙裏的人,是正在脫衣服的姿勢,雙手交叉在臉前扯著衣服,露出結實的腹肌以及一半的胸肌,身材結實,是標準的型男。
雖然隻看了一眼,他還是將細節把握得極好,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畫完了這幅速寫。然後看著這個身體,又沉默了一會,才把本子合上,丟在了一邊,扭頭躺在了床上,嘟囔了一句:“真他媽熱啊……”
每次想起這樣的情況,杜敬之都忍不住生氣。
前幾天,杜衛家帶來了一個空調,來他的房間安上了。他起初還挺高興,當自己這不靠譜的爹,突然良心發現,給他的房間添了一件電器,而且這個季節正適用。
結果一打開,他就笑不出來了。空調的運作聲音,比摩托車的引擎聲還大,他站在兩米開外,都能感受到那種撲麵而來的震撼感,如果不是他家住頂樓,他甚至以為杜衛家買來了一個震樓神器。
杜衛家解釋說:“在你劉叔叔那裏買的二手的。”
劉叔叔是樓下廢品回收站的,順便回收廢家電,好些壞了東西三十、五十的就收回來了,能修就修,之後賣二手,不能修的就收零件,或者再轉手出去。
杜敬之懶得計較了,原本打算開著空調,他去客廳看會電視,等涼快了再回來,結果這空調就在屋子裏自燃了……
前幾天,他把紗窗燒壞了,差點跟杜衛家幹一架。現在想想,突然覺得,這個空調估計都沒有紗窗貴,不然杜衛家不會在意紗窗比空調還厲害。
翻了一個身,看著放在書桌上的那個糖罐子。
透明的玻璃罐子,是少女們用來放紙疊星星的,這是一個女生送他的禮物,悄悄地放在他的座位,不知道是誰送的,沒法退回他也就收了。拿回家之後,倒掉星星一顆沒留,接著倒進去花花綠綠的糖,都是周末給他的。
他總覺得,周末看到他,就跟哄小孩似的,總拿糖糊弄他。
正愣神的功夫,又聽到了樓下傳來的吵架聲,最開始是一男一女,後來成了兩女一男一起吵。他都不用去看,就知道他媽又跟杜衛家吵架了,然後奶奶過來拉偏架,跟著一塊罵他媽。
“嘖,怎麽還不離婚呢?”
然後煩躁地關上燈,躺在床上強行入睡。
一夜都沒睡好,他有點感歎那三個人的戰鬥力,居然能吵到那麽晚。
打著哈欠,背著書包下了樓,在樓下小攤子前停下:“煎餅果子來一個,不要香菜不要辣。”
大媽在幫他做的時候,他下意識往來時的路看,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人影。
“周末還沒走呢。”大媽就跟有讀心術似的說,手裏也沒停下,繼續忙碌著。
“哦。”他並不在意似的應了一聲,從自己的口袋裏掏錢,直接扔到了大媽放錢的桶裏。看到口袋裏還有一元錢零錢,跟著丟了進去,“我再來份豆漿。”
拿著煎餅果子跟豆漿朝公交車站走的時候,聽到了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應該是在跑步朝他的方向來,最後在他身後不遠處停下,隻是跟在他身後沉默地走。
他沒回頭,隻是低著頭繼續吃東西。
周末就跟在杜敬之身後,大致有五步左右的距離,隻要稍微加速就能追上他,卻沒有主動搭話,也沒故意趕上他,隻是一直跟著。
周末的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裏麵放著一個三明治跟一袋純牛奶,是樓下便利店裏買的,這個最節省時間。
快走到車站的時候,杜敬之突然加快了腳步,站在了站牌下麵。
周末也趕了上來,站在了杜敬之身邊,看似肩並肩,卻有一定的錯位。杜敬之稍微在前,周末在他的身後,身高要比他高半頭,低垂下眼瞼就能看到他深棕色的柔順發絲。
杜敬之的皮膚很白,白得幾乎透明,眼睛很大,還有著分明的雙眼皮以及臥蠶,五官精致得如同女孩子,還是美女級別的。
也因為皮膚白,他的瞳孔是棕色的,頭發也是棕色的,這種顏色很漂亮,光這種顏色的頭發,普通人都需要多次漂染才能接近,也使得他顯得很特別,就好像一隻慵懶的貓。
當初,杜敬之也因為這種頭發顏色,在入學的時候招惹了麻煩。
在所有學生集合的時候,從主席台上,一眼就可以看到杜敬之那在陽光下顏色更淺一些的發絲。學校的教導主任大怒,當眾把杜敬之單獨拎了出來,讓他把頭發染黑。
杜敬之脾氣不太好,頭發顏色是天生的,又不是他染的,於是態度不耐煩地解釋。可惜他無論如何解釋,高主任都不聽,認定了杜敬之是刺頭學生,把他趕了出去。
結果,他順勢逃了軍訓,在軍訓進行了三天後才來了學校,這還是被班主任的電話轟炸後,他才頂著一頭黑得近乎於碳的頭發來了學校。也因為這種無緣由曠軍訓,他剛入學,就被認定為了壞學生,被高主任重點照顧了。
在開學兩個星期後,杜敬之的發根已經長了出來,他就直接去了高主任的辦公室,指著自己的頭皮問:“看著沒,見過這麽惡心的頭發沒?發根是棕色的,其他部分是黑色的,神奇不神奇,驚喜不驚喜?像不像一頭黑發的底下長出屎來了?”
高主任這才信了,他的頭發就是這種顏色。
第二天,他就把頭發剃成了卡尺,頭發短到貼頭皮,不仔細看都能當成是禿子。然後一學期後,他就又長出一頭棕色的頭發。
就算這樣,這也沒能改變高主任重點關照他,這男默女淚的事實。
上了公交車,就會發現車裏很多都是同校的同學,偶爾還有幾個隔壁7中的學生。畢竟這輛車的站點,距離3中很近,到7中卻要步行個十分鍾左右,7中的學生都會盡可能搭乘另外一條公交車線路。
杜敬之站在車裏,困得直打哈欠,感覺到手機震動,取出手機來,就看到了周末發來的信息,一扭頭就看到這貨就站在他身後。
他先是白了周末一眼,然後點開信息看:怎麽穿露這麽大膝蓋的乞丐褲?今天有雨,一場秋雨一場寒,你知不知道?晚上放學你會冷的。
他有點中二,愛臭美,本來就是學校老師眼裏公認的刺頭學生,他也就順其自然,認了這個人物設定,開始了學校裏扛把子的生涯。平時也不正經穿校服,總是上身穿著校服,下身穿著自己的褲子。
這事仔細說起來,還挺丟人的。他從小就被其他人說像個小姑娘,讓他十分不開心,於是總是裝出一副很凶的樣子,從小起就開始中二,跟著一群人去打架,漸漸的還打出了點名頭來。
到後期,他有過自我反省,卻發現那種渾身帶刺的勁兒已經改不過來了。外加一直在這一片兒混,有了哥們兒也有仇家,想從良都難,這種形象一直持續到現在,也就懶得改風格了。
他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撇了撇嘴,沒理,直接將手機鎖屏後放進了口袋裏。
周末一直盯著他看,見他不愛理的模樣,不由得有點急,又悄悄地扯了扯他的校服衣角。他側移了一步,依舊沒理,他剛動,一個人就鑽進了空出來的縫隙裏,周末隻能握著頂棚的橫杆,看著杜敬之的背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下車的時候,周末順著人流,蹭到了杜敬之的身邊,悄無聲息地往他校服口袋裏放了什麽東西。
他一邊往學校裏走,一邊掏出了口袋裏的東西,是一顆大白兔奶糖。再抬頭的時候,就看到周末朝著正門的方向走了。他也沒遲疑,朝著後門的方向走過去。
這所學校是省重點,每個年級1班跟2班都是重點班,周末在1班。他沒進去重點班,目前在7班,班級的位置靠近後門,所以直接走後門比較近。
想當初,杜敬之在初中的時候,也有點小聰明,學習也是中上等水平,平時還能考進學年組前五十名。他在中考的時候,也是猛足了勁,努力複習了幾個月,還真踩著分數線,跟周末進入了同一所高中。
他還真高興過一陣子,就連杜衛家都對他和顏悅色了一段時間。結果開學後不久,他就覺得自己在這裏,簡直就像一個傻子。
在一群好學生裏,他顯得格格不入,考試的成績也成了墊底的那一批,如果不是他畫畫還不錯,真不知道學校裏還會不會容忍他這種成績一般,作風還不太好的學生。真不知道周末那個非人類,是怎麽在這種學霸雲集的地方,依舊保持第一名的成績的。
杜敬之剛進入教室,就聽到了被踩了雞脖子似的尖叫聲,他忍不住蹙眉,站在後門往教室裏看。
班長推了推眼鏡,嚷嚷著讓值日生去值日,值日生老大不情願。他聽著這些人吵架進入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這才算明白了怎麽回事。
劉天樂早上吃的是熱幹麵,還十分臭不要臉地在講桌吃的,結果撒了一地。班長讓劉天樂自己打掃,結果碰上了厚臉皮,死活就不幹。班長沒辦法,就隻能讓值日生去幹,結果值日生也老大不情願,還說班長欺軟怕硬。
7班班長有點敏感且神經質,似乎是被值日生說到了痛處,才這樣誇張地罵人,聲音尖銳得直刺耳。
他就很討厭這種,越是這樣強調,越證明班長心虛,怪沒意思的。
劉天樂就坐在他的斜前方,他抬腳踢了踢劉天樂的椅子腿,說道:“趕緊收拾了去,別不要臉。”
劉天樂原本還樂嗬嗬地觀戰,見是杜敬之發話,也就悶頭去收拾了,一句廢話沒有。杜敬之剛取出杯子準備接水,班長就到了他身邊,他仰起頭來看著班長說:“不用謝了。”
“不是,今天你是戶外分擔區的值日生。”班長根本沒謝他的意思。
他尷尬地清咳了一聲,把書包放好走了出去,路過5班門口的時候看到了熟人,聊了能有十幾分鍾。取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到檢查衛生的時間了,這才不緊不慢地往分擔區走。
周末手裏拿著本子,在各個分擔區轉悠,查看衛生,然後打分,這是他身為學生會會長的任務。
身邊還跟著學生會另外一個成員,也算是他的好朋友程樞,一個總是說自己成熟的家夥。
“6班這還行,不過7班這裏是怎麽回事,根本沒收拾吧,地上一堆零食袋。”程樞看著地麵,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周末正準備記上,就聽到一聲口哨聲,隨後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
杜敬之拎著掃把站在拐角處,身體靠著牆壁,用手指了指分擔區,又指了指自己。周末沒多看,很快收回了目光,在本子上記錄下來:7班,優。
程樞探頭過來看,6班,良;7班,優。再看看分擔區的衛生,畫麵帶著十足的嘲諷。他忍不住感歎了一句:“不是吧你,這都給優?”
“垃圾可能是風吹過來的。”周末十分淡定地回答。
程樞看了看周圍,哪有一點風?接著指了指欄杆:“那裏都落灰了吧?”
“估計是打掃完落的灰吧。”周末回答完,將本子合上,直接往下一處分擔區走了,留下程樞一個人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