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死亦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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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穀之中異常安靜,安靜得隻剩下了兩人輕微的腳步聲。

    三麵峭壁,隻餘一麵連接著一條小徑與外界連通,可謂名副其實的兵家絕地。

    相傳前朝的一位名將被大項太祖追得走投無路,無奈之下躲入了這座峽穀,最終殘餘的數百軍兵盡皆戰死,無一生還。

    那一日,鮮血浸沒了這片土地,整個峽穀裏哀嚎遍野,隨後又逐漸陷入寂靜。

    那一戰發生在大項尚未建立之前,距今已有兩百多年,往昔的一切早已被時光衝淡,就像峽穀上那些隨風消逝的樹葉,不複存在,隻餘下了一片色澤較為深沉的土地。

    雖說戰爭已過去兩百年,但是項燕傾在踏入峽穀的一瞬間還是感覺一股肅殺之氣迎麵撲來,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甚至從空氣中嗅到了一絲極淡的血腥味。頓時,她不禁在心底感慨:今日這片土地上或許又要添上兩人的鮮血?

    “燕兒,怎麽了?”看著並肩而行的女子神情有些恍惚,顏青有些不解,但一轉眼似乎又明白了,輕輕拉起她的手,笑著安慰,“不要害怕,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

    項燕傾的臉色有點蒼白,但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有什麽好怕的,我隻是覺得世事無常罷了!”

    自從決定逃出皇宮的那一刻,她就將性格裏的那一份懦弱深深藏進了心底,不再顯露出來。懦弱,害怕,這些隻會讓她一事無成,所以她選擇了舍棄,或者說——封印。

    世事本就是難料的。誰能夠料到貴為皇妃的琴音會在皇宮內遭襲?又有誰能夠料到身為大項公主的項燕傾有朝一日會踏入絕穀,四麵楚歌?

    絕穀並不大,一眼望去便能將所有景致盡數收入眼底。

    雖然名為絕穀,但是卻並不是如同兩百年前那般是一處真正意義上的絕地了。

    那一戰中,數百名誓死不降的戰士一邊與項軍死戰到底,一邊謀劃著出路。經過多時的努力,最終被他們找出了這座堪稱絕地的峽穀的薄弱點,並且生生開辟出了一條出路——一條僅有一人寬的缺口。

    但是項軍逼得太緊,所剩不多的將領和士兵並沒有機會通過狹窄的出路逃生,最終悉數戰死,將滿腔的熱血傾灑在這片土地上。

    昔日的生路並沒有成為眾將士的逃生之路,但它卻給今人提供了機會。

    朝著目光所及的那一條缺口前行,項燕傾和顏青步伐輕緩,並沒有因為絕地之中突然現出的一點希望而激動莫名。

    如此顯而易見的一條生路,他們一眼就能發現,又如何能夠奢望敵人能夠不知呢?

    這的確是一條生路,但卻一定會是一條用敵人鮮血鋪就而成的生路。

    況且,能否真的逃出生天還尚未可知。

    又是一步落下,項燕傾卻忽然感覺迎麵吹來了一陣風,一陣極寒的風,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是殺氣!

    顏青雙目微凝,聲音也變得寒冷:“敵人來了!”

    仿佛是為了迎合他的話,在他的話音尚在這片絕穀回蕩之時,一名男子從那條缺口之後走了出來。

    敵人果然早已發現了這條出路!

    男子手握長劍,一身紅衣隨著他前進的步伐微微飄蕩,如同燃燒著的火焰。每一步落下,他的氣勢便會強上一分,等他真的走進峽穀之時,他周遭的空氣竟變得熱氣騰騰了!

    項燕傾站在他對麵一丈之外竟有種身在火海的錯覺!

    “一步一強,十步之後將自身功力提升至頂峰,且灼熱如火……”顏青一步跨到項燕傾身前,為她擋下洶湧而來的熱氣,麵色凝重,“九陽宗的烈陽十步?”

    由不得他不慎重對待,九陽宗青年一輩裏唯有上官雲龍最得意的弟子鄭凱將烈陽十步練到了最高境界,而這鄭凱卻不是什麽善茬——熾烈如火、殺人如麻是江湖中人給他的稱號。

    “還算有點見識。”鄭凱毫不在意地抖了抖他那鮮紅如火的衣袖,隨即卻又一改慵懶態度,氣勢驟然變得凜冽了起來,鏘的一聲拔出了手中的劍,“交出她和魔劍,不然……死!”

    他右手的劍直抵著顏青,有左手指了指立身一旁的項燕傾。

    無論什麽時候,被人輕視的感覺真是不爽!顏青臉上的表情逐漸冷漠,進而嘴角勾起了一抹譏誚。

    退隱守望島數十年,如今的江湖已經有太多人遺忘了那個名為青鬆的老人——那個曾經手持魔劍大殺四方的男人,以至於他的弟子都會被人完全蔑視。

    可笑至極!

    “燕兒,你先退後,容我先收拾了這小子!”顏青握緊了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劍,向著鄭凱緩緩走去。

    他的步伐愈來愈快,到了最後甚至完全看不清他的腳步,整個人竟變得飄渺了起來。

    鄭凱揮劍,熾烈的劍氣向著身前斬去,卻忽然發現顏青的身影如同雲霧一般悄然消散,仰頭望去,顏青已到了他頭頂三丈高空中。

    雲宗踏雲步!鄭凱猛然意識到麵前的男子所施展的正是江湖第一輕功,而且已經頗具火候。於是再也生不起一絲輕視之心,麵色驟然肅穆了起來。

    兩人都是當世有數的青年高手,他們之間的戰鬥自然不可能很快分出勝負。

    項燕傾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焦急的神情,她明白敵人不可能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僅僅派出一人攔路,給他們逃離絕境的機會。

    如此想來,項燕傾便靜下心來看著兩個男人間的戰鬥,那場看起來相當華麗的戰鬥,一人飄渺如風,一人熾烈如火。

    不過,從她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擔憂,長久的相伴,讓她對於那個一直站在她身邊的男子有著無比的信心,仿佛隻要有他在這世上便沒有什麽東西是可怕的。

    ……

    ……

    鋥——

    顏青用右手中的黑色長劍格擋下鄭凱的臨空一擊,那柄號稱魔劍的武器即使尚未出鞘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撼動分毫,而後他反身一腳踢在了鄭凱胸口,在他鮮紅的衣衫上留下一個沾著泥土的腳印。

    鄭凱的嘴角溢出鮮血,踉蹌著一連後退十幾步才穩住身形,一頭烏黑長發也披散開來,他用來束發的紅色發帶早已在打鬥中斷裂,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腳邊。

    長劍入鞘,他擦去嘴角的鮮血,對顏青說:“你們走吧。這次是你贏了,但是下一次我一定會贏回來!”

    顏青卻沒有動,也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不斷地掃視周圍,似乎在尋找什麽。但是他此番尋找的時間極短,僅僅兩個呼吸之後,他就拉起了項燕傾的手,向著那唯一的缺口極速奔去。

    周圍的景物飛一般地向著身後逝去,這是項燕傾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極速,即使是那一日顏青帶著她飛上守望島絕巔的速度也遠不及這次。

    奔跑的過程中,她清楚地聽到身邊男子愈加急促的呼吸聲,扭頭看去,發現他的臉上充斥著悲哀與怒火。

    顏青的反常舉動令鄭凱怔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麵容忽地變得猙獰了起來,他不顧體內傷勢,仰天怒吼:“上官雲,你個混蛋!你說過他要是勝過我就放他們離去的!”

    充斥著怒火的聲音在峽穀裏回蕩,卻沒有人出來應聲,有的僅僅是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的黑衣人從峽穀上奔下,從缺口處湧出。

    鄭凱頓時明白自己隻不過是上官雲手中的棋子,用來拖延時間,讓眾人準備更充分的棋子!

    看著四麵八方湧來的仿佛無盡的敵人,顏青的臉上顯出一抹瘋狂。在這一瞬間,方才還相鬥的兩人的表情竟變得無比相似。

    項燕傾已經預料到將要發生什麽,她不由握緊了顏青的手:“顏大哥……要走一起走!”

    顏青的表情突然柔和了下來,他微笑著安慰:“放心,我是不會出事的,你先走,相信我!”

    說罷,他猛地掙開了項燕傾的手,眼中閃過一抹決然。

    鏘——

    仿佛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魔音,那柄封印了數十年的魔劍在今日重出江湖,釋放出了自身的光華——漆黑的陰影從劍身上不斷湧出,逐漸淹沒顏青的雙手,雙臂,胸口,最後湧上了他的頭顱。

    一劍揮出,煞氣滔天,從缺口處湧出的十幾人被一把劈翻在地,隻剩下滿地的斷肢殘骸。

    眼中閃過不舍,顏青拚盡全力將項燕傾一掌推出,推到了那處缺口之外。那是一片懸崖,生長著茂密的叢林,普通人掉下去可能是九死一生,但是對同樣學有踏雲步的項燕傾卻是沒什麽危險的。

    “顏大哥,不要!”項燕傾失聲。

    黑影將顏青完全吞沒,他的眼中隻剩下最後一點清明,他默然的轉過身,不再看項燕傾,用僅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隻要你能平安逃走,我死亦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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