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虎落平四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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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秋暼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啞巴:“這個悶葫蘆也跟著?”
宋然道:“他話少,夏爺把他當啞巴就是。”
三個人出了鋪子,往浣花河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宋然漫不經心地向夏小秋介紹:“夏爺您看那邊那個賣烙餅的老伯,模樣生得凶,生意也一直不太好,附近的孩子見到他都繞著走。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從前是縣衙的捕快,為了救一個孩子斷了一條腿,差使丟了,夫人也跑了,如今孤苦伶仃的,隻能烙餅維生。”
夏小秋心頭一頓,聽她繼續道:“前方胭脂鋪的陳阿婆,被過往的姑娘在背後嘲笑又老又醜,可那些笑她的姑娘不知道,她原本是京城的名妓。隻是,在她風頭最盛的時候,有個官宦人家的少爺誘她私奔,可那少爺也是個薄幸之人,又過不得苦日子,隻半年的時間,便將她重新賣回了青樓。後來她人老珠黃,才被趕出妓院,開了這個胭脂鋪。”
“還有狀元橋下的老乞丐,打更的王麻子……你隻要去問,他們的故事能讓你聽上大半日的。”
夏小秋好奇道:“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同我說這個又是什麽意思?”
她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道:“那個老伯烙的餅整條街最好吃,陳阿婆的胭脂粉質細膩,陵安城的姑娘人手一盒,還有那狀元橋下的老乞丐,給他一枚銅板,他便會送你一首他自己寫的詩。雖然他們都是最平凡低賤的人,也時常被世人看輕,被世人可憐,但是他們在自己的日子裏,其實活得很好。夏爺,你為沈大人覺得憋屈不平,甚至鬱結不已,豈不是太小看了你家大人?”
這最後一句話,仿佛是一道光在夏小秋的靈台照落下來。
他消化半晌,喜道:“宋姑娘,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家大人很厲害?你是不是喜歡上我家大人了!”
宋然覺得自己前麵那番話算白說了,講了如此多的話來開解他,他卻這般理解。她這是何苦呢?
不等她解釋,忽然有個小廝模樣的人走上前來,問她:“這位姑娘可是宋姑娘?我家爺有請。”宋然隨他示意的方向望過去,看到前方茶樓之中,坐了幾名公子。
宋然視力不佳,眯著眼看了幾看,中間那位的身形,應該是前陣子日日來蹭飯的承武王沒跑了。
夏小秋收斂適才的殺氣,也眯一眯眼睛:“那不是承武王嗎?夏爺我也去討杯茶喝。”承武王與宋宅的交往,全在廷衛司的情報網中,因此他並不驚訝。他說著,就大跨步朝那裏走去了,全沒有在意自己是不是在受邀之列。
宋然見夏小秋動作,也隻得抬腳跟過去,但走到一半,她的腳步卻微微滯住。
啞巴敏銳地注意到,問她:“怎麽了?”
她穩住心神,道:“沒什麽。”
茶樓二樓的窗邊,承武王一身玄色騎服,風采出眾。在座的還有另外兩名公子,都是騎射裝扮。那個文弱些的,生了一張圓圓的臉,顯得十分年輕,另外一位生就一雙風流的桃花目,不笑也似含有幾分笑意。
從他們這身行頭判斷,這幾位爺十有八九是剛從獵場回來。
承武王將手中的飲子放下,望著兩男一女朝自己走來。
夏小秋徑自走到他麵前,隻口頭上見了一下禮:“廷衛司夏小秋,過來給王爺見禮。”掃了一下另外兩人,隻認出那個圓臉的公子,不禁冷笑,“這不是鴻臚寺少卿齊大人嗎?”
為蕭硯求情的聯名信,就是這家夥帶頭寫的。
夏小秋對他沒好氣,齊宣也對他身上這廷衛司的官服沒好印象,傲慢道:“王爺請這位姑娘過來,可沒說請您這位爺吧。”
夏小秋卻徑自在他旁邊坐下了,刀往桌上一放。一副“爺我就來了,你怎麽著”的表情。
齊三不禁嚎一嗓子,向承武王告狀:“爺,你瞧瞧這人!”
在座的另一位桃花目的公子卻隻含笑看著,並不多話。
宋然走到桌前,行了一禮:“民女宋然,見過三位爺。夏大人與民女一起沿河散步,見到幾位爺,便一起來見個禮。”
承武王雖也不喜歡夏小秋不請自來,但也要給宋然這個麵子,對夏小秋的無禮不置可否,衝她道:“過來坐吧。”
宋然坐到夏小秋身邊,啞巴也在承武王的示意下坐了下來。這是一個寬敞的大間,被這幾位給包了下來,沒有旁人打擾,從這裏隨意一抬眼,便能看到浣花河和狀元橋上的風景。
“容本王介紹一下,這位是鴻臚寺少卿齊宣齊大人,還有這一位,姓謝名筠,字玄英,是謝家的七公子。”
謝家是陵安的望族,大靖的皇後大多出自這個家族,當今太後也是謝家出身。聽聞這位謝七公子為人灑脫不羈,這麽好的家族背景,他卻不願入朝為官,也是坊間經常提起的風流人物。
夏小秋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謝七公子?久聞大名,終於見著廬山真麵目了,幸會幸會。”
宋然卻並不多看那人,垂下頭聽承武王介紹自己:“這是宋姑娘,她和啞巴兄,可是本王撿到的兩個寶。”
她忙道:“王爺言重了,民女和啞巴哪裏敢當。”
“我說是寶就是寶。”承武王說罷,笑著向兩位同行的公子介紹他們相識的淵源,齊宣快人快語,又對廷衛司這種特別的緝事機構深惡痛絕,立刻道,“廷衛司就是屬瘋狗的,逮誰咬誰,亂抓人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沒想到竟會禍及宋姑娘,好在最後是抓錯了人,及時給放出來了。不過,宋姑娘,你怎麽同你身邊這位來往起來了,還真是心大。”
他口中的這位自然是夏小秋。
夏小秋一忍再忍,若不是當著承武王的麵,自家大人又遇到多事之秋,他早就讓這姓齊的看看什麽是真正的瘋狗。
“我廷衛司與你鴻臚寺可沒有過節,齊大人這話便說得不妥了。”
“若是行端坐正,又何必怕別人嚼舌頭根?”
兩個人一來二去,倒也鬥嘴鬥得熱鬧。承武王饒有興趣地聽著,那位謝七公子則喚侍女斟了三杯茶,突然含笑開口,問宋然道:“宋姑娘在走什麽神?”
自一坐下,她的心思就仿佛不在此處,話也極少。
聽他說話,她的肩頭一顫。
承武王挑眉:“初見本王時你可還沒有緊張,莫不是在座的有什麽人讓你緊張?本王瞅瞅,唔,齊大人沒這個魅力……”
齊宣立刻不滿地叫出來:“王爺!”他是長得不如他二位,但一張娃娃臉也挺討喜的好嗎。
承武王不理他,繼續猜測:“夏大人和啞巴兄是同你一起來的,更不至於讓你緊張。”目光飄到謝筠那裏,就這麽破案了,“那就隻剩下謝兄了。”
他之所以喚她過來,也是刻意想當著這二位的麵抬舉一下她,這二位都是陵安城響當當的世家望族之後,他打定主意要為她尋個好姻緣,一則是真心欣賞她,二則是想絕了徐沅的念頭——斬斷他的桃花,讓他安安分分地給自己當軍師。
承武王還沒有彪悍到直接牽紅線,隻道:“宋姑娘可是個妙人,本王也問過了,她還沒有婚配,二位家中若有適齡的青年,可要替本王留意留意,本王還想成全一樁好事。”
他雖這麽說,目光卻一直在謝筠的身上,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謝筠勾唇一笑,他本就生得漂亮,這一笑更是風采襲人,如春風徐徐入簾,讓人心中每個角落都舒坦。
“王爺這般中意的人,為何不收入王府中去?”
“本王倒有這個意思,但也要問人家願不願意。本王一介莽夫,配這麽一個有才有貌的姑娘,暴殄天物了。”
承武王這話將她抬得更高,宋然早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暗暗給他遞眼色。那謝七是什麽人?雖然還沒有娶妻,但江湖的風流榜上能排前三甲,他就不要亂給她點鴛鴦譜了。
“王爺!”夏小秋卻先不幹了,將茶一飲而盡,以袖抹了一下嘴,道,“您不必費心宋姑娘的事了,我家大人如今雖然身陷官司抽不開身,可是也用不著別人替他的女人說媒。”
這一席話,說得整張桌子的人都看向他。
承武王還在消化他話中的意思,一直沉默的啞巴便已開口:“休得胡說。”
夏小秋對他的話充耳未聞,起身對承武王道:“我今日來接宋姑娘還有件頂要緊的事,看王爺的麵子才進來討一杯茶喝,這茶喝也喝了,宋姑娘也該隨我走了吧。”
宋然一臉茫然:“夏大人,你什麽時候……”
他低聲道:“你不喜歡這個謝七,也不想給他當小妾吧,我可都看出來了。”
宋然身子一頓,明白了他的意圖,整理了一下表情,對承武王道:“王爺,民女還有事,就不多打擾您和二位公子了。”
承武王也察覺到她神色不對,也不勉強她,道:“既然有事,本王就不留你了。”
宋然又行了一禮,帶上啞巴匆匆離開茶樓。
望著三人離去,那謝七公子款款一笑:“看來,王爺是瞎操心了。”
承武王眯了眯眼睛,突然揣摩過來夏小秋方才的那句話,神色當即一沉:“我當沈寒溪當初為何大發慈悲地放人呢,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那本王就更要為她尋個良人托付了,可不能讓她被那姓沈的糟踐了!”
齊宣道:“那姓沈的近日有得忙,隻一個周廣通便足以讓他焦頭爛額了,再加上一個蕭硯……不過,我卻又覺得,沈寒溪近日一直沒什麽動作,反而更加可怕,指不定在憋什麽大招,我鴻臚寺也不敢再繼續添柴加火了,還得再觀望觀望。”
謝七公子漫不經心地開口:“齊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提那些煞風景的人和事做什麽。專心喝茶,勿論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