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公主每天都在黑化
字數:7172 加入書籤
沈辭跪了一晚上,起來時步子有些顫悠。手背的燙傷的紅絲毫沒有減少,雖已無感,但若是按在上麵定會有痛覺。
沈辭自小就沒有喜歡胭脂水粉的性子,對於皮外傷更是不甚在意,就把傷口晾在那。
好在沈絡待她嚴厲,五花八門的懲罰也受過不少,這還不算特別過。
雪地上鑲烙著一雙雙腳印,沈辭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在雪地,穿過幽徑站在窗欞前。沈辭守在窗紙前,一絲不苟的等候著。
約摸一個時辰,天漸漸亮起來。薄紗似的霧朦朧籠罩著外麵。
芸錦穿著身狐皮毛絨長絨裙,一層絲滑的布裹住了腿部,舒服保暖。她跨出門檻瞥了眼沈辭。
沈辭主動的跪下。“見過公主。”
“誰讓你回來的?我吩咐了嗎?”芸錦不買賬,刻意刁難起來。沈辭拱手道:“公主隻讓我在外跪上一夜,現在一夜已過,屬下自是要回來繼續侍奉公主。若有冒犯,請公主下令定奪。”
芸錦不屑的望向遠處,“你還真是好侍從。起來吧。”說罷,芸錦轉身走向長廊。沈辭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跟了上去。她是芸錦的貼身侍衛,基本上是何時何地都要隨身跟著,除非有令,不得擅自離開。
皇室的女兒,有得終身不碰筆墨竹簡。因為碰了也無大用,索性隻學女紅書畫。
可芸錦不一樣。皇後先天難孕,三載以來,好不容易懷上一子嗣。產下卻是一女子。若想以後在深宮中紮根得權,怎麽也倚靠皇子。公主是注定使其無法受寵的。
皇後心灰意冷,異常不待見芸錦,態度冷淡。平日又有妃子來落井下石,故意奚落一番。像是一道導火線,導致皇後常對芸錦擺架子,也沒有要把芸錦規劃在親生女兒之意。
皇後要求芸錦不光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得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以此不丟皇後的臉。
芸錦深知自己不討喜,隻得任憑吩咐。所以她每日都早早起床,去書閣找先生教書。今天也不例外。
沈辭一路跟著芸錦。等到了書閣,準備站在石墩旁等候。
一塊長長的牌匾寫著“湘書閣”,金色的鑲邊書香爾雅。灰白斑駁的石階一格格,再往後就是學堂。牆壁上掛著兩幅山水墨圖。
芸錦沒好氣的進去,不耐煩的走到耷著白胡子的先生。先生身著錦布長袍,年過花甲。他板著臉,“昨日讓你背的《三從四德》如何?”
芸錦答道:“可能要讓先生失望了,一字未背。”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不想再讀這雜書,費力傷神。學生愚昧,不願意了解書本的死板無味。”
“還望先生見諒。”
先生聽得大怒,胡子直哆嗦,豎起手指指向青石板。“雜書?公主可真會說話,老夫都不及這般會說話!此話當真?”
芸錦笑眯眯道:“不然先生以為我在開玩笑?”
“胡鬧!”先生聳聳衣袖,恨鐵不成鋼的搖頭。他曾是朝中大臣,以高齡申退,哪想皇帝把他調入學堂教書。先生不好推脫就答應了。
芸錦鬧棄讀這一出,他怎麽向皇帝、皇後交代!
先生臉漲得通紅,半天憋不出話。他氣憤的來回走動,半晌,臉色鐵青道:“想要不讀?可以,先跪在青石板上抄十遍《三從四德》!”
芸錦瞪大圓眼滿不在乎道:“先生此舉怕是不妥。怎麽說我也是公主,先生怎能擅自體罰。還請先生掂量著,學生告退!”
“慢著。皇後娘娘早就私下通報,讓微臣看管好公主,吩咐微臣公主若有不從,處罰由微臣定奪!”先生勃然大怒。“還請公主不要為難老夫!”
芸錦邁出的腳步停住了,燦爛靈動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她埋頭低語。“……母後,命令的嗎……”
她在母後心裏就這麽一文不值嗎。怎麽樣順從,還是怎麽樣任性,她始終得不到她想要的。她應該怎麽做呢。為何父皇母後就是不喜歡她?
既然沒有人掛記她,那什麽都無妨了。芸錦回眸一望,眼裏風淡輕雲。她輕啟紅唇,淡淡道:“罰便罰。”
《三從四德》足足有半寸厚,上麵的字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就得眼花繚亂。抄十遍,就是再快,也得跪上幾天。從溫暖柔和的朝陽,到燦爛鮮亮的晌午,時間似乎在靜靜的匆匆流淌。
芸錦跪在透涼的青石板上,膝蓋紅腫酸痛。芸錦手握狼嚎,快無力到拿不起筆的手一晃一晃,落在竹簡上的字歪歪扭扭。眼前的景物失去了聚焦,模糊不清。芸錦身體失重,像側麵倒去。
芸錦不似沈辭那般,早已習慣成性。縱然不受疼,但還不至於常常受罰。這嬌弱的身子哪裏受得住?
昏迷的芸錦並沒有倒在堅硬的石板上,而是落入了一個黑影的懷抱。
沈辭垂下眼簾,看著懷裏唇色蒼白的芸錦。沈辭脫下一件外衣,抱住芸錦緩緩起身。
沈辭抱著芸錦,邁著緩沉的步伐一步步離去。
*
漆黑的虛無裏,是什麽……這個懷抱好溫暖,好溫柔啊……
像是陽光一樣,透入心底。
芸錦翹起的睫毛微微顫動,眼角的淚滴順著臉頰劃過。等到芸錦醒來,她迷惑的問著侍女,自己是怎麽回來的。侍女搖搖頭,說沒注意是誰。隻知道是個下人。
芸錦坐在榻上,心裏逐漸有數。
“叫沈辭上來見我。”
侍女匆忙的出去了會兒,又一個人回來。“公主,沈辭人不在。”
*
陰暗的地牢裏僅有個小通風口,一小捧光灑入鋪滿雜草的石地。沉寂的死氣彌漫在空氣中,冰冷冷的仿佛快要結凍。
管事的陳婆眯起丹鳳眼,眼裏是看不透的深邃無底。陳婆頷首,慢悠悠的開口:“沈姑娘,冒犯了。丞相大人讓我看著點您,好好教導您一些道理。”
陳婆閉上眼,又道:“今日之事,本不該由您插手。差遣您去確實是為了保護公主,但該管的要管,不該管的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倘若姑娘今日置身事外,就不會遭這罪。”
或許這一次是小事,但一下次要搞出大事,那就是壞了事了。
“所以還請您謹記了。對不住了……”
沈辭趴著,神色沒有半分動搖。“多說無益。陳婆是托丞相的事,沈辭定當吸取教訓不負所望。”
陳婆見沈辭神色不改,暗自感歎沈辭的心性。陳婆扯著嗓子喊道:“來人,賞二十大板!”
隨著命令而下,低沉響亮的聲音與一下下的揮動的木板交纏著。其實力道沒有很大,和真正施刑的差遠了,但是沈辭還是個這麽小的身子。被打著不用說肯定疼。
沈辭一聲不吭的受著。但倘若再細心點,就能察覺她緊握的手與額頭的汗水。
待受完懲罰,沈辭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滾了一溜,氣喘籲籲的。又做錯了,真是太不小心了。還是得小心一點,老實聽從吩咐啊。
沈辭從芸錦的身上,看見了她自己的影子。有微妙的差別,本質上又像是一模一樣。芸錦和她一樣,沒有選擇的餘地。兩個都是活在無助裏的人。她選擇了聽天由命,放棄思想。
沈辭其實小時候很俏皮,也有貪玩的皮性子。但她漸漸發現,她其實隻是一個人在自討無趣。拉著父親、下人撒嬌,得到的隻有冰冷的眼神,和一句“你應該聽從安排,而不是自己選擇。”
沈辭迷茫了,她到底該做什麽。直到沈絡開始禁止她任何有主張意識的行為,從身體到心理。
當沈辭有反抗跡象時,就會被一個人關在屋子裏。沒有人說話,沈辭隻能望著窗發呆。
逐漸的,沈辭懂了。沈家要的隻有絕對服從的人,隻有這種人才是有用的。而有自己的意識,會對沈家而言擅作主張的人,隻是廢物。
在被關了兩天後,沈辭被放出來。自此沈辭就像是變了個人。但沈家上下卻沒有任何表示,相反的,沈絡非常滿意。
而芸錦在垂死掙紮。芸錦在被逼迫,逼到死路一條。或許結局和沈辭不會一樣,但是沈辭不忍心看著芸錦和她一樣,最終對什麽都放棄了,對什麽都不抱有希望。
用旁人的話來說,就是“活著就像死了”……
所以她忍不住想幫幫芸錦。
對沈辭來說,她不知道什麽是對錯。因為在她的思維方式裏,隻有命令是正確的。
她錯了嗎?反正這種事情也不重要了。
*
沈辭端著一碟點心,放在了桌上。轉身就想走人。
“站住。”身後傳來芸錦的聲音。沈辭止住了腳步,等待後文。芸錦像是偏偏和她反著來,磨了好半天,才從口裏擠出幾個字。“我怎麽會回來?”
芸錦指的是,她分明沒有抄完《三從四德》,為何會回來。這個問題像是白問,有點腦子都知道芸錦若是昏迷了,那必定不會有人強行讓她繼續留在湘書閣。
芸錦怕是另有目的。
沈辭的視線掃向遠處,停頓了下。“是先生命我送公主回來的,公主有何事?”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芸錦別過頭,神色晦暗不明。還是她太傻了,怎麽會有下人願意真心待她。
沈辭見芸錦半天沒有動靜,就推了下桌子上的糕點。“這是禦膳房準備的酥欣糕,說是公主喜歡吃,讓屬下特地帶給您。”
點心玲瓏有致,勾人的香味飄飄而
58來,引人嘴饞。還用了精致的瓷盤,外觀分外養眼。
酥欣糕的製作工序十分複雜,手藝要求高,平時也不會有人去特意做。大部分時間禦膳房做的都不會多,而那做出的一兩份,通常也是皇上的。
芸錦在沈辭看不到的背麵冷笑著,隨即一整沉默。就在沈辭以為對話結束時,芸錦突然用喑啞的聲音嘶吼道:“誰讓你多管閑事了!本公主準了嗎!給我退下,都退下!”
芸錦伸手撩起那盤點心,酥欣糕全都一下子打翻在了地上。芸錦攥著盤子,頭也不抬的直接朝背後拋去。
點心盤子甩向了沈辭,看著竄來的盤子,沈辭握著拳原地不動。一聲清脆的碰撞,盤子砸在了地上摔碎了。沈辭的額角也被劃傷了,在發絲下麵一些地方,滴著鮮血。沈辭捂著受傷的額角,“是,屬下告退。公主若是有事,隨時隨地可以喚屬下。”
等背後空無一人,芸錦才轉過身。芸錦的眼眶布滿紅絲,喉嚨裏的話澀到說不出口。
誰稀罕爛七八糟的關心!是不是真心關她什麽事!她才不需要這些破東西!都是騙子!
芸錦坐在床榻上縮成一團,所以……這些都和她沒有關係。她不需要……
*
沈辭洗了把臉,出神的望著水中印著的額角的傷口。有些事情,芸錦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她也該和芸錦劃清界限,在她們之間的關係沒有徹底轉變前。
例如,那盤酥欣糕其實是沈辭自己做的。抱芸錦回來也是她擅作主張。
這些就當做個順水人情好了。除了仆從關係以外,她們再無瓜葛。
*
長長的帷幔上麵垂著許多流蘇,輕紗一層繞著一層,風韻獨特。銅色的香爐立在地上,嫋嫋白煙蕩蕩幽幽,拂滿整個屋子。
屋中間立了數麵綢步屏風,光鮮亮麗,華貴高調。
屏風前,一個身穿白袍,腰掛玉佩的男子問道:“不知皇後召我是何意?”
皇後正在梳理頭發的手停了下來,她的眼裏閃過一絲冷光,嘴角掛上甜美大方的笑容:“召你來自然是有事。這後宮中我信得過的人不多,每日防不勝防……”
男子似笑非笑的拱手道:“有話但說無妨。”
皇後滿意的笑了笑,起身讚許的點頭。“我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本宮沒有皇子,日日夜夜心裏不得安穩,後宮中我的地位也不穩當,想要另謀生路……幹脆,一起策反如何?我相信大人應該不是沒有這種念頭,而且……滋生已久。”
男人抬頭,“此事當真微臣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