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侯爵的令牌

    “您好，我是羅倫羅爾公爵的管家，雷溫，公爵大人派我來看望伯格羅侯爵。”雷溫沒有行禮，直接拿出了亞洛斯交給他的令牌。

    守衛一看到鐫刻著羅倫羅爾家族徽記荊棘血玫瑰的令牌，立馬九十度鞠躬，小心翼翼地為他們帶路。

    這時，一位老者走了出來，銀灰色的翻領禮服和金絲邊眼鏡為他添了幾分斯文，梳理得很整齊的黑色頭發聽話地貼在頭上，雙眼中全是睿智、老成和穩重，盡管已經年邁，但全身上下的高貴氣息更加濃烈醇厚，這就是伯格羅侯爵。

    “公爵大人找我有什麽事？”伯格羅警惕地打量著雷溫一行人，但並未抱有敵意，畢竟亞洛斯也是中立派。

    “關乎加爾菲德未來的大事。”雷溫清清嗓子，神情嚴肅，言下之意希望伯格羅能夠屏退旁人。伯格羅頓了兩秒，歎了口氣，朝仆人擺擺手，點了點頭。

    三人走進被裝修得很講究的房間內，伯格羅示意他們坐下，正準備去廚房準備茶點卻被雷溫製止，“伯格羅大人，我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我覺得您多少也能猜出來。您應該知道南城被毀滅吧？”伯格羅隻好回到座位，將整副年邁的身體陷入鬆軟的靠墊，他慢慢地點點頭，雷溫繼續說，“那您也應該知道南城被毀滅的真正原因吧？”

    伯格羅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但臉上卻依舊是一副沉著冷靜的樣子，隻是淡淡地搖頭，“非常抱歉，我不清楚。接下來我還要出去一趟，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而雷溫也明白他為什麽這樣說，“您放心，我們早已幹擾了米拉的監視，此時此刻的談話，不用擔心被偷聽。”

    伯格羅半信半疑，沒有追問，而是選擇沉默，讓雷溫繼續說下去。

    “我們知道您是中立派，我的主人也是，但現在，我們希望您能夠改變立場，和我們一起重建加爾菲德。”

    伯格羅緊緊抿著嘴唇，他保持中立已經很多年了，這些年也沒有受過米拉的特別攻擊，但也不好受，成天活在自作冷漠不關心國事的假象裏，眼睜睜地看著米拉的殘忍統治，卻無能為力，心裏早已恨透了圓滑的自己，但為了生存，不惹禍上身，無奈之下，他不得不這麽做。盡管公爵的提議符合他多年以前的理想，但是，他絕不會完全相信羅倫羅爾。

    “你們憑什麽這樣說？”一個公爵，十萬軍隊，如何抗衡整個加爾菲德，總得有一定的籌碼，否則，憑什麽信口開河。

    “憑我們能夠取勝。”雷溫平靜地回答，他知道伯格羅在擔憂什麽，為了消除他的疑慮，他接著說，語氣真切而誠懇，像是在教導著誤入迷途的孩童，“可能您會覺得很突兀，請容許我慢慢解釋。首先是公爵放棄中立的原因，米拉的統治想必整個加爾菲德都清楚，但她卻能一直站到今天，這是為什麽？這是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反抗，就算有反抗的念頭，但最終連這一個正確的想法都被磨滅，他們都在逆來順受，總是覺得，隻要能活著就夠了，卻不在乎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雷溫的語氣平靜柔和，而他所陳述的事實卻像一根根尖刺，紮入侯爵塵封的內心，他不由自主地麵露一絲慚愧和痛心疾首，雷溫不容他再做更多反應又接著說，“一個大國被一個瘋狂的女人操控，這個國家最終隻會走向滅亡。米拉已經深陷權欲，雖然我們不知道南城為什麽被毀滅，但絕對不是因為叛亂，南城的百姓，或耕或牧，民風淳樸，平平靜靜地生活著，有什麽原因能讓他們叛亂？我想不出來。不光如此，米拉對我的公爵、我的同伴所做的事也十分過分，屢次襲擊、監視，使他們處於危險之中，我本人對此已經無法容忍。羅倫羅爾公爵的實力如何，想必您的心裏也有一杆秤，雖然他很少在公眾麵前使用攻擊魔法，但米拉卻一直未敢把他怎樣，這不僅因為他自身魔法的神秘，更因為他有著十萬軍隊以及部分歸附於羅倫羅爾公爵的黑暗勢力，但也由此，他成為了米拉的最終目標。我們想要顛覆米拉，必然有可以憑借的力量，既然公爵大人誠邀您的加入，那麽在這裏，我就不會對您隱瞞我們的力量，多也好，少也罷，我會如實陳述。”墨綠色的瞳孔中，完完全全是誠摯和焦慮，年輕管家身邊的夥伴，唯風和穢渺的麵孔上帶有幾分被壓抑的激動和強烈的期許。伯格羅被無形的氣勢壓倒，此時，這位尊貴侯爵的頭顱正不由自主地微微低垂。

    “算上全部的米拉派貴族，對方有一百一十四萬兵力，而我們，隻有十萬。我們的兵力總數的確很少，但是，我們並不打算以正麵衝突的方式為主，而是更多地運用暗殺、偷襲、遊說、賄賂等多種手段達到目的，此外，加爾菲德疆域遼闊，很難同時調動一百多萬軍隊，對方實力再雄厚卻不集中，也很難扳倒靈活的十萬軍隊。況且，米拉之所以能夠統治加爾菲德，依靠的更多的是她管家的監視能力，然而，我們正巧有一位精通感知係魔法的夥伴，她就是卡讚三角的魔女。”雷溫頓了頓，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驕傲，“她能夠直接幹擾對方的監視探測，反觀對方的行動，同時在對方不知情的前提下，在我們之間傳遞信息，是非常優秀而且不可或缺的戰友，在這一方麵我們更勝一籌，相當於為戰爭的勝利增加了一半的可能性；我的公爵，雖然您和其他貴族可能不知道，但是作為管家的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實力很可能在米拉之上。此外，還有一名同伴，她就是歸來貝斯·路西法。”伯格羅對魔女的傳聞並不清楚，但是聽到路西法的名字時立即“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臉的難以置信，本來不大的眼睛被他瞪得都快擠破眼眶，此時的他已經全然不顧侯爵的風範。

    “什麽？！你說什麽？！路西法？那個殺手家族路西法！你確定沒有說錯？”伯格羅說話的嗓音都開始顫抖，他的反應讓坐在一旁的穢渺和唯風也吃了一驚。侯爵的瞳孔中倒映著雷溫自信驕傲的點頭瞬間，他軟軟地癱倒在奢華的座椅上，雙目呆滯，過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沒錯，正是暗殺家族路西法，我口中的她，是路西法家現任家主，整個家族隻剩她一人，但這一人……我見過她的魔法，我無法描述那是什麽樣的感受，無論是誰，在那巨大魔法的麵前，都不得不卑躬屈膝，如果她願意，也許真的可以用一個魔法顛覆一座城池，這一點，就連我的公爵也比不上，而且，她作為職業殺手，在潛伏和暗殺方麵無人可敵，會很大程度加快戰爭的結束。我要陳述的已經說完了，我想聽聽您的決定，是與我們為伍，還加爾菲德一個盛世，還是，與我們為敵，死在路西法的利刃下？”最後一句話，雷溫說地不帶半分感情，就連尊敬也沒有，直直地說出。這句話像一針毒藥，狠狠刺進伯格羅動搖的心髒，一針見血，他的手心不知何時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隻有兩個選擇，生與死，榮與辱。其實他早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總會有人來承擔這個龐大的責任，但是他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麽快、那麽突然。看來他們是打算勸說所有可能的貴族加入他們，壯大勢力，但就算他們不這麽做，隻要有那個殺手作為威脅就夠了，這偌大的大陸上，但凡與政治有關的人，哪個不畏懼路西法有一天會來取自己的首級。伯格羅的額頭上也開始滲出冷汗，他不禁回想起過去報紙上的一篇篇報道，那些幹淨的屍體、離奇的死亡和恐怖的數字，盡管無人能有確鑿證據證明是他們所為，但他們卻大大方方地承認，絲毫不懼怕會招來殺身之禍。但凡是路西法接受的委托，從沒有失手過，更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而他們作為殺手，快如閃電，強如猛虎，悄無聲息地來到身邊，將寒冷刺骨的匕首橫在脖頸，待獵物反應過來，已經身處地獄。他不知道為什麽路西法會來幹涉這種事情，但隻知道，他麵前，隻有兩個選擇，自己大半輩子苦心維持的中立和平，就要這麽不堪一擊地破碎了，伯格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突然苦澀卻釋懷地笑了。

    “你們贏了。”半晌，他用蒼老渾壯的聲音吐出這幾個比金子還貴的字。牧童明亮的大眼睛從剛才雷溫的言語壓迫下，由緊張轉為興奮。我們贏了，意思是他同意了！中立派被說服的話，那忠誠派的天詡豈不是更好說服嗎！現在的穢渺，對於表麵上處於弱勢的戰爭，終於有了實實在在的信心。

    伯格羅從一旁的抽屜中取出令牌，將它交給了雷溫，歎了一口氣，“有一名在南城長大的犯人，他叫右啟，擅長射擊。有一天，他和同伴想要暗殺蒙特男爵，箭射得很準，但是蒙特男爵沒有死，他身上的脂肪層救了他一命，之後他發布懸賞，想要逮捕右啟，和右啟一同行動的同伴見利忘義，出賣了他，右啟因此被抓，然而有一天，莫赫爾國王想到了一個遊戲，讓右啟射殺活人，米拉去通知他，然而他一開始的表現欠佳，之後又和米拉爭吵了幾句，惹怒了她，那之後不久，她就派軍滅了南城，但是……也可能還有別的原因，這我就不清楚了。”穢渺一聽，清澈明亮的琥珀色雙瞳頓時變得沉寂陰暗。

    雷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的確還有別的原因，米拉一定不會因為一件小事而毀滅一座城池，那樣對她很不利，除非，毀滅南城可以達到她的目的。

    沒錯，目的就是引他們回國，然後再除掉妨礙她稱王的他們，因為穢渺的故鄉也是南城。雷溫在心底默默歎了一口氣。對於米拉來說，犧牲一座小城，換來除掉他們的機會，看起來是為了長遠利益，然而，實際上，她這一步，走得太激進，最終換來的很可能不是王位，而是死亡。

    “好了，我活了大半輩子，做什麽都不想愧對自己的內心，然而我卻做了一件我自己永遠無法原諒的錯事，我對那個女人百般容忍、退避，一再對國難視而不見，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想再說什麽，我希望我入土前，還能辦一件真正有意義的事。轉告亞洛斯·羅倫羅爾公爵，我已交出兵權，七萬兵力隨他調遣，我老了，已經沒有精力在戰場上廝殺了，我會就像現在這樣生活下去，直到戰爭結束，直到我死去。”釋懷、淡然、從容、向往，伯格羅的眼裏再無警惕、擔憂，說出這些話，他頓時覺得自己又蒼老了幾分，像一個喋喋不休的老頭子，然而向往和平的心境卻更加透明開闊。

    穢渺怎麽也笑不出來，侯爵在畏懼著戰爭，不願與戰爭有所牽連，那麽，人民呢？南城已經毀滅，自己已經了無牽掛，那麽，其他人呢？難道其他人就願意被卷入戰爭嗎？軍隊就願意為了貴族賣命嗎？

    “非常感謝您的配合，我一定會轉告我的公爵，您放心，我們會盡早結束戰爭，建立起一個新的加爾菲德。我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為了趕時間，多餘的感謝我們就不表示了，我們會用行動向您證明，您做了一個最正確的決定！”雷溫起身，深深鞠躬，穢渺和唯風也跟著鞠躬。這次鞠躬，終於飽含萬分尊敬。

    伯格羅會心地笑了，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溫柔地目送一行人遠去。

    鬼穀已經成為了廢墟，所幸天詡不住在鬼穀，而住在陽城，鬼穀隻是陽城的一個小村莊。作為忠誠派的天詡並沒有像說服伯格羅時那樣多費口舌，雷溫開門見山，同時拿出羅倫羅爾和伯格羅的令牌，直截了當，一錘定音。鬼穀被毀一事，雙方都一直耿耿於懷。此時，三人已經擁有十八萬兵力，遵循亞洛斯的命令，留在天詡侯爵宅邸待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