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熾天使

    距離叛亂平定已經過了一個月，魔族境內完全恢複到了叛亂前的狀態。日落黃昏，浩蕩殘陽如碧血，懸掛於西邊天空，不肯離去，星星碎碎的黑雲壓境，將天空斷斷續續連接起來，風越來越大，皇宮頂端的王旗在宛如猛獸的狂風中獵獵作響，插在槽內的旗杆猛烈抖動。

    天色陰沉，就連如火烈鳥般美麗的夕陽都無法緩和這股肅殺之氣，反而載著蕭條和淒涼，就像是垂死掙紮的巨獸，明明已經滿身傷痕，卻還是誓不罷休地張開血盆大口。天色紅得可怖，一股暴風雨即將到來之勢，若隱若現的青色山脈另一邊，隻有螞蟻大的白色身影密密麻麻湧來，在深色的天邊還算可以辨識。

    傍晚，路西法宅邸中籠罩著一層淡然的祥和，西爾維婭靠著搖椅，半耷拉著眼皮，落在書本上的視線若有若無，飄忽不定，火焰般刺目的長發在夕陽的浸染下反倒看起來溫和許多。飛鳥停靠在窗欞，渾圓的小腦袋上覆著暖絨絨的羽毛，烏黑的小眼睛眨來眨去，呆愣中透出幾分機靈。庭院中的彼岸花依舊盛開，與天邊的夕陽在遠處的地平線連接為一體，血色的天，血色的地，還有翅膀發著血色微光的蝴蝶悠閑飛舞在空中，不斷灑落腥紅的磷粉，磷粉在殘留的夕陽光線下閃閃發光，宛如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麵。粗壯榕樹伸展枝幹，環抱庭院，西爾維婭欣慰一笑，每次看到這棵樹，總是感到很安心呢。

    隻是，今天的夕陽未免有些觸目驚心，這讓她難以全身心放鬆地享受傍晚的時光。慘烈的夕陽太過顯眼，根本無法從視線中趕走，就算她盡力集中精神看書，也無法忽視眼角映入的強烈色彩。

    感到略微的口渴，西爾維婭正要端起茶杯，指尖將要觸碰之時，“噌”的一聲，瓷質茶杯卻突然裂開了縫隙，她驚得縮回手去，呆呆地盯著莫名碎裂的茶杯，身邊的閑適猛地退去，她的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她立即跑出自己的房間，朝著王宮衝去。

    從宅邸通往王宮並不需要多長時間，然而這次的奔跑卻像是無盡的逃離，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終點。在詭異天空之下，她竟突然感受到莫大的恐懼。

    不知跑了多久，瞳中終於映上了王宮正廳的恢弘大門，西爾維婭的嘴唇微微顫抖，也許是因為累得喘氣，也許是在害怕著天空。魔女停下來，弓著背，雙手扶膝，纖弱的手腕支撐著上半身，紅月長袍鬆鬆垮垮地罩在她身上，腰間的曲線若隱若現。紅發在奔跑的過程中淩亂，臉頰也浮現淡淡的紅暈，她還在喘著氣，盡管如此，她還是仰著頭，眉頭緊皺，大口呼吸幾秒之後，衝進了大廳。

    西爾，你來得正好。”第二魔君一進門就對上了抬起頭的魔王，“我們正準備去找你。”

    西爾維婭發現大家都在這裏，急忙向前幾步，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急，“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今天的天空不太對勁。”貝斯抬眼望向天邊，夕陽未免太過顯眼了，紮在眼中步步緊逼，最讓她起疑心的是天邊隱隱約約的逐漸變大的密集黑點。以及所羅門突然告訴她的關於君臨的事。難道君臨和今天天空的黑點有什麽關係嗎？

    王，”星燃輕聲喚道，貝斯立即收回視線，湊近了平日裏她最為提防的第七魔君。“怎麽樣？”魔王的聲音沉穩清冷，期待著占星術的結果。

    星象極其淩亂錯綜，尤其是今天，主道甚至快要斷裂……”金色吊墜垂在眉心，隱隱發著光。

    怎麽回事兒？”亞洛斯狐疑地起身，走近他們，眸中掠過一絲不安。

    星燃凝視星象，搖搖頭，表情緊張，“但是……不管星象複雜到什麽程度，都指向同一個結果……”

    不用抬頭他也能感受到，大家在看到他慢慢滲出冷汗的額頭時，臉上的表情是多麽不解和困惑。他們在等著他的下文，他卻不敢去看任何一個人的眼睛。星燃確信占星術沒有失靈，但他又沒法接受，實在是太荒謬了，這樣的結果，根本沒有合理的理由。

    盡管他這麽想，但是總不能瞞著結果不說，他當然明白，王的內心，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冷靜。星燃屏住呼吸，不情願地開口。

    毀滅……”

    大廳內一片沉默，說不清是震驚還是困惑，或許兩者兼有，大家誰都說不出話來，似乎這樣的答案來得突兀，但又的確在預料之內，隻不過這個預料卻是所有人最不願意相信的那個。沉默很快就被幾個聲音打破。一直敞著雙臂坐在一邊的格羅裏亞立即拍案而起，衝星燃大吼，“胡說什麽！你那破占星術究竟準不準？不準就別在這裏糊弄大家！”星燃沉靜地看著青筋暴起的大塊頭，毫不把他滿身溝壑清晰可見的古銅色肌肉放在眼裏，也不在意他胸前可怖的鏤空翅膀紋身，“連上衣都不穿的暴露男沒資格評論我的占星術。”

    你……”格羅裏亞氣得齜牙，但又一時找不到什麽來回擊。“打住！”貝斯冷冷輕喝一聲，眉頭微皺，耳邊吵鬧的聲音這才不情不願地小了下去。

    星燃並不是很在意格羅裏亞的話，換做是他，他自己也會這麽想。

    緊挨著格羅裏亞的右啟捏著下巴，雙目沉靜，“毀滅……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星燃的占星術隻能占卜大致狀況，無法看到細節。

    那麽……有辦法扭轉局麵嗎？”坐在下麵的李青舜也開了口，她的手中，緊緊攥著羽毛排列致密的帝羽。

    星燃搖搖頭，臉色不太好，“所有星軌都指向同一個結果……也就是說……不管如何掙紮都無法……”星燃的聲音漸漸消失，他不用說下去他們也能明白，與其殘忍揭露，不如相互都沉默，盡管這樣會如鯁在喉。

    星燃，我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這畢竟事關重大，所以……”貝斯嚴肅地看著星燃，又看向西爾維婭。

    星燃輕輕“嗯”了一聲，對魔王的做法沒有異議。西爾維婭立馬明白了貝斯的意思，立即拿出水晶球，捧在手裏，開始占卜。亞洛斯靠著王座，雙臂環胸，頭偏向一邊，神色緊張，金色碎發將他的視線分割成兩半；星燃也是相似的姿勢，靛藍色的長發垂落，耐心地搭在骨骼分明的手腕。

    李青舜不情願地挨著格羅裏亞，靜靜地等待結果，格羅裏亞像是一口氣泄盡的皮球，蔫蔫的靠著長沙發，一臉嫌惡，看來他還是沒有放下剛剛的爭吵。沉默的右啟坐在格羅裏亞對麵，轉頭看著認真占卜的魔女，難以掩飾目光中的幾縷焦急和擔憂。糖糖悄悄地躲在沙發角落，逗弄著環繞在脖子上的騰蛇，裝作置身事外的樣子，實際上，此時糖糖的心裏早已開始翻攪。

    沒有人能計算出“毀滅”的含義，也許是失去同伴，也許是失去種族的尊嚴，也許是天地的覆滅，星象無法彰顯全部的細節，無法預示邪惡的光降臨的時刻，冷靜的、淡漠的、憤懣的、焦急的……一張張如有神眷顧的麵孔在這空蕩的大廳裏，懷著不一樣的心情等來了水晶球的裁決。

    為了再次核實，西爾維婭拿出水晶球占卜即將發生的事。美麗的球體發著可怖的白光，西爾維婭的臉龐白得瘮人。

    她不情願地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猶如千斤重。

    崩塌。”

    話音剛落，一道冷白劍光閃過，王宮轟然倒塌。可能是早有察覺，八人在倒塌之前脫身，立即擺出準備戰鬥的姿態，眼神淩厲不容小覷，然而在那位破壞者麵前卻不值一提。

    天邊的黑點優雅地落在地麵，伴隨著紛紛揚揚的白色羽毛。

    是天使。

    天使軍隊從天而降，足尖點地瞬間帶起一陣肆虐的狂風，貝斯望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西天的血色殘陽已有一半沒入地平線，皇宮的倒塌驚飛了一片候鳥，黃昏時分的蒼穹像是裂了一個大口子，鮮血從中不斷流出，染紅了頭頂的天空。四起的哀風把發絲卷到嘴邊，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和恐懼感頓時降臨在魔族麵前。

    建築倒塌的轟鳴聲和異常的天色立馬吸引了魔族全部的注意，四方之王和少部分距離較近的魔神火速趕來，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所震懾的魔君們也清醒過來，紛紛喚出武器和魔獸，擺好戰鬥的陣勢。

    在這群潔白得刺眼的天使軍隊中，最顯眼的是軍隊前麵的指揮官。白金色的長發及肩，血紅的雙瞳清晰地暴露在空氣中，一聲筆挺的純白士官服散發著無盡威嚴。

    米迦勒饒有興味地看著廢墟前的幾人，嘴角的笑意在魔君們看來未免有些病態。

    在下是熾天使米迦勒，不知能否借魔王一用？”他笑著說，語氣不溫不火。

    有什麽事嗎？”貝斯從亞洛斯背後站了出來。

    米迦勒的目光飄到了貝斯身上，他的眼神充滿了欣賞和好奇，還夾雜著欣慰和懷念，就像是期待已久的預謀。

    不好意思，沒有說清楚，是想要借魔王的屍體一用。”米迦勒露出了更加燦爛的笑容，而那笑容背後似乎還隱藏著一絲悲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