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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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朝暉輕柔的籠罩著浮在花草上的薄霧。
舒知茵一襲豔紅色襦裙,裙擺上繡著叢叢牡丹花,飄逸在禦花園的遊廊中,她箭步如飛的趕到明昭殿。
殿外候著大批的侍從,舒知茵自己推開緊閉的殿門,漫不經心的邁進殿中。偌大的殿中隻有兩人,景茂庭正向舒澤帝稟報秦啟明遇刺一案,如此保密,應是有驚天的進展。
舒知茵隨手關上殿門,麵朝端坐龍椅的舒澤帝盈盈一拜,“父皇。”
舒澤帝頜首,對她的貿然闖入並不介意。
舒知茵眉眼帶笑的望向景茂庭,他穿著與昨日一樣款式的月白色錦衣,不同的是這件的袖口有荷葉暗紋,迎著他清冷的眸子,笑道:“景大人,久仰。”
景茂庭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微微躬身行禮:“公主殿下。”
舒知茵的笑意輕斂,提起裙擺走至龍椅邊,漫不經心的倚著龍椅,驚訝的道:“父皇,怎麽一夜之間,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是茵兒刺傷了秦啟明呢,茵兒錯過了什麽重要的事?”
舒澤帝的臉色略沉,對景茂庭道:“秦啟明一案從頭說給福國公主聽。”
景茂庭言簡意賅的道:“昨日,秦啟明的喉嚨被割斷當即已死,臣故意說他還活著,對外宣稱他處於昏迷中,是為引真凶鋌而走險殺人滅口。昨夜,有刺客潛入,被生擒。”
舒知茵心下一驚,可想而知的道:“經審訊,刺客供認是我指派?”
“是的。”
“刺客何在?”
“他受刑不過,求速死而招認。”景茂庭道:“已死。”
舒知茵的指間輕顫,先殺秦啟明嫁禍給她,再派刺客栽贓給她。向來英明的景茂庭竟然被刺客欺騙,審訊出假供,如此失誤?
他的嚴謹與磊落一直有口皆碑,整個朝廷都信服他的能力。顯然,舒澤帝對他審訊的結果,相信且無質疑。
難怪要密奏,因為證據直接指向皇帝寵愛的福國公主。
舒知茵瞧著高潔傲岸的景茂庭,笑了笑,道:“他其實算不得是刺客,不過是我府中一個普通的侍衛。”她落落大方的道:“我派侍衛去,是看在金穀公主的情麵上,讓侍衛探望秦啟明的傷勢可還要緊,竟被當成刺客擒住。”
景茂庭的神情隱隱一變。
“是一場誤會,驚擾了景大人查案。侍衛行事冒昧,死不足惜。”舒知茵周全了他的尊嚴,沒有揭示他審訊出假供的疏忽。
舒澤帝問道:“侍衛沒有事先亮明身份?”
景茂庭道:“沒有。”
舒知茵朝向舒澤帝,接道:“父皇,是茵兒的疏忽,沒有事先交待清楚。”她目光一轉,問景茂庭:“是因為‘刺客’的供詞流出,造成滿城都在議論是我要殺秦啟明?”
“不是。”景茂庭道:“源於有多人目睹了秦啟明遇刺前後,不免談論。”
舒知茵定睛看他,先行發問道:“好像秦啟明倒在血泊中時,後背刺著一支簪子?”
景茂庭道:“隻是一支尋常的銀簪子,正在查。”
舒知茵目露困惑,那支簪子華貴異常,精湛的工藝出自宮廷,刻有‘茵’字,稍稍詢問就能知是她的及笄之簪,他為何要隱瞞?
景茂庭的神色泰然,絲毫看不出破綻。
舒知茵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她沒有戳穿,她淺淺一笑的說道:“那就有勞景大人查出實情,以正視聽。”
“福國公主的名聲怠慢不得,不能放任以訛傳訛的妄議。”舒澤帝肅目的喚道:“景茂庭。”
“臣在。”
“今日須結案,宣布真凶,以洗清福國公主的名聲。”
景茂庭拱手道:“已無有力的證據指向,今日難結案。”
舒澤帝正色的道:“今日可以結案。”
景茂庭道:“請皇上明示。”
舒澤帝沉聲問:“需要朕替你動腦子?”
找一個無辜的人頂罪?編造一個看似合理的說辭?景茂庭道:“臣結一樁案件,必要有完整確鑿的證據。”
“需要朕替你梳理完整確鑿的證據?”舒澤帝當然知道景茂庭的為人,他結案的卷宗皆是無懈可擊,不僅沒有過冤案錯案,自上任大理寺卿後,還為舊時冤案進行翻案。
景茂庭抿嘴不語,剛毅的站在舒澤帝高高在上的威嚴中,凜然傲立。
氣氛驟然冷凝。
皇帝護女心切,急於結案維護愛女的清白名聲;朝臣剛正不阿,不肯摧眉折腰,難從命。
他真是自恃勇直,敢與皇帝對峙。舒知茵輕輕一笑,道:“景大人,我有一個建議。”
景茂庭麵無表情的在聽著。
“既然凶器是一支尋常的簪子,不如就先宣告天下為一樁情殺。隻道是有一位尋常的女子,暗暗的不為秦啟明所知的傾慕秦啟明已久,得知他要迎娶金穀公主,她傷心欲絕,伺機痛下殺手,要與他同歸於盡,已自首認罪。將一女關押入獄,終止坊間對我的妄議,再繼續調查真凶,將真凶繩之以法定罪。”舒知茵朝他走出幾步,擋在舒澤帝與他的中間,星眸柔軟的望著他,帶著商量的口吻道:“景大人,意下如何?”
景茂庭冷靜的與她對視,賞盡她明豔姿容中棲息著的脈脈春意,高貴空靈,燦然濃烈。她眉眼的笑意漸暖,漸暖,她裹在明豔裏的嬌羞,在他的眸中一層一層的釋出,他看的目不轉睛。
舒澤帝道:“這個建議好。”
景茂庭眼簾一垂,朝旁邊挪了兩步,麵對著舒澤帝,不支持,也不反對,道:“臣可將此案移交給刑部審查,由刑部結案。”
聞言,舒澤帝的龍顏不悅。
舒知茵掩唇一笑,道:“這樣豈不是欲蓋彌彰?”
景茂庭若有所思。
舒知茵的美眸輕揚,誠懇的道:“隻有錚錚鐵骨的景大人結案定論,才能讓天下人相信我真的與此案無關,才能止住謠言挽回我的名聲。”
此案本是由大理寺卿景茂庭碰巧遇到,已著手審查,在傳聞是福國公主所為時,案件移交刑部審查結案,儼然是欲蓋彌彰。誰不知景茂庭的聲望,他不能深究的案子,必定棘手,必定有隱情,隻會讓天下人更加妄議。
“就按公主說的辦,注意維護秦啟明及秦家的名聲。”舒澤帝的語聲緩和了些,但依舊是以不容挑戰的皇權壓下的不容再推辭的皇命。
一邊是職責,一邊是皇命,景茂庭沉默了半晌,道:“臣請求在五日內結案,清者自清。”
他的意誌依舊穩如盤石,可應變,但不屈,仿佛自己的血肉之軀真的是冰雕所成,摧毀後可用冰重塑。察覺到父皇的惱怒猛生,舒知茵趕緊的接道:“五日也好。”她回身至龍椅邊,若無其事的道:“父皇,五日也好,水落石出之前,讓坊間的百姓以此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倒是無妨。真相大白時,令妄議之人膛目結舌,倒很有趣。”
放任天下人在五日內對愛女肆無忌憚的妄議,舒澤帝可不覺得有趣。
舒知茵繼續調和道:“茵兒的清白不急於一時證明,自有公道。虛假、編造的結論難天-衣無縫,肯定會有破綻,暴露了疑點被猜測就不妙了。不如依景大人所言呢?”
俯視著風骨挺立的景茂庭,舒澤帝冷沉的道:“依你所言,五日內結案。”
“是。”景茂庭拱手道:“臣,告退。”
殿門打開,和煦的陽光瞬間湧入殿中,光明,敞亮。望向景茂庭的背影,舒澤帝重重的拂袖,氣道:“他比齊老還甚。”
舒知茵笑了笑,道:“這可是極大的褒獎。”
舒澤帝的目光炯炯,“你為何護他?”
“有嗎?”
“有,很明顯。”
舒知茵的雙頰悄悄泛紅,用笑聲掩住羞慌,笑道:“因為他是忠直到不可理喻,從而彰顯父皇是明君的景茂庭啊”
舒澤帝跟著笑笑,並未深究,翻閱起案上的奏折。
見狀,舒知茵告退,腳步輕快的去追景茂庭,春風盈袖,身姿蹁躚。
追至禦花園,便見景茂庭信步穿行在遊廊中。
她加快了腳步,奔到離他不遠的時候,隻見他緩緩駐步,忽然回首。
四目相對,她眸中含笑,他眸色深邃。
舒知茵的心一顫,腳下險些不穩,她輕飄飄的站定在他眼前,低聲問道:“那支簪子顯然是我的及笄之簪,你因何隱瞞?”
景茂庭道:“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景茂庭沒有打算解釋。
“刺客絕非是我指使,大理寺刑審刺客招認出假供,堪稱是大理寺的恥辱。”舒知茵輕聲道:“這種失誤實在太不應該。”
景茂庭不語,沒有驚訝,連假裝驚訝一下也沒有。
“你自有用意?是何用意?”舒知茵體會著他的無可奉告,大膽的看進他的眼睛裏,那清冷的似秘境中的冰潭,無任何情緒。她的唇角微揚,墊起腳尖湊到他耳畔道:“今晚戌時我去你府上找你,你必須要跟我把話說清楚。”
陽光正好,風正好。
平靜無波的冰潭裏,泛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