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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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狂風驟雨在樊城肆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雲散風停,天空一片清澈湛藍,好似昨夜的電閃雷鳴瓢潑大雨隻是隱藏在暗夜中的一場噩夢。
城內街道一臉狼藉,城郊千年古刹閔恩寺內與寺廟同齡的老樹倒在了大雄寶殿上,壓塌了半邊屋頂,也砸塌了地藏王菩薩的金身。
殘枝碎葉斷壁殘垣中菩薩修眉低垂法相莊嚴,沾染塵埃看向世人的目光卻更顯悲憫寬宥,老主持帶著弟子一邊清理一邊低宣佛號,“菩薩慈悲憐憫,舍身救度,罪苦業消。”
弟子不明白師傅的意思,“師傅,地藏王菩薩救度地獄眾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還要如何舍身?”
主持又低宣了一聲佛號,問弟子:“何為世間最苦?”
這個有標準答案,弟子恭敬做答:“佛曰世間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但弟子覺得出家人已遠離凡俗,這些對我們就不是苦。既然地藏王菩薩願意舍身入地獄,那就是地獄最苦。”
主持看向雨後清澈的藍天,“地藏王菩薩身在地獄,心在桃園,不覺地獄苦。而有些人明知地獄苦,卻要違心縱身而入,那才是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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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肆虐的暴風雨之後早早就消失了,她的手機放在丹尼爾家,大家看到定位都以為她跟丹尼爾在一起,直到第二天晚上沈傲接到郵件,看到了昏迷在床上的丹尼爾,大家才發現早早失蹤了。
早早失蹤得很徹底,好像一滴水蒸發在空氣裏,完全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跡。
她把手機、電腦、車子都留下了,所有私人物品一樣沒有待在身邊,甚至衣服都看不出來少了哪件。
所有關心她的人都在努力尋找,找了一天一夜之後依然沒有任何結果,正在所有人都無比焦急的時候,沈澈也跟著失蹤了。
在早早消失這一天一夜裏沈澈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裏,他隻在前一天下午精神崩潰的時候給早早打過一個電話,早早掛斷之後他就再沒有繼續打。
沈源跟濤哥信息共享,沈家已經知道的事早早肯定也知道了,沈澈後來非常慶幸早早沒有接那個電話,如果早早接了,他能跟她說什麽?
沈澈後來再沒提過有關於早早的一個字,他把自己關起來爭分奪秒地恢複數據調查真相。
沈家不敢在這時候告訴他早早失蹤的消息,沈澈現在的精神狀態就像一根拉到極限的皮筋,任何一點外力都可能讓它瞬間崩斷,他們隻能盼著在沈澈願意提起早早之前事情能有轉機。
這個時候濤哥這邊已經跟沈家斷絕了聯係,在調查出韓君平的那一刻起,沈家在所有珍愛早早的人心裏已經被拉黑,隻等事情調查清楚以後一筆一筆清算。
沈家這邊的調查並不容易,早早和丹尼爾早期調查的數據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後來的調查方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所以沈澈耗費的時間要比他們久一些。
但沈源再想拖得久一點也不可能了,沈澈在第二天晚上知道了早早知道的一切真相。
沒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內心是如何支離破碎,沈源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把屋裏能砸碎的東西都砸了。
沈奶奶實在太心疼,流著淚求沈澈:“小澈,去找早早吧,早早不會怪你,她知道這跟你沒關係。”
沈澈在奶奶提到早早那一刻眼裏暴怒的火焰瞬間熄滅,好像跟著熄滅的還有他人生全部的希望。
他怎麽去找早早?跟她說什麽?
他的愛給她帶來的是家破人亡,是痛失至親,是以後任何時候看到他想到他就能感受到的徹骨疼痛,他哪裏有資格再說愛她?
他連看一眼她的資格都沒有了。
如果能殺死當初那個出現在早早麵前的自己,沈澈會毫不猶豫地下手。
而現在,他就是死了也彌補不了任何事了。
沈澈最後是被注射了強力安定睡著的,等沈家人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失蹤了。
跟早早一樣,沒有帶任何東西,失蹤得徹徹底底。
好像約好了一般,他們失蹤的時候把所有調查數據都毀掉了,除了現在還處在精神恍惚狀態的丹尼爾,竟然沒人知道他們到底調查到了什麽。
而案件的調查也因為證據缺失而暫緩下來。
兩天以後事情還沒有徹底查清楚,君諾姐卻接到了林醫生的電話。
又一個噩耗把所有人的心都炸得血肉模糊。
林醫生是來催早早住院的,她的電話聯係不上,病情刻不容緩,他隻好打了君諾姐的電話。
早早流鼻血昏迷那段時間,她的手機被護士用密封袋保存起來,君諾姐在那期間給她打過電話,林醫生沒有接那個電話,卻記住了電話號碼。
大家這才知道,早早已經確診了急性髓細胞白血病,她的病情屬於這類病情裏的危重情況,林醫生保守估計如果不做特殊治療,她可能隻有幾天的時間了。
而且即使入院治療,這也是當前醫療水平下沒有任何痊愈可能的病。留給她的時間,用最樂觀的方式去估計,可能也不會超過半個月了。
現在她在外麵的每一分每一秒,隨時都處於死亡的邊緣,任何一點傷口都可能造成大量失血,對別人來說是微不足道的撞擊對她來說就可能是內出血,隻要出現一點意外,她都會倒下再也醒不過來。
所有人都瘋了一樣在尋找早早,可卻沒有任何線索。
這個時候大家才注意到,在過去那三年裏,他們沒人知道早早是怎樣艱難煎熬過來的。
還沒有成年的小姑娘,獨自一人承擔起寧家康的醫藥費還月月給外婆足夠的養老金,如果鄰居阿姨不說,沒人知道她家裏唯一的家用電器竟然是一隻煮飯的電飯鍋,還是撿阿姨家淘汰的。
她承受著隨時都會被李詩涵趕出家門的恐懼,家裏被搬空竟然連一張床都沒給她剩下,那些每天打三四份工的日子,她半夜疲憊回家,迎接她的隻有掛著媽媽遺像的四麵白牆。
沒人知道那些孤獨冷寂的夜晚她一個人待在這個空蕩蕩的家裏是怎麽度過的,也沒人知道她難過了要去哪裏,害怕了要怎麽安慰自己。
那三年空白的時光,她失去至親至愛,一個人一分一秒地熬過來。
所以當三年後大家要找她時,發現竟然無從著手。他們不了解她這三年的生活,不知道她最常去的地方,不知道她害怕難過了會躲在哪裏,不知道哪一片景色能給她安慰,不知道她能在哪裏躲起來痛哭。
這個不善言辭的小孩把所有艱難辛苦都埋在心裏,卻給了身邊所有人最大的溫柔和安慰。
她接濤哥出獄的時候是貼心懂事的小妹妹,像個小大人一樣細心照顧他的生活,把這些年的委屈痛苦完美隱藏起來。
她安慰吳叔叔,心疼他跟媽媽天人永隔,卻隻字不提自己那些想念媽媽抱著自己痛哭的夜晚。
她對外婆盡心盡力,即使一次一次被辜負被傷害,也從未怨懟。
她認真回報所有善意,溫柔對待所有她在乎的人。她從不說煽情的話,甚至極少對人微笑,可隻要跟她相處,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的善意和內心蓬勃的生命力。
這是一棵生機勃勃的小樹,雖然還單薄青澀,卻努力向陽而生,讓人看到她就心生希望,就能想象到未來她挺拔葳蕤的樣子。
可是,現在這棵小樹挺過了狂風驟雨,挺過了幹旱嚴寒,依然身姿端正挺拔,在所有人期待又欣慰的目光下,忽然被天降驚雷攔腰折斷!
她再沒有長大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