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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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娘蔡氏死死抱著裴拾遺的雙腿, 幹擾他揮劍的動作:“十七娘, 快走!”
裴拾遺一腳踢向蔡氏的胸口,蔡氏悶哼一聲,仍然抱住他不放。
裴英娘沒有遲疑,爬起來就跑。
她不敢回頭查看蔡氏的狀況,生怕一回頭, 就被裴拾遺抓住。
身後傳來裴拾遺的咆哮聲, 他又追上來了。
裴英娘很害怕, 很委屈,很憤怒。
可害怕、委屈、憤怒根本無濟於事, 裴拾遺不會給她質問的機會。
她隻能咬牙拚命往前跑, 才能保住性命。
發髻早就散開, 簪環珠花掉落一地, 眼前的回廊屋宇越來越模糊。
她真的跑不動了。
停下就是死, 不停, 可能也會跑死。
絕望之中,前方驟然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廣袖袍, 圓領衫,腰間束玉帶,帶扣上鑲嵌的紅寶石晶瑩剔透。
他披著一身金燦燦的日光走進內院,眉心緊皺,麵容冷峻。
是個古板嚴肅, 不好接近的人。
裴英娘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撲進那人的懷裏, 緊緊抱住他的腰——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腰肢,瘦,但是暗藏力量。
她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奔湧的憤怒。
他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兄長,但是個好人,雖然不喜歡她,卻真心為她打抱不平。
酸甜苦辣,萬種滋味從心頭滑過,劫後餘生的欣喜,很快被無邊無際的傷心難過淹沒。
她的阿耶,想親手殺了她。
裴英娘摟著李旦不放,把淚流滿麵的臉埋進他懷中。
李旦一言不發,眼底黑沉。
蘊著淡淡墨香的寬大袖子交疊在一起,把默默流淚的裴英娘掩在柔軟溫暖的袍袖底下。
裴拾遺的寶劍舉在半空中,將落不落。
李旦抱起裴英娘,寬袖輕掃,揮開銳利的劍鋒,冷笑一聲:“不過如此。”
裴玄之敢冒著觸怒母親的風險彈劾武氏族人,他以為對方是個頂天立地、風骨凜然的言官,有昔日魏公之風,現在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能對幼小稚嫩的親生女兒揮刀的人,有什麽氣節可言?
李旦很想問一問太子,他知道他倚重的朝臣隻不過是個暴躁冷酷的莽夫嗎?
裴拾遺望著李旦的背影,忽然踉蹌了兩下,“哐當”一聲,寶劍從他掌中滑落。
羊仙姿奉武皇後的命令,前來裴家宣讀口諭,順便看了一場好戲。
她嘴角微微勾起:生父不慈,生母不聞不問,這個小娘子,果然是絕佳人選。
李旦命人在二輪車裏鋪上厚厚的錦褥,想把裴英娘放下。
才剛稍稍鬆開臂膀,胖乎乎的小巴掌立刻緊緊攥住他的衣袖,指節用力到發白。
她在發抖。
早上在內殿遇見她時,還是個興高采烈、滿麵紅光的嬌俏小娘子,眉心一點朱砂痣,殷紅可愛。
現在人抱在他懷裏,披頭散發,滿臉淚水,抬起髒兮兮的小臉蛋,可憐巴巴地仰望著他。
可憐又無助。
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是恐懼之下,下意識想求得他的保護,所以不敢和他分開。
她才隻有八歲,正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年紀,應該和妹妹令月一樣,盡情玩耍嬉戲,不知憂愁滋味,偶爾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操心,盼著早點長大。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滿臉畏懼害怕,全身瑟瑟發抖,像隻被人潑了一身冰水的小貓咪。
虛弱瘦小,隨時可能離開人世。
那雙冰涼的小手,好像攥住了李旦的心竅,讓他有點喘不過氣。
二輪車空間狹小,隻能坐得下一個人。
他歎口氣,抱著抖如篩糠的裴英娘,矮身坐進二輪車中。
路過西市的時候,楊知恩大著膽子道:“郎主,可要仆去西市采買物件?”
李旦看一眼臉色雪白、嘴唇微微發青的裴英娘,搖搖頭,“直接回宮,你帶上魚符先行,讓尚藥局的人預備看診。”
進宮的時候照例要盤查檢視,耽擱了一會兒。
李旦有些焦躁。
等禁軍護衛放行,他直接把裴英娘帶到自己的宮苑,司醫已經在內殿等候。
司醫寫好方子,交待宮女:“貴主受了驚嚇,有些發熱,沒什麽大礙,隻需服兩劑藥。這兩天可以多吃點溫補的湯羹。”
湯藥有安眠的效用,裴英娘吃過藥,很快昏昏沉沉,墜入夢鄉。
即使睡熟了,她手心仍然緊緊抓著李旦的玉佩流蘇。
宮女想掰開她的手,費了半天勁兒,隻抽出一條金絲長須。
李旦不想吵醒裴英娘,隻能坐在床沿陪著。
宮女絞了幹淨帕子給裴英娘擦臉。
她雙眼緊閉,在夢中發出壓抑的嗚咽聲,雙腿在被褥裏踢來踢去,仿佛在痛苦掙紮。
宮女手忙腳亂,一個跪在床頭,摟著裴英娘輕聲安慰,一個跪在床尾,想按住她的腳。
李旦皺眉,揮退宮女,把纖長幹燥的手指蓋在裴英娘的眼睛上。
指腹輕輕按壓緊蹙的眉心,神情專注,動作溫柔。
睡夢中的裴英娘漸漸安靜下來。
大殿側間,羊仙姿正在向武皇後匯報裴拾遺想斬殺裴英娘的事。
武皇後聽完羊仙姿的講述,失笑道:“裴拾遺竟然如此糊塗?”
她還以為對方是個軟硬不吃的硬骨頭,預備拿他開刀,震懾東宮。
羊仙姿道:“殿下,裴拾遺冒犯公主,按例應當鞭打五十。”
武皇後搖搖手,“不必,區區一個酸腐文人,隨他去吧。”
以裴拾遺的性子,遲早禍及自身和身邊的人。
太子年紀漸長,偏聽偏信,被一幫各懷心思的屬臣挑唆著和她這個母親打擂台,她不能一直退讓下去,也該讓太子吃點苦頭了。
裴英娘沒有睡多久,李治和武皇後移駕蓬萊宮,三位親王和太平公主隨行,她是李治認下的養女,當然也得跟著前去。
宮女柔聲將裴英娘喚醒,為她梳好發髻,換上一套齊整的新衣裳。
半夏偷偷哽咽,“女郎才吃了藥,還得趕路。”
羊仙姿已經帶半夏見過殿中省的女官,讓她暫時掛名在尚衣局。
裴英娘氣色還好,對著銅鏡拍拍臉頰,努力擠出一個輕快的笑容:“不然呢,難道讓聖人為我推遲行程?”
半夏掩住嘴巴,拜伏在地:“婢子失言,求貴主恕罪。”
從今天開始,裴英娘是李家公主,而非裴家女郎,她也不再是裴家女婢,而是永安公主的使女。
半夏改了稱呼,對裴英娘的態度愈加恭敬。
裴英娘拈起一根剪斷的墨黑絲繩,奇道:“這是誰的?怎麽放在我枕頭邊上?”
半夏抬頭:“貴主不記得了?您抓著八王掛玉佩的絲繩不放,聖人召八王過去問話,八王怕吵醒您,隻能把絲繩剪斷。”
裴英娘噎了一下,沒說話,眼皮輕輕抽搐:怎麽還弄出斷袖的典故來了!
她把絞成三段的絲繩掖進袖子裏,準備親手給李旦做一條新的。
在裴家的時候,光顧著害怕,除了那把閃著幽森寒光的寶劍,什麽都想不起來。
不過她記得自己是被李旦救下的。
怎麽說都是救命恩人,得賠他一根更好更精致的絲繩才行。
宮女忍冬給裴英娘取來針線簍子,她原本叫鬆珍,羊仙姿讓她改成現在的名字,好和半夏的名字湊對。
裴英娘捧著針線簍子,低頭翻找,剪子、頂針箍、軟尺、小刀、五顏六色的絲繩,還有幾卷絹布。
小宮女進殿傳話:“貴主可以起身了?郎主讓貴主和他一道走,屆時路上好照應貴主。”
能稱呼李旦為郎主而非大王的,是他宮裏的戶婢。
裴英娘鬆口氣,看來,李旦沒把裴拾遺發瘋的事告訴李治。
李治敏感多思,如果知道此事,難免會為她憂傷。
她進宮第二天,就惹得李治傷心,還怎麽在宮中立足?武皇後也肯定會不高興。
沒想到李旦看著冷情冷性,倒是挺細心的。
半夏和忍冬扶著裴英娘上二輪車,她的腿還軟綿綿的,一點勁兒都使不上。
宮中不能走牛馬,二輪車靠宮人牽著前行。
車輪軋過雕刻摩羯紋石板,慢悠悠晃蕩。
裴英娘讓忍冬去尋珠線、金線、玉線、鼠線,路上無事可做,她可以坐在車廂裏結彩絡子,解悶的同時,順便練練手。
北繡針法粗獷,富有裝飾感,南繡針法細膩,色調清雅柔和,她一個不會,光會打絡子,因為省事簡單。
忍冬帶著一大把五顏六色的絲線回來,“貴主說的金線是有的,鼠線和玉線不好找,尚衣局的姑姑給了婢子這些。”
裴英娘接過絲線,“這些就夠了。”
她說的材料中,有些可能是這時候沒有的。忍冬怕她不高興,不說找不到,隻說不好找,果然口齒伶俐。
出了宮門,二輪車套上壯牛,繼續晃蕩。
李治讓宮人給裴英娘送來一盤醍醐餅。
戴紗帽、穿短袍的宦者提著一隻幾何紋金花大銀盒,笑眯眯道:“老奴就跟在車駕後麵,貴主若是想吃什麽,隻管喚老奴來伺候。”
蓬萊宮在長安東北角,相距不遠,天黑前能到達。但尚食局奉禦還是讓主膳宮人準備了點心糕餅,盛放在能保溫的銀盒裏,隨時預備供應貴人們的傳召。
醍醐是淡淡的黃褐色,醍醐餅卻奶白豐潤,色澤通透,擱在豆青釉花瓣式三足盤裏,光看著就賞心悅目。
裴英娘吃了幾塊醍醐餅,正覺嗓子甜膩,宦者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奉上一盞熱茶:“貴主請用。”
茶湯渾濁,油花閃亮,蔥、薑、花椒的刺鼻氣味撲麵而來,茶盅底下還臥著幾塊肥嫩羊肉。
彼時茶食是王公貴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平民百姓想喝也喝不著。裏坊內賣酒的酒肆一家連著一家,但整座長安城,找不到一家賣茶的。
老百姓想吃茶,隻能去道觀或者寺廟碰碰運氣,修行的女冠和僧侶都是風雅之人,偶爾會以煮茶待客。
裴英娘是裴家女郎,吃得起茶。
可她當真吃不慣!
宦者看裴英娘似乎不喜茶湯,立刻飛身退走,很快送上一壺溫熱的蔗漿。
裴英娘現在隻想要杯清茶漱口,衝淡嘴裏的甜味,哪還喝得下蔗漿。
隨手想把銀杯遞給半夏,餘光看見宦者緊張地盯著她看,心裏不由一軟。
難為他老大年紀,一直緊緊跟在二輪車旁邊伺候她。
隻得勉強飲下兩口。
宦者反而更慌亂,複又抽身退走。
很快舉著一罐煮開的清水送到二輪車邊。
裴英娘一口氣喝完兩碗清水。
宦者笑了笑,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裴英娘不由感歎,宮裏的人,果然個個都是人精。
車隊走得很慢,寒風中,馬嘶此起彼伏,旌旗獵獵飛揚。
兩輛並行的二輪車從前方駛過,車中的少女珠翠滿頭、明豔端方,倚在車窗上,朗聲和另一輛二輪車中的人談笑。
兩人的笑聲夾雜在一處,一個爽朗,一個柔婉。
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和魏國夫人賀蘭氏。
裴英娘眉峰輕蹙,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賀蘭氏的打算,李令月是武皇後的獨女,怎麽會和賀蘭氏攪和在一起?
李顯臉上的胖肉皺成一朵千瓣牡丹花,委委屈屈走下牛車:“我是兄長,不和你一般計較。”
李旦盯著李顯爬上馬,留下戶奴楊知恩監督:“看著七王,他敢下馬,立刻喚我。”
楊知恩應喏,老老實實綴在李顯身後,一眨不眨地盯著李顯臃腫的背影。
李顯環顧一圈,發現身邊沒人敢替自己說話,不由悲從中來:都怪那個神神道道的婆羅門醫者!
他乃堂堂英王,身上的每一塊肉全是佳肴珍饈、瓊漿玉液嬌養出來的,不是什麽肥胖症!
他是天潢貴胄,他的肥肉也是高貴的肉,用不著減!
李旦聽不見李顯的腹誹,夾緊馬腹,驅馬走到隊伍後麵。
路過李令月和賀蘭氏的車駕前時,他輕勒韁繩,停在二輪車旁。
李令月仰頭看著他笑,細長的雙眼微微彎起:“王兄,我上回和你說的波斯水晶杯,你幫我尋到了麽?”
李旦搖搖頭:“沒有。”
也不多做解釋。
李令月知道他素來寡言,喔一聲,揮揮手,漫不經心道:“王兄,我讓七兄幫我去尋好了,正好讓他多去西市走動走動。”
賀蘭氏把圍在肩頭的印花帔巾揚起,故意往李令月臉上甩,嘴角帶著淺笑,親昵道:“又使喚你兄弟幫你跑腿?”
李令月拂開帔巾,哈哈大笑:“七兄要選妃了,我不趕緊使喚他,以後阿嫂嫁進來,就沒機會了!”
兩人笑著打趣一陣,壓低聲音,討論李顯的王妃最有可能出自哪個世家大族。
李旦輕夾馬腹,勒馬轉向,慢慢馳到裴英娘的二輪車旁邊。
護衛、宦者、宮女們沉默著前行,旗幟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四周靜悄悄的,隻有旌旗在風中舒卷的聲音。
裴英娘十指翻飛,胖乎乎的手指頭把絲線擰成一條條麻花形狀,來回穿插,很快勾勒出一隻蝴蝶形狀的結子。
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細碎清脆的珠玉輕擊聲。
裴英娘抬起頭,眼前閃過一道炫目的金光,晃得她眼花繚亂。
李旦貴為親王,座下的駿馬裝飾華麗,馬鞍上鑲嵌了數百顆綠豆大小的寶石,係帶上懸著一片片麒麟金杏葉,金葉隨風飄動,發出窣窣細響。
寶光閃爍,璀璨奪目。
裴英娘忍不住偷偷咽口水:一看就知道很值錢!
李旦居高臨下,俯視著眼睛閃閃發亮的裴英娘,疑惑又詫異。
他以為這個差點死在親生父親劍下的小娃娃,此刻應該躲在車廂裏抹眼淚才對。
特意繞過來看她,就是怕她有什麽好歹。
沒想到她竟然沒事人一般,靠在車窗上做針線活兒。
那個淚如雨下,抱著他不放,無助而絕望的小娘子,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除了他,大概沒人相信,一個時辰前,裴家小娘子還蜷縮在床榻上瑟瑟發抖。
不愧是母親挑中的人。
李旦自嘲一笑,策馬離去。
裴英娘盯著馬鞍上的寶石看了好半晌,忽然發現李旦腰上空落落的,沒有佩戴她早上看到的那塊雙鹿紋山玄玉佩。
應該是絲繩絞斷了,沒來得及換新的。
她低頭看看手上剛編好的蝴蝶絡子,粉白兩色,和李旦完全不搭調。在簍子裏翻了翻,找到一條棕黑色的,扭了金線,編成燕子形狀,好看又大方。
連忙捧在手心裏,想問李旦喜不喜歡,抬起頭時,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隻留下一個端正筆直的背影。
裴英娘目光癡迷,嘖嘖道:“連馬尾上都掛了金葉子呀……”
她好想要那匹駿馬!
抵達蓬萊宮後,忍冬讓宮女去抬熱湯,預備服侍裴英娘洗漱。
今天舟車勞頓,李治和武皇後肯定不耐煩見人,用不著去蓬萊殿請安。
果然,夜幕低垂時,羊仙姿往各宮傳話,言聖人已經就寢,讓他們各自安歇。
藥童把熬好的湯藥送到裴英娘殿前,“八王吩咐,貴主莫要忘了服藥。”
裴英娘白天純粹是嚇病的,現在一覺睡醒,又從太極宮搬遷到蓬萊宮,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蠻可以不用吃藥。
藥童麵色不改,把鎏金寶相花紋銀碗往前一遞:“請貴主服藥。”
小娃娃當久了,裴英娘也想使個性子、耍耍賴。
嘴巴還沒撅起來,忍冬已經接過銀碗,舀起一匙子黑乎乎的藥汁子,送到她唇邊:“貴主不怕,吃了藥,病才能好。”
裴英娘臉頰微微一熱,雖然知道自己隻是個八歲的女娃娃,忍冬這麽哄她是正常的,可是好像還是有點難為情。
隻能老老實實吃藥。
吃了藥,她一覺睡到大天亮。
既沒有夢到提著寶劍追殺她的裴拾遺,也沒有夢到討厭的裴十郎和裴十二娘。
她心情大好,早上吃了兩大碗胡麻粥,一盤玉尖麵,兩隻素餡畢羅。
忍冬和半夏把所有箱籠打開,想為裴英娘挑幾件新衣裳。
雖然宮人們為了遷宮一事亂成一團,但女官、女史們有條不紊、忙中有序,百忙之中,仍然記得給裴英娘送來整套首飾衣物和被褥用具,十分貼心。
武皇後要在麟德殿擺宴慶賀遷宮,眾人屆時都要出席,連太子李弘和太子妃也會從東宮趕來湊趣。
這是裴英娘頭一次參加皇室宴會,忍冬想把她打扮得漂亮一點,左看看,右翻翻,挑挑揀揀半天,還找不到滿意的裙裝。
半夏不懂宮中流行什麽樣的服色,隻能跟在忍冬後麵打下手。
裴英娘坐在槅窗下打絡子,日光從茜色窗紗漏進屋裏,籠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半夏想起一事,悄聲道:“貴主,太子妃也姓裴呢!和貴主好像是一家人。”
太子妃裴氏是左金吾將軍裴居道的女兒,確實和裴英娘同出一族,不過裴氏的祖父曾經做過宰相,而裴英娘的祖父隻是個六品官,比不上裴氏那一房顯耀。
裴英娘把絲線繞成一簇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從前沒來往過,以後也不必特意去結交。你記住,我是天後帶進宮的。”
半夏心神一凜,“婢子明白。”
忍冬終於挑中一條單絲碧羅籠裙,“太平公主愛紅,平時多穿紅色,貴主穿青色最好。”
裴英娘換好衣裳,盤腿坐在銅鏡前,等著忍冬幫她梳髻。
鏡中的小娘子臉色還有點蒼白,穿鬱泥地聯珠團窠對鳥紋錦對襟半臂,淺色縐綢窄袖交領襦衫,單絲碧羅籠裙,竹根青係帶分係在兩邊,一直垂到翹頭履鞋麵上,肩上披一條沙綠色葡萄紋錦厚披帛,完全是一副少女打扮——裴英娘氣度沉靜,宮女們總忍不住把她當大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