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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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閱低於一半的得等一兩天才能看到新章喔~夠的話馬上就能看~ 她把自己做的和裴英娘做的放在一起, “八王, 這是貴主親手為您結的絡子。”
裴英娘直起身,厚著臉皮點點頭。
反正忍冬是她的徒弟, 徒弟打的絡子, 和她這個師父打的沒什麽差別。而且忍冬打絡子的時候,她一直在旁邊細心指點, 也出了力——動口說話也是很費力氣的!
李旦眼眸低垂, 目光在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絡子上停留半刻, 嘴角揚起細微的弧度。
他挑了一隻蝴蝶的,一隻大雁的。
裴英娘直愣愣地盯著李旦。
大雁的主色調是百搭的黑、灰兩色, 和什麽顏色的衣袍都不衝突, 也就罷了。可蝴蝶那隻用了十幾種顏色的絲線,色彩斑斕, 惟妙惟肖,幾乎和在花叢中嬉戲的蝴蝶一模一樣, 是忍冬做來哄她玩的。
李旦怎麽會挑中顏色濃烈、樣式誇張的蝴蝶?
莫非人不可貌相,八王李旦看似嚴肅古板……其實審美獨特?
李旦似乎並不覺得拎著一隻七彩大蝴蝶有什麽不對,餘光瞥見裴英娘神情有異, 皺眉道:“怎麽?”
送出東西, 又舍不得了?
裴英娘輕咳一聲, 不敢說自己在偷偷吐槽他的審美, 隨口道:“八王眼光真好。”
連忍冬和半夏都聽得出來她有多言不由衷。
李旦卻仿佛沒聽出裴英娘話裏的敷衍之意, 點點頭, “隨我去麟德殿。”
裴英娘逃過一劫, 鬆口氣。
她亦步亦趨跟在李旦身後,邁著小短腿拚命追趕。沒辦法,李旦人高腿長,來去匆匆,她人小腿短,不小跑起來,根本跟不上對方的腳步。
李旦在前麵拐了個彎。
裴英娘跟著調整方向。
李旦停在一座寬闊軒朗、飛簷上挑的偏殿前,“公主呢?”
梳翻髻、穿窄袖袍的宮人垂首道:“公主往七王院去了。”
李旦回頭,“去七王院。”
宮人小聲應喏,打發兩個腿腳快的先去七王院,免得李旦又撲個空。
裴英娘乖乖跟在李旦身後,李旦往哪兒走,她也往哪兒走。
李旦忽然腳步一頓,她立刻反應過來,硬生生往後倒退兩步——免得和上次一樣,撞到他身上。
結果沒撞到前麵的李旦,卻一腳踩在身後一人的腳尖上。
“唉喲!”
一聲慘烈的痛呼,絕不摻假。
裴英娘嚇一跳,轉過身。
穿紅袍的壯胖少年翹著左腳,疼得齜牙咧嘴,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兩根胖如春筍的指頭狠狠戳向裴英娘的額頭:“你是有意的!”
裴英娘瑟縮了一下。
李旦皺起眉頭,打開李顯的手,擋在裴英娘身前,“王兄躲在後麵做什麽?”
有李旦給自己撐腰,裴英娘立刻收起畏懼之色,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如果李顯不鬼鬼祟祟躲在她身後,她怎麽會踩到他?
李顯支支吾吾:“這是我的院子,這裏暖和,我站在這兒曬太陽!”
台階下一陣咯咯輕笑,一個身量豐滿,膚色白皙,梳雙髻、簪珠翠,穿海棠紅鸞鳳銜花枝紋寬袖袒領衫,金泥寶相花緣對襟半臂,係香色留仙裙的少女緩步走到李顯身邊,“王兄,分明是你躲在後麵,想捉弄十七娘,偷雞不成蝕把米,自討苦吃了吧!”
李顯惱羞成怒:“連你也向著外人!”
李旦和李令月同時變色,厲聲道:“王兄!”
李顯氣得一跺腳,“哼!”
眯起細長眼睛,狠狠剜一眼裴英娘,拂袖離去。
李令月對著李顯的背影搖搖頭,轉身拉起裴英娘的手,咧嘴一笑,眉心的芙蓉花鈿鮮豔奪目,唇邊的麵靨像兩朵璀璨的笑渦,“你就是小十七吧?阿兄他很好相處的,隻是最近格外暴躁而已,你別聽他胡說。阿父和阿娘既然認下你,你以後就是永安公主,不是什麽外人。阿兄下次再敢欺負你,你隻管來找我!”
來蓬萊宮的路上,看到李令月和魏國夫人結伴而行、相談甚歡,裴英娘很是疑惑:李令月怎麽說也十歲了,應該明白魏國夫人和武皇後之間橫亙著殺母之仇,就算她同情魏國夫人,也得有所忌諱,不該和魏國夫人那麽要好。
等到和李令月站在一起,看著她燦爛的笑臉,裴英娘恍然大悟。
李令月和宮中其他人不一樣,她的眼睛靈動澄澈,比雨後的天空還幹淨明朗。
李治和武皇後把唯一的女兒保護得很好,李令月可能根本不懂母親和表姐之間的恩恩怨怨,她是個真正的孩子,無憂無慮,單純懵懂。
深宮裏的人,爾虞我詐,口蜜腹劍,但在李令月麵前,都不約而同維持著和睦安寧的假象。
武皇後從不在李令月麵前施展她的手段,魏國夫人也沒有把對武皇後的仇恨轉移到李令月身上。
所以李令月能夠坦然和魏國夫人來往,魏國夫人也願意接受她的情誼。
李令月何其幸運,既能享受帝後的寵愛,又不用深陷在宮廷爭鬥之中,就像一朵養在溫室中的牡丹花,任憑外麵風吹雨打,她永遠嬌豔美麗,華貴雍容。
不過她終有長大的那一天,身為武皇後的女兒,她這一生,終究躲不過權利紛爭。
所有感慨,隻在刹那間。裴英娘抬起臉,對李令月笑了笑,“多謝公主。”
李令月撅起嘴巴:“才說了咱們不是外人,何必那麽生分?你以後喚我阿姊好了!我一直想要個小妹妹,正好你就進宮來了!這兩天要不是怕嚇著你,我早去找你玩啦!以後你想要什麽吃的玩的,讓宮女去我殿裏說一聲,我那兒什麽都有!”
裴英娘從善如流:“英娘曉得了,以後少不了叨擾阿姊。”
李令月頓時笑眯了眼,揉揉裴英娘的臉頰:“待會兒你和我坐一起,宴席上都是長輩們,說話怪沒趣兒的,咱們自己玩。”
說著話,她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抓住李旦手上提著的大蝴蝶絡子,“這是誰做的?好別致!我怎麽沒見過?”
李旦瞥一眼裴英娘,淡淡道:“十七娘親手結的,這隻是預備送給你的。”
“真的?!”李令月喜不自勝,當即把蝴蝶係在腰間的絲絛上,想了想,從發間拔下一枝牡丹紋鑲嵌紅寶石蝴蝶發釵,簪在裴英娘鬢邊,“小十七送了我蝴蝶,我也送你一枝蝴蝶好了。”
裴英娘看出這枝蝴蝶發釵樣式大方,不是一般女兒家能佩戴的飾物,連忙道謝。
李令月擺擺手,拉著裴英娘,問她平時喜歡吃什麽,玩什麽,讀了什麽書,在宮裏過得習不習慣,有沒有什麽人欺負她。
裴英娘一一答了,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話,李旦默默跟在她們身後,像一株沉默的青鬆。
很快到了麟德殿,宮人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引到李治和武皇後身旁。
殿內已經排起歌舞,龜茲伶人吹奏著歡快悠揚的曲調,舞女們頭戴花冠,身著絢麗彩衣,隨著樂曲舒展柔韌纖細的腰肢,身姿婀娜,曲臂皎潔,殿中裙裾如雲,轉袖若雪。
因為今天是家宴,又臨近年底,加上李治向來脾氣溫和,宴席上的氣氛輕鬆隨意,幾位放浪形骸的皇親貴族幹脆放下酒杯,走到場中,隨舞者一起翩翩起舞。
裴英娘進殿的時候,感覺到殿內所有的目光都匯集在自己身上,其中有好奇,有豔羨,有探究,也有厭惡和仇視,猶如芒刺在背。
她手心潮濕,沒敢抬頭。
李治看到李令月和裴英娘手拉手一起進殿,一個明媚爽朗,一個俏麗恬靜,猶如一對嬌豔欲滴的雙生花,心裏喜歡,笑向身旁的武皇後道,“我正想著讓令月好好照拂小十七呢。”
武皇後笑得溫婉:“她們年紀差不多大,不用咱們費心,早湊到一起去了。”
李治十分高興,站起身,一手拉一個,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帶到自己的坐席上,讓宮人把她們的食案擺在自己的旁邊,“令月,你是姐姐,小十七比你小,以後你要多照應她。”
李令月肅然道:“阿父,你放心,有我在,誰也不敢欺負小十七!”
殿中眾人看到李治如此重視裴英娘,不管心裏怎麽想,麵上都擠出幾絲笑容,齊聲祝賀李治和武皇後,然後隨口誇裴英娘幾句。
不知是不是裴英娘的錯覺,李治發話過後,殿中似乎有道格外強烈的目光直直掃向她,像一把尖刀,刺得她心頭一凜。
她不動聲色,假裝好奇殿中的舞樂,悄悄打量四周。
可惜那人很警覺,很快收回仇視的目光,裴英娘什麽都沒來得及發現。
視線逡巡中,餘光忽然瞥見一道筆直清瘦的身影——李旦不知什麽時候跪坐在她身旁的坐席上。
李顯靠著憑幾,口水橫飛,正和幾個王孫公子高談闊論。
太子李弘手執鑲金銀壺,親自為眾位大臣斟酒。
六王李賢和幾位進士出身的文臣詩歌唱和,說著別人聽不懂的典故。
唯有李旦形單影隻,默默坐在離李治和武皇後最近的坐席上,一言不發,自斟自飲,仿佛遊離於宴席之外。
裴英娘想起李令月係在腰間的那隻蝴蝶。
李旦知道李令月最喜愛蝴蝶的花樣,特意挑走最大最精致的一隻蝴蝶,不是因為他自己喜歡,而是想代她送給李令月,幫她和李令月打好關係。
裴英娘心裏有點酸酸的,又好像有點暖暖的,不由自主端起一盤紅綾餡餅,送到李旦的食案上,“八王,吃點心!”
她臉頰豐潤,手指頭胖乎乎的,身子骨卻瘦小,看李旦的時候,隻能抬頭仰望,眼神看起來格外真摯。
李旦放下銀杯,紅綾餡餅裏有油膩的豬油,他不愛吃。
然而他還是緩緩伸出手,接過葵口盤。
侍女見狀,用長筷夾起一枚紅綾餡餅,澆一層薄薄的蔗漿,送到李旦麵前的小碟子裏。
李旦吃下半枚紅綾餡餅,忽然覺得這道茶食似乎並不難吃。
見李旦吃了自己送的點心,裴英娘輕輕舒口氣。
手臂被輕輕推了一下,李令月挨到她身邊,小聲說:“小十七,你膽子可真大,我記得八王兄最討厭吃豬油的。七王兄有次讓尚食局的主膳偷偷往八王兄的胡麻粥裏加豬油,被八王兄揍得滿頭包,連阿父、阿娘都驚動了。”
說完,她咯咯笑,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你是不是有意的?八王兄得罪你啦?”
裴英娘頓時頭皮發麻,馬屁拍到馬腿上,說的就是她吧?
想也不想,準備撲到李旦的食案前,盡力挽救自己的過失。
李旦連親兄弟李顯都能下手揍,何況她這個半路蹦出來的妹妹!
一回頭,卻呆住了。
李旦依舊做得筆直端正,筷子起起落落,一口接一口,好像,吃得挺滿意的?
裴英娘把忐忑不安的心放回肚子裏,傳說也不一定盡實嘛!
李令月愛熱鬧,剛老實坐了一會兒就閑不住,拉著裴英娘站起身:“英娘,咱們去看看六王兄他們在做什麽詩。”
裴英娘暗暗叫苦,她隻學過西漢人史遊編著的啟蒙讀物《急就篇》,略微認得幾百常用字,而六王李賢是出了名的少年早慧,聰敏博學。他平日來往的多是一些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才子學者,其中不乏被後世稱為“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那樣的年輕俊才。
一幫博古通今、出口成章的大文豪聚在一塊兒吟詩作對,她根本聽不懂啊!
兩個小娘子提著裙角、躡手躡腳靠近李賢時,剛好聽到他念完一首吟誦美酒的詩賦,周圍的人轟然叫好。
武皇後的幾個兒子中,太子李弘文質彬彬,和李治最像。李賢容貌俊秀,唇紅齒白,既不像李治,也不像武皇後,一雙狹長的鳳眼,眼尾略微上挑,神光內斂。
“六王大才,請滿飲此杯。”
一個梳高髻、簪花釵,穿孔雀紋錦大袖襦衫的少女端著銀杯,越眾而出,眼波似水,含情脈脈。
李賢接過銀杯,袍袖輕揚,一口飲盡。
少女笑語盈盈,眼神直勾勾纏著李賢,大有癡戀之態。
席上眾人交頭接耳,目光閃爍。
少女旁若無人,繼續圍著李賢打轉。
李令月氣得直咬牙:“真掃興!趙觀音怎麽也在?”
冷哼一聲,拉著還迷迷糊糊的裴英娘找到李賢的王妃房氏,“阿嫂,你看看那個趙觀音,都快黏到六王兄身上去了!你也不管管。”
房氏溫柔敦厚,聞言隻是笑了笑,“趙二娘是我們的長輩,怎麽能直呼她的名字?”
李令月撇撇嘴,“什麽長輩,我可不認!”
房氏不欲多說,目光轉到裴英娘身上,含笑問:“這是小十七?今年幾歲了?”
李令月的注意力立刻跑偏,拍拍裴英娘肉乎乎的小巴掌,昂起下巴,略帶得意之色,“小十七今年八歲,比我小兩歲,以後要管我叫阿姊。”
房氏捂嘴輕笑,“了不得,我們令月也當姐姐了。”
李令月愈加驕傲,拉著低頭做羞澀狀的裴英娘,在側殿的所有女眷席位間轉了一個大圈,挨個上前介紹自己的新妹妹。
太平公主是李治和武皇後的寶貝疙瘩,眾人們不敢怠慢,跟著湊趣,把裴英娘誇了又誇。
一圈轉下來,李令月興奮異常:當姐姐的感覺真好!
裴英娘悄悄舒口氣,她的臉都快笑僵了,兩隻手腕上摞了不下七八隻鑲金八寶玉鐲子,身後的忍冬懷裏還抱著一堆金銀寶石串墜子,都是各位公主、夫人送她的。
累歸累,不過收成好啊!隨便一隻寶石鐲子,都是價值不菲的寶貝,今天算是小賺一筆。
李治身體不好,不能久坐,和眾人說笑了幾句,便回內殿去了,武皇後也跟著過去照應。
帝後前後離開,席上眾人開始大著膽子奉承太子李弘和太子妃裴氏。
尤其是東宮的幾位屬臣,當眾說太子寬和大度,有昔日太宗之風。
太子秉性純良,沒覺出什麽。倒是太子妃裴氏嚇得臉色蒼白,借口不勝酒力,扶著婢女的手去側殿休息。
眾人各懷心思,宴會不歡而散。
李令月急著去找六王李賢,想提醒他離趙觀音遠點,匆匆對裴英娘道:“英娘乖,在這兒等著我啊!”
不等裴英娘答話,她已經走遠了。
裴英娘怕李令月回來找不到自己,隻好站在廊簷底下等她回來。
左等右等,始終不見李令月的人影。
來來往往的宮女、宦者行色匆匆,沒人停下和裴英娘說話。
直到晚霞漫天,把廊蕪樓閣的飛簷琉瓦映得通紅時,才有一道身影緩步踱到裴英娘身邊。
裴英娘抬起頭。
李旦背光而立,眉峰輕蹙,麵容看起來有些模糊,“怎麽不回去?”
裴英娘覺得李旦好像有點不高興,不敢嬉皮笑臉,小聲說:“阿姊讓我在這裏等她。”
李旦輕聲道:“等多久了?”
裴英娘看一眼天色,“沒,沒多久。”
李旦轉過身,示意裴英娘跟上,“你阿姊性子散漫,肯定早把你忘了。下次別傻傻等她,留一個宮女守著,也就罷了。”
裴英娘點點頭,“我記住了。”
看李旦身上的衣袍,和白天宴席上穿的不一樣,難道他是特意折返來接她的?
裴英娘有些受寵若驚,臉上剛浮出一絲笑容,李旦指指宮殿的方向,“阿父過幾天要考校你的學問,回去好好溫習功課。”
言罷,轉身離去。
裴英娘垂頭喪氣,果然不該高興得太早,李旦隻是順路經過,剛好看到她,才過來的。
等等,考校學問是什麽意思?
回到殿裏,忍冬告訴裴英娘:“不止各位親王、王孫,太平公主也上學,現在宮裏事務繁多,一時顧不上這頭,等明年閑下來,聖人多半要貴主和太平公主一起上學讀書。”
裴英娘有些發愁,裴拾遺沒有想過要教導她的學問,也沒為她延請啟蒙老師,還是張氏看不下去,親自教她背誦《急就篇》,她才不至於淪落成文盲。
李治根本不需要考校她的學問,因為她肚內空空,沒什麽墨水,完全不需要考校啊!
忍冬安慰裴英娘:“公主們讀書,隻是為了閑來陶冶性情罷了,貴主不必擔憂,女先生們很隨和。”
裴英娘唉聲歎氣,公主上學,肯定不隻是研讀啟蒙課本那麽簡單,詩、書、禮、樂,樣樣都要學,她以後恐怕得天天早起!
那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懶散日子,注定一去不複返。
“太平公主最擅長什麽?”裴英娘問忍冬。
忍冬麵露讚許之色,“回貴主,太平公主不喜歡讀書,隻愛研習樂理,教授她琵琶技藝的龜茲奴是位鼎鼎有名的琵琶國手。”
裴英娘點點頭,既然李令月愛琵琶,那麽她當然不能選琵琶。時下皇親貴族雖然都欣賞歌舞,但世家貴女們不會自降身份跑去學跳舞,舞蹈屬於伶人賤藝,隻能歌舞助興,終究上不了台麵,所以跳舞更不可能。
學古琴?阮鹹?箜篌?羌笛?
裴英娘掰著指頭一一數過去,眉頭擰成疙瘩一般:她一個都不想學。
忍冬看裴英娘為難,建議道:“貴主可以學書法。”
裴英娘眼前一亮:這個好!
太宗李世民是書聖王羲之的腦殘粉,為了投其所好,也為了陶冶情操,李唐皇室的公主、王子們大多會寫一筆好字。
長孫皇後生前也以擅長書法聞名。在她逝世後,李世民傷痛不已,親自撫養少年失恃的李治和晉陽公主兄妹。兄妹倆跟著李世民,都學會一手飛白書,尤其是晉陽公主,筆跡和李世民的幾乎一模一樣。
書法風雅高尚,褚遂良當年也是因為擅長書法而被李世民賞識的,裴英娘頂著褚遂良外孫女的名頭,效仿外祖父學習書法,既能討好李治,又不會顯得太諂媚,而且和李令月的愛好不衝突。
一舉多得。
至於怎麽學,宮裏不是正好有位現成的老師麽!
長安人都知道武皇後不喜歡太極宮,更喜歡東都洛陽的行宮,或者是位於長安東北角的蓬萊宮。
這一次李治執意住進太極宮,宮裏人心惶惶。
宮牆之外鼓聲陣陣,一路上的宮女、宦者大多行色匆匆。
裴英娘本以為會看到雕梁畫棟、金釘朱戶的華美宮苑,目之所及,卻是一片高高的台磯,殿堂廊廡、亭台樓閣坐落其間、高低錯落。
白牆青瓦,古樸厚重。
殿宇壁麵上繪有大幅大幅的壁畫,水粉彩繪的團花鳥獸紋,簡潔淡雅,流暢挺秀,沒有繁縟堆砌之感,給人的感覺是莊重雄渾、矯健明朗。
想來色調濃烈、丹楹彤壁的暴發戶審美是遊獵民族起家的金、元開創的風格。
初唐的宮殿規模宏大,氣勢磅礴,舒展而不張揚,嚴整而富有活力。完全不是裴英娘想象中那種會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的金碧輝煌、華光閃爍。
她望著高聳的重簷廡殿頂,心想,夏天住在空闊的大殿裏麵,肯定很涼快。
李賢、李顯和李旦三兄弟各自散去,李顯一路騎馬,累得氣喘籲籲,臉色發白,是被兩個宮人合力架著抬走的。
裴英娘跟在武皇後身邊,武皇後沒發話,她不敢隨意走動,始終離武皇後落後五步遠,亦步亦趨跟著。
武皇後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
在正殿內堂前,武皇後被一個頭戴長腳襆頭,身穿圓領窄袖袍的宦者攔下:“殿下,大家怕是不便見您。”
武皇後淡笑一聲:“可是我外甥女來了?”
宦者佝僂著腰,幾乎要趴在地上。
顯然,武皇後猜對了。
裴英娘心中暗暗叫苦。
傳說武皇後的外甥女魏國夫人賀蘭氏和高宗李治關係曖昧,李治還曾親口允諾會冊封賀蘭氏為妃子。但因為武皇後早已將高宗的後宮全部廢置,賀蘭氏沒能如願封妃。
裴英娘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上穿的花緞平頭履發呆。
她的羅襪早濕透了,宮人們很貼心,在路上的時候,已經替她換好嶄新幹燥的鞋襪。
武皇後平靜道:“進去告訴陛下,我要立刻見他。”
她沒有動怒。
但宦者仍被嚇得汗如雨下,兩腿直打哆嗦,踉蹌著走進內堂。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帝後感情深厚,偶爾失和,總會有和好如初的一天,倒黴的永遠是近身伺候的宮人。
宦者進去不久,內堂裏傳出一陣嬌媚的笑聲,像晶瑩的露珠從盛放的花朵間流淌而下,婉轉輕柔,惹人憐愛。
裴英娘默默歎息,這個魏國夫人,膽子未免太大了,竟然敢用這種後宮妃嬪之間的拙劣手段刺激武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