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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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字不易, 謝謝大家的支持!  長安城的貴族少女們不甘寂寞, 也在曲江芙蓉園舉辦櫻桃宴。新科進士們打馬閑遊、吟詩誦句, 少女們既不作詩,也不寫賦, 她們鬥花草。

    鬥花草原本是開春的一項古老習俗, 田野山地間的花花草草都能用來比鬥。

    像太平公主和趙觀音這樣的天之驕女,當然看不上野花野草。她們鬥的,是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奇珍異寶, 什麽貴重比什麽,什麽稀罕鬥什麽。

    李令月貴為唯一的嫡出公主,按理沒人爭得過她。偏偏趙觀音的出身也不簡單,她是常樂大長公主的嫡女,李治的表妹,父親趙瑰是左千牛將軍。

    常樂大長公主和武皇後矛盾重重,連帶著李令月和趙觀音也互看不順眼。加上趙觀音以表姑之身, 愛慕表兄李治的兒子六王李賢, 李令月很看不上她。

    看到李令月一再表示出對趙觀音的厭惡,裴英娘有些詫異。

    李令月性情單純, 天真爛漫,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和誰都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 連和武皇後爭鋒相對的魏國夫人賀蘭氏都發自真心喜愛她。

    趙觀音到底是有多跋扈, 以至於交惡於李令月?

    裴英娘想了想, 放下銀匙,“阿姊,我知道一樣稀奇的寶貝,保管能勝過趙二娘的波斯水晶碗。”

    李令月噗嗤一笑,沒把裴英娘說的話當回事。

    裴英娘繞過書案,爬到李令月身邊,搖她的胳膊,“阿姊,我不是哄你玩的,隻要你借幾個工巧奴給我,我一定能做出一樣稀罕的寶貝來!”

    李令月難得被人歪纏撒嬌,心裏頓時軟綿綿的,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好好好,回頭我讓昭善領你去內侍省,讓她給你挑幾個工巧奴使喚。”

    裴英娘微微一笑,今年的櫻桃宴,贏的人肯定是李令月。

    這時,廊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上官女史低頭走進內殿。

    行禮的時候,她的頭一直埋得低低的,說話的聲音有點沙啞。

    等她走到書案前,不得不抬頭時,裴英娘看到她高高腫起來的臉,原本是一張清秀麵孔,現在青青紫紫,不堪入目,雙眼腫成一條細縫。

    李令月倒吸一口涼氣,正想開口詢問,昭善小聲為她解惑:“公主,上官女史口出狂言,觸怒天後,原本應該關進女牢的,天後格外開恩,隻命人略示懲戒,仍然讓她擔任女史之職。”

    李令月覺得上官女史很可憐,“她都被打成這樣了,怎麽不換個人?”

    昭善道:“是上官女史自己堅持要來的。”

    李令月歎息一聲,搖搖頭。

    上官瓔珞察覺到太平公主目光中的同情和憐惜,冷笑一聲,挺直脊背。她不需要太平公主的同情,她是上官儀的女兒,絕不會向武皇後低頭。

    她努力忽視臉上的疼痛感,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怒視裴英娘。

    狐假虎威、認賊作母的永安公主,這時候應該得意洋洋,等著看她的笑話吧?

    然而,她沒有看到耀武揚威和幸災樂禍,永安公主低垂著頭,正專心致誌地在攤開的雪白卷紙上寫著什麽,根本不在意她臉上的傷痕。

    上官瓔珞眼光暗沉,手指緊緊掐著書軸,感覺臉上愈加火辣辣的。

    散學後,李令月拉著裴英娘回自己的寢殿,“今天阿父和阿娘在西內苑的園子裏招待群臣,咱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

    裴英娘讓李令月牽著走,“王兄們也在西內苑嗎?”

    “五兄和六兄在,七兄、八兄還未娶親,不用上朝站班,沒去宴會。”

    午時姐妹倆自己吃飯,菜色簡單家常。

    李令月吃的是餳麥粥,裴英娘吃的是稻米飯,食案上三菜一湯:醋芹、蒸羊頭、燒竹雞、兔肉羹。另有四隻摩羯紋高足盤,分別盛著蒜泥、豆醬、茱萸、黑椒豆豉幾樣調味料。

    唐朝的烹飪方式隻有水煮、汽蒸、火烤、油炸、臘醃幾種,別說八大菜係了,連最基本的炒菜都還沒出現。

    首先,沒有合適的灶台、鐵鍋、鏟勺,市井裏坊間的爐灶隻適合蒸煮,不能炒菜。

    其次,這時候葷油有動物脂油,素油有麻油和豆油,都帶有異味,會破壞菜肴的原本味道,不適合炒菜。

    再次,油脂還屬於奢侈品,隻有王公貴族們家能夠隨意取用。像寒具、煎餅、油餅骨頭之類需要油炸的點心,平民老百姓家是吃不到的。更別提把油脂拿來炒菜了。

    裴英娘已經習慣沒有炒菜吃的日子,就著幾樣簡單的小菜,拌上鹹香的黑椒豆豉,吃完兩碗稻米飯。

    李令月吃得兩頰鼓鼓的,推開食案,靠在錦緞隱囊上,讓昭善給她揉肚子,“小十七,隻要和你一起吃飯,我就覺得胃口特別好。”

    不止李令月如此,李治、武皇後、李顯也是這樣。

    裴英娘放下筷子,表情無辜:不關她的事,她隻是平平常常吃個飯而已呀!

    宮女撤走兩人的食案,送來兩盤鮮濃的酪櫻桃,水靈靈的早熟櫻桃點綴在雪白鬆軟的乳酪裏,鮮豔誘人。

    李令月眼前一亮,強撐著坐起來,揮舞著壽桃紋銀匙:“我還能吃!”

    裴英娘笑了笑,讓忍冬把她的那份酪櫻桃送到八王院去,她吃不下了,正好可以借花獻佛。

    初春的第一批櫻桃,李治和武皇後都沒撈著,全被李令月截胡了,拿這個送給李旦,應該比上次回贈的石榴要好吧?

    忍冬端著金銀平脫漆盤往八王院的方向走,穿過回廊的時候,剛好看到尚食局的奉禦從內殿走出來。

    “八王用完膳了?”

    奉禦認出忍冬是永安公主的使女,笑回道:“還沒呢,七王和八王宴請諸位郎君,要了十幾壇醽醁酒和河東葡萄酒,才剛開宴。”

    忍冬側耳細聽,果然聽到殿內隱約傳出笑鬧聲和悠揚的絲竹音樂。

    躊躇片刻,不敢進去打擾李旦宴客,轉身正要走,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是八王院的宦者馮德。

    今天李顯和李旦宴請諸位王孫公子,馮德忙了一上午,嗓子又幹又啞,隨時能冒出一縷青煙。原本打算躲在夾牆底下偷個懶,可巧看到忍冬,頓時精神一震,走上前,“可是永安公主有什麽差遣?”

    馮德算是瞧出來了,八王性子嚴肅,不愛和姐妹兄弟玩笑,偏偏和永安公主頗合得來。別殿的宮女雜役可以隨意打發,永安公主身邊的使女不行!

    忍冬舉起漆盤,“公主命我給八王送櫻桃。”

    馮德接過漆盤,笑眯眯道:“難為公主想著我們大王,我替你送進去吧。”

    忍冬正為難著呢,聞言鬆口氣。

    馮德托著漆盤踏進內堂。

    院子裏設有火堆烤架,兩個穿窄袖袍的尚食局宮人在台階下宰殺一隻羊羔,用珍貴的西域香料醃製過後,抹好蜂蜜,架在火堆上烘烤,香味隨著油滋滋的煎烤聲散發出來,滿院濃香。

    十幾個錦衣華服、年輕俊朗的少年郎或坐或臥,意態閑散,散落在堂前廊下。

    七王李顯舉著酒杯,穿插其間,和眾人高談闊論,大聲品評樂伎們吹奏的樂曲。

    李旦獨坐一張坐榻,食案上擺了幾盤盛果子、點心的高足盤,一隻鑲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一隻獸首形瑪瑙杯。

    他自己自斟自飲,身旁沒有宮人服侍。

    馮德垂首彎腰,把漆盤送到李旦麵前。

    李旦擎著瑪瑙杯,掃一眼漆盤,“哪裏來的?”

    馮德道:“永安公主送來的。”

    李旦沒說話。

    “喲!哪裏來的新鮮櫻桃?”

    李顯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酒氣,一矮身,擠到李旦身邊坐下,伸手去夠漆盤上的琉璃碗,“我正想吃這個呢!”

    手剛伸出去,一隻袖子掃過來,把琉璃碗移開了。

    李顯瞪大眼睛。

    李旦護著琉璃碗,麵無表情道:“羊肉,還是櫻桃,隻能選一樣。”

    李顯眨眨眼睛,伸開雙臂,摟住李旦,親親熱熱道:“好阿弟,親阿弟,你不會連一碗櫻桃都舍不得給我吃吧?”

    李旦不動聲色:“你選櫻桃?”

    李顯眼巴巴盯著琉璃碗,神色掙紮。

    李旦吩咐馮德:“把七王食案上的羊肉和醃肘子撤走。”

    馮德應喏,揚聲叫宮人進殿。

    李顯驚呼一聲,撲到自己的食案前,不讓宮人靠近,“算了,櫻桃讓給你吃罷!”

    馮德想笑又不敢笑,背過身,喚宮女去取酥酪和糖霜,吃櫻桃,當然得配上酪漿才行。

    李令月吃完一大碗酪櫻桃,坐在廊下消食,讓昭善取來她的鈿螺紫檀鑲嵌寶石曲項琵琶,戴上護甲,五指輕輕撥弄,樂聲錚錚,清脆悅耳。

    裴英娘斜倚憑幾,默默聆聽李令月彈奏的琵琶曲。

    忍冬從外麵走進來。

    裴英娘隨口問她:“八王在做什麽?”

    忍冬如實回了。

    一聲突兀悶響,李令月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目光灼灼:“八王請了哪些人?”

    忍冬回想了一下,“幾位千牛備身好像都在。”

    李令月隨手把價值千金的鈿螺琵琶撂在左手邊的花幾上,催促裴英娘:“小十七,快起來,咱們去八王院!”

    裴英娘上午和李令月一道上學,午時陪李治用膳,午後去道觀指點工巧奴們的工作,下午回東閣練字,每天的生活過得非常有規律。

    李令月就比裴英娘逍遙多了。

    開春之後天氣轉暖,長安的貴族少男、少女們相約外出遊玩宴飲,幾乎天天都有宴會。

    李令月是眾人追捧的對象,自然少不了應酬,有時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請帖。

    她愛熱鬧,逢宴必至,每天早出晚歸,往來於各大世家的宅邸別墅,儼然是蓬萊宮中最忙的人。

    邀請李令月赴宴的人,通常也會給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攛掇裴英娘陪她一塊出去玩。

    裴英娘去過兩次,本來以為可以吃到新鮮的美食,欣賞美妙的歌舞,結果隻被迫旁觀了幾場爭風吃醋。

    她懶得再去看貴族少女們的明爭暗鬥,漸漸對各種賞春宴會失去興趣。

    這天李治身體大好,把兒女們全部召集至含涼殿偏殿,笑著問太子李弘:“今年的圍獵籌備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恭謹道:“日子選在二月下旬,內侍們已經提前圈出一片林子,諸位王公大臣們蓄勢待發,盼著那日能拔得頭籌。”

    李治頷首,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馬鞍預備好。”

    宦者應喏。

    李弘吃了一驚,連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愈不久,怎麽受得了圍獵辛苦?”

    李治臉上掛著笑,“無妨,整日待在殿中,實在煩悶。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負大好風光。”

    李弘還想再勸,武皇後插言道:“說起來也巧,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從侄剛好從嶺南歸來,碰上這次圍獵,正好讓陛下檢驗一下他們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聲,麵帶疑惑,“從侄?”

    武皇後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兩個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經好些年頭了。可憐承嗣、三思小小年紀,也得跟著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我前不久夢見阿父哀歎膝下沒有子嗣,心中感傷,已經命人前去嶺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長安,承繼武家煙火。”

    武士彠是大唐開國功臣,但他的兒子沒有一個人繼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後,武皇後和楊氏孤兒寡母,受到異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說,武皇後之所以進宮,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孤注一擲。

    武皇後掌握實權後,開始報複昔日曾羞辱過她的異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兩個異母兄弟早已經化為黃土,兩個堂兄弟倒是還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遺彈劾的,就是武皇後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懷運。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後的親侄子,從小隨父流放嶺南。

    李治皺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紀,“既是你的從侄,理當好好撫育,他們成親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