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一百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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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字不易, 謝謝大家的支持!  開春之後天氣轉暖,長安的貴族少男、少女們相約外出遊玩宴飲,幾乎天天都有宴會。

    李令月是眾人追捧的對象, 自然少不了應酬,有時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請帖。

    她愛熱鬧,逢宴必至, 每天早出晚歸, 往來於各大世家的宅邸別墅, 儼然是蓬萊宮中最忙的人。

    邀請李令月赴宴的人, 通常也會給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攛掇裴英娘陪她一塊出去玩。

    裴英娘去過兩次,本來以為可以吃到新鮮的美食, 欣賞美妙的歌舞,結果隻被迫旁觀了幾場爭風吃醋。

    她懶得再去看貴族少女們的明爭暗鬥, 漸漸對各種賞春宴會失去興趣。

    這天李治身體大好, 把兒女們全部召集至含涼殿偏殿,笑著問太子李弘:“今年的圍獵籌備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恭謹道:“日子選在二月下旬,內侍們已經提前圈出一片林子,諸位王公大臣們蓄勢待發,盼著那日能拔得頭籌。”

    李治頷首,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馬鞍預備好。”

    宦者應喏。

    李弘吃了一驚, 連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愈不久, 怎麽受得了圍獵辛苦?”

    李治臉上掛著笑, “無妨, 整日待在殿中,實在煩悶。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負大好風光。”

    李弘還想再勸,武皇後插言道:“說起來也巧,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從侄剛好從嶺南歸來,碰上這次圍獵,正好讓陛下檢驗一下他們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聲,麵帶疑惑,“從侄?”

    武皇後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兩個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經好些年頭了。可憐承嗣、三思小小年紀,也得跟著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我前不久夢見阿父哀歎膝下沒有子嗣,心中感傷,已經命人前去嶺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長安,承繼武家煙火。”

    武士彠是大唐開國功臣,但他的兒子沒有一個人繼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後,武皇後和楊氏孤兒寡母,受到異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說,武皇後之所以進宮,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孤注一擲。

    武皇後掌握實權後,開始報複昔日曾羞辱過她的異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兩個異母兄弟早已經化為黃土,兩個堂兄弟倒是還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遺彈劾的,就是武皇後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懷運。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後的親侄子,從小隨父流放嶺南。

    李治皺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紀,“既是你的從侄,理當好好撫育,他們成親了沒有?”

    “還沒呢。”武皇後執起鎏金舞馬紋銀壺,親自為李治斟酒,“我已經挑中兩個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個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溫和,“誰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記上?”

    武皇後淡淡掃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時候就曉得了。”

    帝後二人閑話家常,下首的太子李弘默默聽著,一言不發,臉色有點不好看。

    六王李賢、七王李顯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邊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場,隻要李弘不開口,他們也不說話。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沒有王子們的忌諱,安心吃吃喝喝,時不時插幾句嘴。

    聽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兩位武氏表兄要回來了?”

    武皇後笑著點頭。

    李令月麵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頭的赭色絲絛,悄聲說:“表兄們回來,賀蘭表姐肯定很高興!”

    裴英娘喉頭一哽,勉強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後已經對死賴在長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懷運失去耐心,準備誅殺兩個堂兄弟,所以才急著把侄兒召回身邊,壯大娘家勢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回來的日子,隻怕就是賀蘭氏的死期啊!

    從含涼殿出來,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預備出宮行障,我要去魏國夫人府。”

    回頭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宮去吧,聽說義寧坊這幾天有賽襖會呢!那些胡人會表演各種稀奇古怪的法術,還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沒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搖搖頭。

    賀蘭氏天天打著探望李令月的名頭進宮陪伴李治,言行大膽,行事放縱,當著武皇後的麵也敢向李治眉眼傳情。

    宮中諸人和常常往來宮廷的公主、命婦們,要麽畏懼武皇後,不敢提醒賀蘭氏;要麽憎惡武皇後,等著看武家人的笑話;要麽搖擺不定,決定先冷眼旁觀。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權當看不見賀蘭氏的種種勾引舉動。

    武皇後似乎對姐姐的女兒格外寬容,不僅不生氣,還笑對旁人說,賀蘭氏嬌弱可憐,是她的“寶貝小心肝”。

    賀蘭氏以為武皇後年老色衰,不是自己的對手,膽子越來越大。上個月她竟然借口喝多了酒,直接睡在李治的床榻上。

    蓬萊宮的宦者、女官們嚇得麵如土色,聽到魏國夫人的笑聲就頭疼。

    裴英娘不想惹禍上身,一直下意識和賀蘭氏保持距離。多次婉拒李令月帶她出宮遊玩的邀請,也是為了避開賀蘭氏。

    李令月笑著揪揪裴英娘的臉頰,“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裴英娘笑了笑,也不反駁。

    李治單獨留下太子李弘說話,李賢、李顯和李旦送武皇後回寢殿。

    武皇後本身就不是溫柔和順的性子,臨朝聽政後,性情愈加剛硬威嚴,兒子們對她敬畏多於孺慕,母子幾人一路沉默,唯有衣裙拂過欄杆的簌簌聲響。

    李顯仗著自己年紀小,大著膽子道:“阿娘是想把裴十七許配給武家表兄嗎?”

    李旦愣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握拳。

    武皇後淺笑一聲,“小十七還小呢。”

    說完這句,轉身走進內殿。

    像是否認,又像是沒有否認。

    李顯急得抓耳撓腮,“阿娘什麽意思?”

    李賢鳳眼斜挑,瞥一眼李顯,“現在是武家兄弟娶婦,又不是你娶親,你著急上火做什麽?”

    李顯小聲嘀咕:“我覺得肯定是裴十七,不然阿娘為什麽要對她那麽好?你說是吧,阿弟?”

    他轉頭找李旦尋求支持,結果隻看到一道匆匆離去的背影。

    李顯一臉茫然:“走得那麽快幹什麽……”

    裴英娘回到東閣,取下發間的簪環首飾,綿密的長發攏成一個圓髻,簪一根靈芝碧玉簪子,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葡萄錦圓領胡服,腳蹬一雙鹿皮長靴,興衝衝踏出正堂。

    半夏和忍冬跟在她身後,兩人也都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

    剛走了沒幾步,迎麵隻見李旦從廊簷那頭匆匆走來,眉頭輕皺,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忍冬連忙把小簍子裏做好的絡子給李旦看。

    她把自己做的和裴英娘做的放在一起,“八王,這是貴主親手為您結的絡子。”

    裴英娘直起身,厚著臉皮點點頭。

    反正忍冬是她的徒弟,徒弟打的絡子,和她這個師父打的沒什麽差別。而且忍冬打絡子的時候,她一直在旁邊細心指點,也出了力——動口說話也是很費力氣的!

    李旦眼眸低垂,目光在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絡子上停留半刻,嘴角揚起細微的弧度。

    他挑了一隻蝴蝶的,一隻大雁的。

    裴英娘直愣愣地盯著李旦。

    大雁的主色調是百搭的黑、灰兩色,和什麽顏色的衣袍都不衝突,也就罷了。可蝴蝶那隻用了十幾種顏色的絲線,色彩斑斕,惟妙惟肖,幾乎和在花叢中嬉戲的蝴蝶一模一樣,是忍冬做來哄她玩的。

    李旦怎麽會挑中顏色濃烈、樣式誇張的蝴蝶?

    莫非人不可貌相,八王李旦看似嚴肅古板……其實審美獨特?

    李旦似乎並不覺得拎著一隻七彩大蝴蝶有什麽不對,餘光瞥見裴英娘神情有異,皺眉道:“怎麽?”

    送出東西,又舍不得了?

    裴英娘輕咳一聲,不敢說自己在偷偷吐槽他的審美,隨口道:“八王眼光真好。”

    連忍冬和半夏都聽得出來她有多言不由衷。

    李旦卻仿佛沒聽出裴英娘話裏的敷衍之意,點點頭,“隨我去麟德殿。”

    裴英娘逃過一劫,鬆口氣。

    她亦步亦趨跟在李旦身後,邁著小短腿拚命追趕。沒辦法,李旦人高腿長,來去匆匆,她人小腿短,不小跑起來,根本跟不上對方的腳步。

    李旦在前麵拐了個彎。

    裴英娘跟著調整方向。

    李旦停在一座寬闊軒朗、飛簷上挑的偏殿前,“公主呢?”

    梳翻髻、穿窄袖袍的宮人垂首道:“公主往七王院去了。”

    李旦回頭,“去七王院。”

    宮人小聲應喏,打發兩個腿腳快的先去七王院,免得李旦又撲個空。

    裴英娘乖乖跟在李旦身後,李旦往哪兒走,她也往哪兒走。

    李旦忽然腳步一頓,她立刻反應過來,硬生生往後倒退兩步——免得和上次一樣,撞到他身上。

    結果沒撞到前麵的李旦,卻一腳踩在身後一人的腳尖上。

    “唉喲!”

    一聲慘烈的痛呼,絕不摻假。

    裴英娘嚇一跳,轉過身。

    穿紅袍的壯胖少年翹著左腳,疼得齜牙咧嘴,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兩根胖如春筍的指頭狠狠戳向裴英娘的額頭:“你是有意的!”

    裴英娘瑟縮了一下。

    李旦皺起眉頭,打開李顯的手,擋在裴英娘身前,“王兄躲在後麵做什麽?”

    有李旦給自己撐腰,裴英娘立刻收起畏懼之色,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如果李顯不鬼鬼祟祟躲在她身後,她怎麽會踩到他?

    李顯支支吾吾:“這是我的院子,這裏暖和,我站在這兒曬太陽!”

    台階下一陣咯咯輕笑,一個身量豐滿,膚色白皙,梳雙髻、簪珠翠,穿海棠紅鸞鳳銜花枝紋寬袖袒領衫,金泥寶相花緣對襟半臂,係香色留仙裙的少女緩步走到李顯身邊,“王兄,分明是你躲在後麵,想捉弄十七娘,偷雞不成蝕把米,自討苦吃了吧!”

    李顯惱羞成怒:“連你也向著外人!”

    李旦和李令月同時變色,厲聲道:“王兄!”

    李顯氣得一跺腳,“哼!”

    眯起細長眼睛,狠狠剜一眼裴英娘,拂袖離去。

    李令月對著李顯的背影搖搖頭,轉身拉起裴英娘的手,咧嘴一笑,眉心的芙蓉花鈿鮮豔奪目,唇邊的麵靨像兩朵璀璨的笑渦,“你就是小十七吧?阿兄他很好相處的,隻是最近格外暴躁而已,你別聽他胡說。阿父和阿娘既然認下你,你以後就是永安公主,不是什麽外人。阿兄下次再敢欺負你,你隻管來找我!”

    來蓬萊宮的路上,看到李令月和魏國夫人結伴而行、相談甚歡,裴英娘很是疑惑:李令月怎麽說也十歲了,應該明白魏國夫人和武皇後之間橫亙著殺母之仇,就算她同情魏國夫人,也得有所忌諱,不該和魏國夫人那麽要好。

    等到和李令月站在一起,看著她燦爛的笑臉,裴英娘恍然大悟。

    李令月和宮中其他人不一樣,她的眼睛靈動澄澈,比雨後的天空還幹淨明朗。

    李治和武皇後把唯一的女兒保護得很好,李令月可能根本不懂母親和表姐之間的恩恩怨怨,她是個真正的孩子,無憂無慮,單純懵懂。

    深宮裏的人,爾虞我詐,口蜜腹劍,但在李令月麵前,都不約而同維持著和睦安寧的假象。

    武皇後從不在李令月麵前施展她的手段,魏國夫人也沒有把對武皇後的仇恨轉移到李令月身上。

    所以李令月能夠坦然和魏國夫人來往,魏國夫人也願意接受她的情誼。

    李令月何其幸運,既能享受帝後的寵愛,又不用深陷在宮廷爭鬥之中,就像一朵養在溫室中的牡丹花,任憑外麵風吹雨打,她永遠嬌豔美麗,華貴雍容。

    不過她終有長大的那一天,身為武皇後的女兒,她這一生,終究躲不過權利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