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流水負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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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流水負落花
她看著靜祁郡主在灶台前轉來轉去的背影,看著她時不時被火灼到,被鍋燙到忍痛咬牙,皺緊的眉頭從拿起菜刀就沒鬆開的樣子,心頭的感慨像浪潮般湧上來。
她一向是個觀察入微的人,看得出靜祁郡主是生在高門,自幼嬌生慣養的女孩。見她做菜的樣子,雖然笨手笨腳,但動作卻不算生疏,至少沒犯把鹽當糖放的低級錯誤。拿刀的姿勢也算標準,想是暗地裏當真是不知道練習了多少次才有這種成果。
她坐在桌邊一頓糕點小食吃的食不知味,想著王爺大俠回來後看到此番場景會是怎樣表情,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黃昏隱去,靜祁郡主的佳肴終於新鮮出爐。
靜祁郡主高興的擱下裝盤的最後一道菜,第一次笑出聲來時,聶霜紫的失神才被驚醒。掃了眼灶台上一片綠色健康的菜肴,在心裏點了下頭,放下手裏剛啃上不久的蘋果站起身來走到水缸旁用水瓢舀了一勺水,轉身來到靜祁郡主麵前。
靜祁郡主的笑容剛落下,抬頭看到她過來微愣:“聶三小姐?”
聶霜紫抬高手裏的水瓢,遞到她麵前道:“手被滾油濺到了不宜直接擦藥,先用手泡一下比較好,否則會起泡。傷口碰到水會有點疼,你忍著些。”
靜祁郡主聞言怔了怔,抬起自己紅通通的一雙手,先前婢女們手忙腳亂包紮好得繃帶已經在她這一輪的忙活下鬆開了。深淺不一的刀口,高溫燙出的紅印,一眼看去真是慘不忍睹。
“謝謝。”
溫柔的一笑,靜祁郡主道謝後就拆開手指的繃帶,正欲把手放進水瓢裏,這時門外卻響起婢女急促的腳步聲和大喊聲:“郡主,王,王爺回來了!”
“真的?”
靜祁郡主聽到稟報的聲音一喜,激動的轉身回灶台將庖輝放進食籃裝好的菜提起來,對進來的婢女道:“小香,快,帶我過去。”
因她轉身的太急,手臂撞到聶霜紫正舉著的水瓢上。聶霜紫沒拿穩,水瓢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濺出的水漬潑濕了她半個身子的裙子。
聶霜紫呆了一瞬,抬眸看著著急的如風如火,絲毫沒注意到她的靜祁郡主提著食籃就領著自己的婢女離去,一時間啞然無語。
“呀,小姐!”
一直候在外頭的采衣這時才探頭探腦的進來,一看見自家小姐不過個把時辰沒見又是半身狼狽的樣子驚呼出聲。
聶霜紫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又抬頭看著滿目狼籍的廚房,覺得昏沉的腦袋又開始一陣陣的痛,揉了揉額頭輕歎道:“你們把這兒收拾一下吧,我回房換身衣服。”
靜祁郡主出了蘇垣專屬的廚房就往蘇垣的雲暉院而去,不過半路就被等候在此的司漠攔下,微微抱拳道:“郡主,王爺在花園水榭,特命小人過來相請。”
靜祁郡主抿唇,眼底浮上一絲黯然道:“有勞總管帶路了。”
“郡主請。”
跟著司漠轉身往花園水榭而去,靜祁郡主掩在雲袖裏的雙手糾結的扭在了一起,美眸望著墨王府流光溢彩的建築,心底盡是不能理解和委屈。
回國五年,她造訪墨王府的次數雖不多,但也不少,可直到今日,她都未能知道墨王府的全貌是如何。她從來能去的地方就隻有客房,廚房以及花園,蘇垣院子她一次也未能進去看一眼,哪怕是走到雲暉院門口,也會像在大門裏那樣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暗衛攔住。
越是這樣她越是委屈,越是這樣她越是害怕。誰能想到,曾經兩小無猜,傾心相待的一個人,最後會變成一個讓她惶恐不安,看不透也猜不透的人?她一直在等他,可等回來的他卻變成了這樣讓她害怕的人。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想要對他好,她還是喜歡他。
水榭亭簷四角掛著青竹管鈴,風過時,管鈴搖曳,鈴聲叮咚響起,伴著簷外竹漏裏滴答滴答的水聲,自成一曲樂章。蘇垣站在水榭裏,隔著紅木欄杆伸手把玩著頭頂掛在簷角的管鈴,神色淡漠不見悲喜,一襲黑衣兀自彰顯著巨大的存在感。
靜祁郡主走近時,不覺有些看的癡了。她愛上的這個男人,強大又完美,又這般的舉世無雙,這世間的女人大多皆同她一樣,見一眼便淪陷一生,終不可拔。
直到蘇垣不耐的微皺眉頭回頭淡淡暼她,她才回神,抬手摒退婢女,自己提著食籃跨過台階走進,露出一道溫柔的笑意道:“垣哥哥。”
管鈴兀自搖動,蘇垣收回手,看著管鈴之上琉璃色的鈴鐺淡道:“什麽事?”
“我,我來看看你。”靜祁郡主走近兩步將食籃擱在檀木八仙桌上,看著他遲遲不回頭的背影道:“垣哥哥,聽說你近來胃口好了些,我就特地去禦膳房學做了幾道菜。我都讓父王嚐過了,他都說味道不錯的,你來嚐一嚐好嗎?”
“不用了,本王現在不餓。”
“可,可是,我做了很久……”
靜祁郡主被他淡漠的拒絕刺的臉色微白,不甘心的看著他。哪怕雙手傷痕累累直疼入骨,也沒他總是一副淡淡的口氣拒絕她所有的好來得讓她疼。
蘇垣轉過身來,看著桌麵上一直是聶霜紫慣用的食籃,眼底的眸光沉了沉。抬眸看著眼前咬著唇有些委屈的女人,複又淡淡的重複道:“本王說不餓,你沒聽懂?”
“我……”
靜祁郡主不知如何回答,蘇垣又道:“再者,你也沒有做菜的天賦,別浪費時間了。”
“我隻,我隻是想要為你做點什麽。”靜祁郡主打開食籃,將裏頭的菜一道道拿出來,眼裏蒙上一層霧氣道:“垣哥哥,就算靜兒求你,你就嚐一口好不好?如果你覺得不好吃或者不喜歡這些菜,靜兒可以再去學做別的。”她說著咬了咬唇停了下,抬起水光匍匐的眸子看著他問道:“還是,還是垣哥哥現在比較喜歡聶三小姐做出來的口味?如果是這樣,靜兒也可以去請聶三小姐教靜兒,隻要垣哥哥高興就好。”
蘇垣蹙起眉頭越加不耐,冷眼掃過她的雙手道:“如果是她,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靜祁一怔,抬眸看著他:“垣哥哥的意思是?”
“你學不來,也比不上。”
蘇垣下一秒就說出了讓她臉色驟然蒼白的話,她看著蘇垣,有些不敢相信的問:“垣哥哥是說,除了她,任何人做的東西你都不吃是嗎?”
蘇垣微怔,他並非是這個意思,隻是在強調她就算是學也學不來那個丫頭的精湛廚藝。可她這句問話卻讓他心裏生了疑惑,為何近來除了她做的東西外,其他食物他都沒有胃口吃呢?就連今日在宮裏呆了一天,除了幾杯酒以外,他半點東西也未下肚。
不過他一向懶得解釋,靜祁郡主這麽認為,他也隻是淡淡的道:“你認為是便是吧,本王還有事,你先回府吧。”
他這是承認了?
靜祁郡主感覺像是腦中轟了一聲,這是第一次,她從他嘴裏聽到一個女人的不可代替。哪怕這不可代替隻是做飯這樣的小事,她都覺得一直以來堅固如城牆的自信突然坍塌了一塊。
看著蘇垣說完話轉身離開的背影,她大喊道:“垣哥哥!”
也不知哪裏來的衝動和勇氣,她拔腿追上去想要從背後抱住他。但就像宮裏的那一次一樣,她的手不過剛觸碰到他的衣角就被他靈敏的閃開。她最終不過還是抱住了一片冰冷空氣,最後狼狽失足跌落在堅硬的黑石地麵上。
淚水似晶瑩的珠子滾落,砸在手邊的地上,顫巍巍的抬起頭來,對上的是蘇垣黑沉如墨,冰冷似刀的雙眸。
察覺到他平靜表麵下的怒火,靜祁顫了顫,帶著哭音道:“為什麽,垣哥哥,到底是為什麽?靜兒不懂,到底我哪裏做得不好,到底是為什麽?”
他決定要這樣冷漠的對待她到什麽時候?到什麽時候呢?
空氣似凝固的冰塊,四周都是蘇垣低沉的氣壓下莫名的壓力。好一會兒,蘇垣才斂眸,也斂下周身的怒意,低沉的冷聲道:“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話未落,人已遠。
靜祁郡主呆坐在地麵上,良久良久,淚跡幹涸,佳肴冷卻,她才緩緩抬起頭來,蒼白精致的小臉上淚痕依舊,失神的看著水榭簷角之上隨風搖曳不止的管鈴。
叮,叮,叮,叮……
……
聶霜紫換好了衣服後,就抱著從明素茶莊挖回來的茶樹獨自去了苓園,半路遇到在王府裏四處悠哉散步順帶嚇人的晝風,於是這家夥就屁顛屁顛的跟在了她屁股後頭不走了。
帶著晝風進了苓園,聶霜紫掃視了半天,最後在苓園角落的一塊空地上尋了個土壤濕度適合伏針茶樹種植的位置。一番挖土填土後,總算是趕在這茶樹枯死前把它種回了土地裏。
拍了拍掩住樹根的泥土,確認夠結實後,聶霜紫索性直接在茶樹麵前坐了下來,托著腮研究起麵前這根茶樹的生長結構。
好吧,說是研究自個麵前的茶樹,實際上思緒早就飛到了九重天外去了。
她在想王爺大俠,她從茶莊裏回來後還沒見過他。她也在想王爺大俠和靜祁郡主見麵後的情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又會是如何。
她忍的很辛苦,才忍住偷偷跑去偷窺的不良心思。從來不知道,原來會羨慕或嫉妒一個姑娘,羨慕或嫉妒一個姑娘可以有那麽正當的理由去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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