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蕭蕭梧桐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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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蕭蕭梧桐雨(一)
聶青芙並不意外聶霜紫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道:“下人辦事不利都是要說懲罰的,我教訓自己的奴才,三姐也要管麽?”
“四妹性子一向和順,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鐵石心腸?”聶霜紫將少年從地上拉起來,不悅的看著聶青芙道:“下人同樣是血肉之軀,有錯小懲也就是了,何至於下這麽重的手?”
聶青芙冷笑:“當奴才的不教訓就長不了記性,下次辦事就不會盡心。三姐如果是來找妹妹喝茶的,妹妹歡迎,但如果三姐是來管我院子裏的事情的話,還是請三姐回去吧。”
“一口一個奴才,看來四妹是已經忘了,自己的出生又是如何。”
聶霜紫聲音微沉,一句話說得聶青芙麵上一僵,冷冷的咬著唇:“三姐,你是要為了一個奴才羞辱自己的妹妹嗎?”
“你怕人羞辱,卻趾高氣昂的去羞辱別人,不覺得好笑麽?”聶霜紫放緩了些口氣,輕歎道:“這位小弟弟年紀比你我還要小,寄人籬下已經命苦,你怎麽還能狠得下心這般懲罰?今日既被我看見了,我自然是要管的,四妹罷手吧。”
“嗬嗬,你要管?你也不過隻敢管管我了。若今日換成是大姐或是二姐,你避之唯恐不及吧?”聶青芙冷笑,嘲諷的看著自己的這個姐姐:“三姐,你其實也隻是個欺軟怕硬,貪生怕死的人罷了,何必還要時時擺出這麽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
聶霜紫皺了皺眉頭,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她去了墨王府後再見到聶青芙,她待人處事變的越來越尖銳了。以前的聶青芙雖然喜歡跟在聶映梅身後對她潑冷水,但兩人獨處時,她並不會刻意尖酸,如今這是怎麽了。
“不管你怎麽看我。”暗歎口氣,聶霜紫無意再去猜測聶青芙的反常,淡淡道:“能否請四妹得饒人處且饒人,原諒這位小兄弟吧。”
“三姐回去吧,我說了,這是我院子裏的事,與你無關。”
聶青芙轉過身,對翠兒使了個眼色。翠兒立即從兩位小姐的爭執中回神,轉頭對那少年瞪眼厲喝道:“誰準你停下的!”
少年抬眼看了看身旁的聶霜紫,握著拳頭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一言不發的又對自己抽起了巴掌。
聶霜紫臉色一沉,低眸看著跪在自己腳邊的少年,心中逐漸升起怒火:“住手。”
少年動作不停,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似的,聶霜紫又沉沉喊了一聲,依舊無用。
“三姐何必為了一個下人動怒?你是千金之軀,屢次為了一個下等人和自己姐妹起衝突,不覺得有**份麽?”
聽到聶霜紫微怒的聲音,聶青芙蹙著眉頭回過頭來,冷冷道:“再者,他的主子是我,他是不會聽三姐的話的。”
聶霜紫沉著臉對隴雲喊了一句:“隴雲,阻止他。”
“三姐,你未免太頑固了。”看著隴雲幾步上前點了少年的穴位,聶青芙微微勾唇:“良駒未能碰到良主,是他命不好。如果遇到三姐這樣的主子,那他就不會這麽苦了。”
聶霜紫轉目盯視著聶青芙:“四妹既然坦言自己並非良主,那麽我將你院子裏的所有下人都調走,四妹應該也不會生氣吧?”
原本以為聶青芙聽了會憤怒,可沒想到她卻突兀的笑了,緩緩抬眸掃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院子慢慢道:“三姐以為,我這裏能有幾個下人?我這裏除了翠兒,就隻有這個新買來的奴才了。隻可惜,僅有的兩個也是誰都調不走的。”
聶霜紫也掃了一眼庭院,怪不得她剛剛就覺得這裏環境明明本該幽美,卻不知為何靜謐了得過了頭,原來是因為人太少的緣故。
“三姐應該知道終生死契。”聶青芙沒有理會聶霜紫異樣的目光,舉步走到那少年身邊淡淡道:“這個奴才,是我上個月從街上買回來的。他賣身葬母,我將他買回來,替他葬了他母親,從此後一生都跟著我是他簽立死契時親口立下的誓言。契約在我手上,他和翠兒就隻會是我的人,誰也調不走。”
“一個奴才,最基本的就是要忠心,無論何時,都對主子絕無怨言。三姐今日插手管我的手,不是救他是害他,奴才如果失去了主子的信任就什麽也不是了。”聶青芙的聲音越冷,目光卻很平靜的對上聶霜紫的眸子:“他注定了是離不開我的,你救得了他一回能救得了第二回麽?”
聶霜紫抿唇淡道:“既然是終身的奴才,那更應該寬厚以待。你如此待人,隻會誤了你自己。”
“我如何待人是我自己的事,奴才被主子如何對待那是他們的命。”聶青芙搖了搖頭,視線落到院外的梧桐樹上。梧桐花雨隨風紛落,滿目蕭條。
“這都是命,三姐,你明白麽?”
她不明白,聶霜紫看著聶青芙,搖頭淡道:“我不明白,不明白一個人的本性為何就能變的這麽快。我記得你當初你被爹承認入籍的時候說過,你說你娘已經是苦命人,今生你絕不會再苛待任何下人了。可這些年,你做的都是些什麽?”
她做的都是些什麽?她也想知道……
聶青芙身軀微微顫抖,水袖裏的纖細指尖刺進掌心帶來鑽心的疼。咬著唇回過頭,眸子死寂的看著聶霜紫道:“不要再提我娘了好不好?你明知道,她是我這一生的恥辱。”
聶霜紫皺緊眉頭,她沒想到聶青芙竟然會這麽說自己的娘親。就算是她自己,雖然很多事情上她並不苟同她娘親的做法,但不論她娘生前死後,她都從來沒有對她娘不敬過。
隴雲也皺著眉頭,她怎麽覺得聶相府的幾個小姐一個比一個心理扭曲呢。
聶青芙劃開唇角苦笑:“你覺得我太不孝了?”
“三姐,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身上哪一點嗎?你什麽都好,就是太自以為是了。你明明不是我,明明不是大姐和二姐,卻總是用一副什麽都看透的眼神來指責我們。你哪裏懂呢?你懂什麽呢?”
聶青芙抬腳想朝聶霜紫走近兩步,身體卻一晃,翠兒連忙跑過去扶著她。
借著翠兒支撐自己疲憊的身子,聶青芙抬眸冷笑:“你從前說過不要信命,人活著總是會有無限可能的。可是,我看不到。生在侯門裏的女子,一出生身上就帶了把枷鎖,這把鎖你有,大姐二姐和我都有,隻是我們的鎖不一樣……”
“你是嫡女,你娘是爹明媒正娶的夫人,無論發生什麽事,這件事都不會有所改變。所以你永遠都體會不到生為庶女的我,無權無勢,無親無故的活在貴門裏的無奈。”
紅潤的唇一邊說著一邊顫抖著,一串水珠從聶青芙眼角掉下來。
“我已經那麽努力的學習做一個千金小姐,那麽努力的忘記自己的娘親是一個卑微的婢女。可是你們,你們總是要一次又一次提醒著我,提醒著我不要忘記自己的卑微。如果我娘……如果我娘不是那麽下賤的身份就好了……”
梧桐樹葉被風卷著翻過牆頭,聶青芙抓著翠兒手臂的手緊了又緊,盈滿淚水的眼睛裏一片不甘。
“所以你就要把自己的痛苦加諸在別人身上嗎?”
良久,聶霜紫輕歎一聲,沉沉的道:“這就是你苛待他人的理由?因為不甘心,所以也要讓別人嚐嚐被欺淩的滋味?”
“我隻是想要認命,想要叫自己認命而已。”聶青芙失神的回答了一句,又慢慢的笑了:“也是叫這些奴才早些認命。奴才有奴才注定的命,庶女有庶女注定的命,看著他們痛苦的樣子,我漸漸就能接受自己的命了。”
“你怎麽會,這麽想……”
聶霜紫覺得這對話沒法再繼續下去了,她從來不知道聶青芙的想法會這麽極端。開口閉口都是命的,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有這樣子的想法?仿若,仿若萬念俱灰!
“不這樣想,又能如何?”聶青芙抬袖擦了擦眼角,抬眸道:“三姐今日應該已經見過了吧?”
聶霜紫不解:“見過什麽?”
“你未來的夫婿,戶部尚書之子陳謀助。”
聶霜紫臉上一變,失聲道:“什麽未來夫婿?”
“原來三姐還不知道。”聶青芙冷笑,也沒有隱瞞道:“雖然沒有正式定親,但是爹和陳家人已經達成共識了,大姐婚後,想必爹就會替三姐定下這門親事。”
“胡鬧,我跟陳公子此前根本沒見過,怎麽能這麽草率定親?”
聶霜紫心裏微沉,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有發生了,可還是忍不住說出一句垂死掙紮的話來。
聶青芙嘲諷的搖搖頭:“三姐還不明白嗎?見沒見過,有沒有感情並不重要。對陳家來說,你是相府千金就夠了。對爹來說,他有一個女兒要嫁進尚書府就夠了。”
看到聶霜紫泛起怒意的臉色,聶青芙微微一笑:“三姐也不用生氣,左右你嫁過去也是正室,不會吃虧。”
“那你呢?”
意外的婚事雖說讓聶霜紫驚訝,但好歹是心裏是有些預料的,並不能讓她太過失態。心裏被人擺了一道的微怒壓下後,想起聶青芙近來的異常,聶霜紫看著自己的四妹,不禁問道。
聶青芙怔了怔,然後漸漸斂下眼簾:“我?我不過是個低微的下人所生,配給誰又有什麽分別?”
“三姐,我至今還很羨慕你。爹無論再如何不待見你,也從來不曾想過虧待了你。陳家有意攀親,許下嫡子正室,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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