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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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老二一家在農村, 根本不知道城裏的情況,把找工作想的太容易了些, 朱相慶耐心的跟他們解釋, “懷慶還是南固類, 就不是洛平人, 人家就算是有單位對農村招工,也都是找洛平周邊村兒的,還有下頭縣裏類,這跨著市還農轉非, 不好弄……”

    他爹娘一心想叫宋懷慶進城朱相慶是知道的, 所以從他轉業到洛平, 他就一直幫弟弟留意著了, 但工作哪會遍地都是?就算是有, 他一個外地類哪有那路子?“我也留意過, 雪玢她大哥在水利局,聽說下頭還有工程隊,她二哥在鋁製品廠,隻能是他們單位招工的時候, 叫他們問問, 看看能不能給咱懷慶想想辦法。”

    看來這工作還沒影兒呢, 宋懷慶不幹了,站起來一指朱相慶, “你根本木本事安排俺, 那還吹啥大氣?現在說你不中了?你誆誰類?”

    宋懷慶這次來洛平就沒打算走, 結果朱相慶現在告訴他,他的工作連毛都沒有呢,這下他不淡定了,“我都不知道爹娘養你弄啥類,一點兒小事兒都辦不成,還上過高中當過兵類,要是我,早把一家子都弄進城了!”

    宋懷慶越說越氣,“我看你是根本不打算叫我進城,你就想你獨個兒當城裏人,叫俺幾個一直呆在農村!”

    “懷慶你胡說八道啥,我是那種人不是?這些年我對你咋樣兒?你說這話虧良心不虧?”朱相慶也被宋懷慶給惹怒了,他是大哥,教訓弟弟理所應當,“你以為我不著急你類工作,可我也不過才是一個進廠兩年的二級工,要不是為你們,我會娶衛雪玢?娶她還不就是圖她家裏頭有點兒本事?”

    不然憑他的工作跟長相,娶個比衛雪玢漂亮能幹的也不是不能夠,以前還有人給他介紹過學校的老師,就因為那女的是農村出來的,他才拒絕了,可現在,弟弟卻來怪他?!

    “中啦,吵啥吵?吵著有啥用?”宋老二使勁敲了敲煙杆,“那相慶你說,懷慶的工作到底你能辦不能?”

    被弟弟指著鼻子罵,朱相慶也很委屈,“誰叫他不好好讀書?就不說考上大學,就是上完高中,這市裏招工的時候,他也有點機會……”

    “我就問你能辦不能辦!?”宋老二不樂意聽朱相慶說他家老二的不好,“要是不能辦,俺也不求你,就當俺們沒生你沒養你,俺這就回去,以後你跟俺們老宋家沒有關係,你當你的城裏人,好好孝順你爸媽就中了!”

    別看宋老二平時不吭聲,可宋家上下誰也不敢質疑他一家之主的權力,他一發火,不但宋懷慶不敢起腔了,朱相慶更是連坐著都不敢了,“爹,我不是這個意思,但這城裏的事真不像你們想的那麽容易,要是那弄,我當初也不去當兵了,直接叫舅給我找個工作,”

    “那是他不想給你找!”宋老二打斷朱相慶的話,他早就看穿朱學文的陰謀詭計了,叫朱相慶上高中,上大學,這高中三年,大學四年,他們得等上七年才能從朱相慶那裏拿到貼補,而且朱相慶要是上了大學,國家沒把他分配回平南省咋辦?難道他們一家子老小還能找過去?

    到那個時候,兒子才是斷了線的風箏,白生養了,所以他才會跟老婆商量了,不叫朱相慶繼續上學,而是去當兵,參了軍頭一年就有補貼,與其去朱學文那兒伸手要錢遭人白眼,還不如直接由兒子孝敬!

    朱大妮兒見屋裏的男人都冷著臉不說話,抹了抹眼角的淚,“相慶,你說的對,這家裏地不等人,俺們要是不回去,隊裏也有意見,就算你不攆俺們,俺跟你爹今兒個也是要走類。”

    “娘,我真沒有攆你們的意思,”朱相慶急的滿臉通紅,“俺跟你說實話吧,懷慶的工作俺會想辦法,就像你跟爹說的,多個兄弟在身邊,我在洛平有啥事也有個商量類人,但是這事兒真不跟你們想類那樣恁好弄,”

    他有些難堪的低下頭,“俺也想叫你跟爹在城裏住些日子,享享俺類福,可你們也看見了,衛雪玢就是個不清渣兒(糊塗),我都不敢指望她將來能孝順你們了,你們在這兒呆著受氣,俺心裏也難受,”

    “還有這招待所,一天好幾毛,俺現在手裏真木啥錢兒啦,昨天我出去借了一圈兒,也木借著,這招待所又是廠裏類,住宿費是一點兒不敢欠,接你們回我那兒,又就一間屋……”

    朱相慶都快哭了,他也覺得對不起爹娘,他工作了,可一天好日子也沒有叫父母親過,還叫他們跟著受委屈,“你們放心,等過些日子,俺一定把你們接過來!”

    朱相慶沒錢宋老二夫妻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說起來他們現在要比朱相慶富的多,他們在農村,就是可著勁兒花,朱相慶寄來的錢也是有富裕的,哪個月朱大妮兒手裏不攢上個一兩塊的?再加上朱相慶結婚前寄回去的那一百塊,宋老二一家在村裏,可算得上是首戶了。

    但這些錢朱大妮兒都是有安排的,懷慶要結婚,來慶要上學,招娣兒跟待見要出家,哪一樣不花錢?還有他們兩口子,以後也得有養老錢啊,所以算下來,那一百多塊錢根本不夠用的。

    朱相慶這裏他們是絕不會放手,“你說的娘都明白,娘生了你,會不心疼你?你木錢兒,娘這裏還有,都給你,”

    她說著從懷裏掏出個花手絹兒來,掀開手絹兒包,裏頭還裹了一層塑料布,揭開塑料布,裏麵包著的一摞子毛票露了出來,她把那摞錢往朱相慶麵前一推,“都給你,娘跟你爹過的賴點兒不要緊,不能虧著我兒了。”

    朱相慶看著那一摞新舊不一的毛票,眼淚差點兒下來了,“俺不能要,俺到十五號就能發工資了,這些錢娘你拿回去,”

    他怎麽能要父母的血汗錢?

    朱大妮兒沒有動桌子上的錢,她腸子裏爬出來的她知道,是絕不會拿她的錢類,“要不是想著你今天要跟雪玢一道兒回門兒,昨天鬧成那樣我跟你爹不放心,俺們大清早起來就走了,來慶還得上學,這為了來給認嫂子,把課都耽誤了,招娣兒待見兒家裏也有活要幹,”

    朱大妮兒越說,朱相慶的頭低的越很,他簡直無地自容了,“娘,兒對不起你們……”

    “你也別怪你爹跟懷慶,你也知道他那個毛病,太陽一曬吧,渾身就癢,根本下不了地,要是不在城裏尋個活兒幹幹,將來俺跟你爹不在了,他咋養活他自己?俺們也是沒辦法啦,”朱大妮兒說著又開始掉淚,“沒想到叫俺大兒為難啦!”

    “娘!”朱相慶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跪倒在朱大妮兒麵前,“是兒錯了,是兒沒用,兒太沒用了!我這就去把衛雪玢叫過來,叫她跟您認錯兒!”

    在朱相慶眼裏,這一切都是因為衛雪玢的不馴給惹來的,如果她從昨天開始就把爹娘照顧妥帖了,哪會有這樣的事?

    去把衛雪玢找過來?你知道人家衛雪玢去哪啦不知道?這個時候跑衛家找人,那不等於是鬧事類?“相慶我問你,你昨天晚上跟你媳婦咋樣?”宋老二忽然道。

    “啥?啥咋樣?”朱相慶頓時蔫兒了,他當然知道他爹問的啥,但他要咋回答?說瞎話,萬一衛雪玢又喊出來咋辦?“她一直跟俺鬧意見類,說啥也不聽……”

    看來還是不中,宋老二瞪了正在偷笑的宋懷慶一眼,敲了敲煙袋,這連人家閨女都沒睡類,憑啥叫人家把朱相慶當女婿,還給他二兒找工作?“你這可不中啊,俺跟你娘還等著孫子類,我告訴你,這女人隻要一生娃,再不聽話的也得老實跟你過!”

    怪不得衛雪玢今天又沒來類,朱大妮兒也蔫兒了,她看了宋老二一眼,“你別逼咱相慶,反正他們也登記了,那可是國家規定類,她就是咱們老宋家類媳婦!”

    宋老二看了一眼宋懷慶,看來今天他工作的事是不中了,原本他跟老婆商量著,今天他們就算是回去,也要把宋懷慶留在城裏,跟著朱相慶吃喝,這樣既能催逼著老大給懷慶找工作,家裏也能省一個人的嚼裹,而且城裏的生活明顯比農村強得多。

    可朱相慶沒本事,到現在跟衛雪玢都圓不了房,宋老二就改主意了,朱相慶那邊就一間屋子,如果宋懷慶再跟過去,那這兩口子啥時候也成不了事,他們成不了事不要緊,也耽誤自家的事不是?“行了,俺們是你的親爹娘,自然不會叫你為難,這樣吧,你這就送俺們去車站,俺們回去,”

    既然住這兒拿不到錢,還不能立馬給二兒找工作,那他們留在這兒幹啥?家裏還有八畝地類!

    朱相慶沒想到宋老二說走就走,“爹?”

    “爹呀,咱咋就這樣走了?”自己不能留下,連宋懷慶也不能留?宋招娣兒有些接受無能,昨天晚上她偷聽的可不是這樣類。

    宋懷慶也不願意,“你們走,我不走,”他惡狠狠的盯著朱相慶,“你嫌我拖累你,我也不叫你管,我自己上街找活兒去,找著了我活,找不著我餓死去球!”

    “老二,少給你哥添亂,你哥不是說啦,叫你等半年?咱不逼你哥,回家等半年再來,”宋老二衝宋懷慶一瞪眼,抖著胡子道。

    宋老二發話了,宋懷慶不敢再強,隻蹲在地上不吭聲,無聲抗議父親的決定。

    二弟堂堂七尺漢子,現在卻在自己麵前掉眼淚,朱相慶鼻子一酸,“懷慶你放心,哥一定想辦法給你找到工作,把你弄到洛平,要是哥辦不到,哥這個工作就叫你頂了,哥回家給爹娘養老去!”

    “你說真類?說話算話?”宋懷慶騰的從地上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俺可記住啦,爹娘也聽著類,你可不能再誆俺!”

    “放心,俺絕不誆你!”隻要能叫弟弟滿意,叫爹娘安心,就算是把工作讓給宋懷慶又怎麽樣?

    “哥,那俺類?俺跟你說,咱爹咱娘非叫俺嫁到高莊兒,俺不願意,俺也想進城,你能不能幫俺也進城裏來?”宋招娣兒見宋懷慶鬧贏了,也有樣學樣,“大哥,你要是不管俺,俺回去就跳黃河去!”

    “管,你是俺親妹,俺咋能不管你類?你跟咱爹咱娘先回去,回頭我在廠裏瞅瞅,有好小夥子了給你介紹一個,你長的又不醜,嫁過來當個一頭沉也中,”反正也豁出去了,朱相慶答應的格外爽快。

    朱大妮兒忍不住拍手,“這個主意好,咱招娣兒長的我看比那衛雪玢強多類,在城裏不愁找個好小夥子,你就跟人家說,咱家隻要人好,啥也不圖!”

    把閨女嫁到城裏,宋家又多了個在城裏掙工資的女婿,以後還愁沒有人幫襯兩個兒子?“將來啊,你跟懷慶都在城裏工作,招娣兒也嫁到城裏,咱們來慶再上個大學,咱們一家子就都脫了農皮兒了!”

    終於把一家子都哄好了,朱相慶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衛雪玢一直沒來,他不由有些心慌,這個衛雪玢不會真的不叫他,自己回娘家去了吧?

    “哥你看啥類?等不著衛雪玢?我就說了,你脾氣太好了,那女人你降不住!”宋懷慶得了朱相慶的承諾,心情大好,也開始幫著朱相慶出謀劃策了,“要我說,咱們用人家的地兒多著類,你還是得會哄,光來硬的可不中,想想你當初咋把人哄到手兒類?”

    當初?當初自己根本就沒有哄好不好?衛雪玢自己就湊過來了,隻要想起衛雪玢婚前婚後的差別,朱相慶心裏就一陣兒窩火,他實在懷疑自己選擇衛雪玢的正確性了,“你別管了,走吧,收拾收拾,我先送你們去車站,至於她,哼,愛上哪兒上哪兒!”

    “哥,要不我去你們房子看看?要是我嫂子在,我就把她勸來,”宋招娣兒眼珠一轉,她哥的新房子裏,可還擺著她想要的東西類。

    “招娣兒說類沒錯,她不懂事,咱們不能木大樣兒,招娣兒去吧,”朱大妮兒拍拍女兒的胳膊,“你把鑰匙給招娣兒,叫她過去看看。”

    朱相慶沒多想,掏了鑰匙遞給宋招娣兒,宋招娣兒去叫一叫,也算是給大家一個台階,等爹娘走了,衛雪玢的氣兒也就消了,他們還得過日子類。

    宋招娣兒歡歡喜喜的拿著鑰匙往朱相慶房子去,她都想好了,要是衛雪玢在,她先說的好聽的,勸衛雪玢跟她一道兒去招待所,順便嘛,再問衛雪玢把她的塑料梳子雪花膏跟肥皂盒子裏裝的那塊上海牌的香皂拿走,她將來是要來洛平嫁人的,可不得好好捯飭捯飭?

    要是衛雪玢不在,那就更好了,昨天宋招娣兒就發現了,衛雪玢為什麽叫她去翻自己帶來的箱子?因為她的好東西都沒有放在箱子裏!

    她後來可是看見了,衛雪玢是從窗戶邊兒上那個一頭沉桌子裏頭拿類,要是衛雪玢不在,那她剛好可以好好翻翻,看有什麽適合她用的,反正衛雪玢也不可能跑到宋家村找她要去!

    等宋招娣兒走到朱相慶家門口,驚喜的發現衛雪玢真的不在,門是鎖著的!

    大好了,宋招娣兒從兜裏掏出鑰匙,去開門,這下子她可就能好好看看衛雪玢到底陪嫁了點兒啥?要是好了,她就拿走用用,要是不好,剛好可以拿來刺挖刺挖(挖苦)她!省類她在自己跟前擺城裏人的架子!

    可是宋招娣兒開了半天,愣是沒有捅開門上的大鐵鎖,這插到一半兒鑰匙就進不去了,宋招娣兒把鎖翻起來,借著日頭往鎖眼兒裏瞅,看看是不是有人往裏塞東西了……

    蔣春燕剛才今天調休沒上班兒,睡到日頭高升才起來洗臉,沒相到正好看到有人在撬朱相慶家的門!“哎,你是誰?你幹啥類?”

    “你是哪來的?我叫保衛科啦,”蔣春燕叉著腰看著穿了一件花的確良衣裳的女人,看身量這就不是衛雪玢,那衣裳後頭還彌著補丁呢,“我說你類,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宋招娣兒被身後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才看到是個小媳婦兒,她開不開門正生氣類,“你管俺是誰?這是俺哥家,俺來他家找俺嫂子,咋啦?不中?”

    喲,這丫頭片子嘴還挺厲害,蔣春燕惱了,“找你嫂子?你沒看見那門上掛著鎖類嗎?農村來類不懂是不是?那我就告訴你,門上掛著鎖,說明屋裏對沒人!你把人家那鎖看瞪穿了,它也不會自己打開!”

    宋招娣兒被蔣春燕笑話農村人,不認識明鎖門,氣的小臉兒通紅,他們雖然是農村的,可這種銷村裏也到處都是好不好?“我當然知道這門鎖著呢,”

    宋招娣兒得意的衝蔣春燕甩甩用繩栓著的鑰匙,“俺有鑰匙,自己會開!”

    她這個動作反而引起了蔣春燕的警覺,“有鑰匙?你不是來找你嫂子類嘛?拿著鑰匙幹啥?再說啦,你拿著鑰匙不開門,在門口搗鼓人家鎖幹啥?咋,不會開門啊?”

    “誰說我不會開?這鎖俺家也有!”宋招娣兒重重的把鑰匙捅到鎖孔裏,使勁兒一扭,“咯嘣”一聲,鑰匙如願的斷在裏頭了。

    “呀,這可咋辦?”宋招娣兒回頭瞪了蔣春燕一眼,衝她吐了口唾沫,“都怨你,鑰匙斷裏了,一會兒我告我哥去!”

    宋招娣兒看著那扇鎖的緊緊的屋門,想到裏頭她心心念念的東西,氣的狠狠在門上踢了兩腳,氣哼哼的要走。

    “哎,你給你站住!”蔣春燕可不是省油的燈,昨天早上她起的晚,也沒有見過朱大妮兒一家子,“我看你不是找你哥你嫂的,你是個賊吧,想撬人家的門,叫我給撞見了,你別走,跟我去保衛科!”

    不管這山憨兒是不是朱相慶的妹子,敢對她吐口水,她就不能輕饒了這丫頭!

    “大娘,大娘你快出來,我抓了個賊,正撬相慶哥家門類,”蔣春燕一手拽住要走的宋招娣兒,一邊衝巷子口邊上的屋子喊,那邊屋子裏住著同廠工人馬明光,他娘姓張,是來給自己兒子馬明光帶孫子的。

    張大娘正在屋裏給孫子做夏天穿的汗褂子呢,聽到侄女在外頭叫的跟被踩了尾巴一樣,忙放下手裏的活計跑出來,“吼啥類?”

    “大娘快來,我抓住個撬門的賊!”

    張大娘昨天見過朱大妮兒一家,對宋招娣兒有點印象,“這不是昨天早上來過類相慶家親戚嘛,哪是賊啊!?”

    蔣春燕也知道宋招娣兒是小偷兒的可能性不大,但這丫頭敢跟自己瞪眼,她就得收拾收拾她,叫這個農村來的土丫頭知道知道厲害,“啥?她真是相慶哥的妹子?相慶哥不是沒姐妹嘛嗎?”

    看這閨女,張大娘瞪了蔣春燕一眼,“是他姑家閨女,昨天來過一趟,你沒見就是啦!”

    “她說她來找她雪玢,今兒雪玢不是回門子嘛?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拿鑰匙捅相慶哥家的門類,”蔣春燕走到朱相慶家門前,把鎖反過來給張大娘看,“你看,她把鑰匙都崴折在裏頭了,肯定拿的不是相慶家的鑰匙,我看啊,這是算著今天相慶跟雪玢不在家,想來偷東西類,人家相慶兩口子可是剛結婚,屋裏頭肯定都是好東西!”

    張大娘被蔣春燕一通說,也覺得有點道理,這三天回門,是人都知道,就算是這閨女年紀小不懂,她媽也該知道,哪會這時候叫閨女來尋人?還拿著鑰匙撬人家的門?

    “哎,你往哪兒跑?”張大娘隻顧去看蔣春燕手裏的鎖了,一個沒留神,就看見宋招娣兒一溜煙兒都躥到巷子口兒了,“這人?”

    蔣春燕也被宋招娣兒嚇了一跳,“看看我說啥類?她就是個小賊,趁人家相慶跟雪玢不在,來偷東西類,還拿著鑰匙裝樣子,我一激她,她裝著開鎖,一下子把鑰匙崴斷了,哼,肯定拿的不是這門的!大娘,這可不是小事兒,等相慶哥跟雪玢回來了,咱可一定得跟他們說一聲,這種親戚,以後都不能叫她進家!”

    張大娘看著空蕩蕩的巷口,都不知道該說啥好啦,這可是親表妹,“那麽大個閨女,站到那兒也像個人,咋會幹這種事?”

    宋招娣兒一直跑出機械廠才停下來。因為跑的太快,她停在門口不停的大喘氣,腦子也才清醒了點,她跑啥類?鑰匙是她哥給的,也是她哥叫來的,她怕啥?

    想清楚這點,她恨的跺跺腳,但也不能再拐回去跟蔣春燕辯了,隻得氣哼哼的往招待所回。

    “我去啦,你門鎖著類,我就回來了,”宋招娣兒沒敢跟朱相慶說自己開門崴折鑰匙的事,裝著把還鑰匙的事兒給忘了,“我嫂子也是類,咋能不在家呆著?這城裏的女人真是,一點兒都知道蹲家!”

    朱相慶沒想到衛雪玢居然真的不在,有些慌了,要是他不跟著衛雪玢回去,就等於是告訴衛家人,他不滿意人家閨女了,這是結仇呢!“咱快走吧,把你們送走了,我去三角場看看。”

    宋老二氣的臉鐵青,偏還沒有辦法,他惡狠狠的瞪了朱大妮兒一眼,要不是朱大妮兒非要把他大兒過繼到朱家,現在他就是衛雪玢的正經公爹,打這個不孝的媳婦都可以!“她不願意認咱,咱也不稀罕,走!”

    說完誰也不理,直接背著手走了。

    朱相慶臉一紅,半天道,“我見了她一定說她,叫她給爹認錯!”

    “認啥錯?誰家媳婦還得給姑夫認錯?大哥,我跟你說,除非你不靠衛家就能給我找著工作,不然就是裝,你也得給我讓著人家衛雪玢,你覺得你把她打死,人家家裏就會痛快的給你安排工作了?!”

    宋懷慶覺得朱相慶的腦子叫門夾了,求人還不想低頭,這世上哪有恁美類事?!

    宋懷慶並不是要替衛雪玢說好話,而是他看出來了,衛雪玢絕不是個好對付的,真把人家城裏閨女想的跟那些村裏的恁憨?嫁到老宋家就是老宋家的人,叫人幹啥就得幹啥?!

    朱相慶心裏覺得欠了宋懷慶的,也不好計較他的態度,悶聲去把招待所的住宿費結了,提著他給宋家人買的東西,送一大家子去汽車站。

    衛雪玢買完肉,又去供銷社買了四樣點心,叫同事幫著包好了,提著往機械廠回,朱相慶威脅她不陪她回門,衛雪玢一點也不在乎,但她不能叫人說出閑話來,不管她內心對這世界的那些所謂的道德標準人心背向有多不屑,但她知道,她想順利離婚,並且在離婚之後過的風平浪靜,就必須去違心這個年代的規則,現在還不是我行我素放飛自我展現個性的年頭兒。

    洛平市就如一灘死水,可是死水也是能淹死人的。

    而她,重活一次,一定得混的風生水起才行!

    “雪玢回來啦?你去哪兒啦?”衛雪玢一進自家的巷子,就看見張大娘坐在自家屋門前喂孫子喝小米兒油,“嗯,大娘,我今兒不是得回娘家嘛,”

    衛雪玢揚了揚手裏的點心跟五花肉,“大娘你看看,我買的東西對不對?”

    衛雪玢不說,張大娘也已經在看衛雪玢手裏的點心包跟肉了,她看著那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估摸著得有兩斤了,再加上四樣點心,張大娘暗暗算了一下,這得兩塊多錢兒了,“到底是閨女想著媽呢,點心都專挑上海的。”

    其實這種所謂的“上海來的”點心,一層層運到洛平最快也十天半個月了,吃食東西,根本談不上新鮮,但這年頭兒,一切沾著“上海”兩個字的,都是精貴的代名詞,衛雪玢也也不免俗,自然要給娘家買最好的。

    “相慶類?咋沒跟你回來,”張大娘的眼睛還在那幾樣點心上,暗道要是朱相慶跟著,絕不會叫買這麽好的東西,太浪費了。

    聽張大娘問起朱相慶,衛雪玢探頭往自家方向看了看,“相慶不在?我走的時候他還沒起來,我想著自己把東西買了,這時候回去正好。”

    “不在,剛才啊,”張大娘往裏看了一眼,沒見蔣春燕出來,想了想,還是把宋招娣兒過來的事兒說了,“我跟春燕看了,你那鎖可是壞了,估計得叫相慶砸鎖才中。”

    衛雪玢心裏慶幸自己聰明了一步,早上出去的時候,趁著朱相慶不注意把鎖換了,防的就是手長的宋招娣兒,那丫頭以前不告而取可不是一回兩回了。

    她過去拿起鎖來一看,果然如張大娘所說,有半截鑰匙折在裏頭了,這不撬鎖是不行了,可這會兒,衛雪玢為難的放下鎖頭,“這可咋辦?天可不早了,我們總不能等吃中飯的時候才回家,我的提兜還在屋裏類。”

    這會兒人還沒有拎包的講究,老太太們出門都是提個竹編或者是塑料編的籃子,年輕姑娘則是挎個綠書包,衛雪玢不趕那個流行,拎的是她自己做的提兜兒。

    其實提兜不拿也無所謂,但她出門兒的時候,把給王英和王豔買的字典放屋裏了,這要是不給兩個孩子,不知道下次再見又是什麽時候了。

    她在巷子裏轉了一圈兒,將心一橫,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張大娘跟前的小矮桌上,“大娘東西我先放您這兒,我得想辦法進屋才中。”

    “嗐,你這個孩子,那咋進?俺幫你喊喊,看誰家女婿在家類,叫出來幫你把鎖砸開?”張大娘一臉驚訝,拍腿道。

    “我轉到後頭翻窗戶進去,俺家玻璃原先就掉了個角兒,我沒舍得換,現在正好,手伸進去把插銷撥開就中啦,”衛雪玢想到便做,她才不現在砸鎖類,她要等著朱相慶回來,叫他在大家夥麵前把鎖砸了,順便宣揚宣揚他有什麽這麽能幹的妹子!

    ……

    朱相慶好不容易送走了父親兄弟,就火急火燎的往三角場趕,他在宋老二跟前賣嘴表決心可以,但真的不陪著衛雪玢回娘家,朱相慶做不出來,一不看見朱大妮兒,他頭腦就又能正常運轉了,知道目前衛家他不能得罪。

    可等他跑到三角場口,也沒有追上衛雪玢,他在外頭轉了幾圈兒,又躲在衛家院牆外聽了聽,沒聽見衛雪玢的聲音,他隻好在路口找了根電線杆,躲在後頭等衛雪玢。

    沒等一會兒,朱相慶就看到衛雪玢大包小包的提著東西慢悠悠的過來,他一下子就得了理,從電線杆後頭跑出來,“雪玢你咋回事?咋才來?我都等你半天啦!”

    “等半天?空著手兒等半天?有這功夫你都不知道買塊肉去?”衛雪玢冷笑一聲,提著東西徑直往前走。

    “雪玢,東西我來提,這麽沉,”

    你提?你提就真成你買的啦?成天拿別人的屁股裝自己的臉,衛雪玢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朱相慶,“想提你就提唄,反正力氣也不花錢。”

    “雪玢姐?這是回娘家?”

    衛雪玢回頭一看,原來是華鎮,小夥子白襯衣軍綠褲,下頭穿著雙解放鞋,騎在一輛二八加重自行車上,一腳支地,別提多精神了,“你咋在這兒?今天不上班兒?”

    醫院辦公室怪輕閑呢。

    華鎮一拍身上的挎著的包,“上著班類,這不是去市委送文件嘛,咱幹的就是這種跑腿類活兒,”

    他看了一眼站在衛雪玢身邊的朱相慶,“相慶哥,恭喜啦,俺雪玢姐可是市醫院最能幹的閨女,沒人不誇的,你可得好好待她,”

    不是華鎮要多嘴,實在是昨天看到衛雪玢一個吃飯太蹊蹺了,他這個人又愛打抱個不平。

    朱相慶顯然是認識華鎮的,他靦腆的笑了笑,“有啥恭喜類,前陣子我還看見你跟女同誌溜馬路呢,好日子也快了吧?”

    “溜啥馬路,你可不能亂說,小心人家說我有作風問題,”華鎮一聽不願意了,但他不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裏爭論這些,衝衛雪玢點點頭,“雪玢姐你快回去吧,我先回醫院啦!”

    說完一蹬車子,一溜兒煙兒跑沒影兒了。

    “嘁!一個小屁孩子,一天兵都沒當過,仗著有個有權的爺爺,還穿軍裝紮軍用皮類,呸!狗仗人勢的東西!”朱相慶看華鎮走遠了,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還不忘罵人家幾句。

    衛雪玢厭惡的看了朱相慶一眼,“人家又沒穿你類,你有啥看不慣的?你倒是進了部隊受過鍛煉,你的軍裝軍用皮帶類?你不愛穿,還不許人家愛穿啊?”

    朱相慶被衛雪玢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是不愛穿嗎?

    這年頭兒最時興的就是那個了,可他下頭還有兩個兄弟,他一複員,從部隊帶回來的衣裳就都叫兩個弟弟給分了,要不是兩件襯衣一條褲子上補丁太多,他們不樂意要,朱相慶當時都沒有衣裳穿著從宋家莊回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