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一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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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盜隨便看一看, 也可以看看兀兀舊文!  宋老二這麽一說,朱相慶眼眶又紅了,他從小聽的就是這些,父母是為了舅舅跟妗子,才不得已把自己送過去的, 自打自己離開了家, 爹娘就沒有一天心裏舒坦過,爹是男人還好一些,娘想他想的眼睛都哭壞了。

    王秀梅最看不得這兩口子的裝勁兒了,她冷笑一聲,“這不就妥了?學文,你想幫大姐一家子的心我明白,所以這些年你怎麽做, 我都沒有攔過, 現在相慶長大了, 也工作了, 咱們該盡的心也盡完了,大姐跟姐夫又這麽舍不得, 不如今天咱把話說清楚了,相慶還改姓宋,以後你是他舅, 我是他妗子, ”

    她一臉嘲諷的盯著朱相慶, “也省得相慶老覺得我對他沒有他親娘待的好, 我從媽變成妗子,他心裏也能舒服一點。”

    “這,這咋成?”

    朱大妮兒霍然起身,可憐巴巴的望著朱學文,要說王秀梅這個主意她是發自內心的讚成,現在兒子有工作,也結了婚,接下來就剩孝敬爹娘了,要是朱學文能把兒子還回來,她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叫朱相慶每月往家裏打錢,就算是衛雪玢不同意,也是她有理!

    還有懷慶的工作,招娣兒的親事,有個在市裏工作的大哥,什麽都能解決了。

    “學文,姐當初看相慶送過去,可真是一片好心,就是怕你們將來沒人養老……”

    “你說啥類?別說相慶了,就是懷慶來慶兩個,將來能不管他舅?”宋老二跟朱大妮兒曆來心有靈犀,敲了敲煙袋打斷老婆的話,“這以後啊,不但是相慶,就是懷慶,來慶,也是學文兩口子的兒!”

    自從朱相慶去當兵之後,宋老二跟朱大妮兒就沒少後悔,後悔他們怎麽就將大兒子送人了?簡直就是將搖錢樹栽到別人家地裏去了!

    現在好了,這回可是王秀梅先開的口,不能怨他們沒良心反悔,不過他們兩夫妻光想著這是要回兒子的好機會了,尤其這還是王秀梅先說出來的,卻把衛雪玢要跟朱相慶離婚這個大危機給拋在了腦後!

    “哼,漂亮話就別說了,你們姓宋的娃我們朱家要不起,”王秀梅受不了宋老二兩口子的做作,出聲打斷宋老二的表白,“以後啊,我們老兩口互相照顧,走不動了,就拉著手兒去住養老院,”

    這姓宋的一家子的表演,真是叫王秀梅寒透了心,又將她惡心的再不想跟這種人多打交道了,真以為她稀罕朱相慶這個兒子?她不過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搭個梯子,勸下衛雪玢,隻要朱相慶不認朱大妮兒跟宋老二這對親爹娘,衛雪玢就沒有話說,難道自己跟朱學文兩個掙工資的人,還會跟朱相慶伸手要孝敬?

    不過人家姓宋的都顧不上這些了,她一個姓王也管不了那麽多,王秀梅一拉朱學文,“走吧,咱們帶著相慶去一趟公安局,把他的姓給改過來,回頭相慶也跟你們廠領導說一說,雖說現在不計較成分啥的了,但該捋清的還是捋清楚了,也省得人家連你本姓是啥都不知道!”

    朱相慶遲疑了,他才進廠一年,外頭都知道他父母是老師,家在鄭原市,現在進了洛平機械廠。

    雖然大家也知道他是部隊複員回來的,但車間裏的工友們隻要說起來,都說他是城裏的大學生下來受苦了,包括當初廠辦的金姐給他介紹衛雪玢,也是因為他是鄭原市的,他還記得,衛家也說過,因為自家兄弟姐妹多,不希望女兒再找一個家裏兄弟多的對象,而自己,父母是老師,又是家裏唯一的兒子,這才被金姐相中,將衛雪玢介紹給他。

    現在出去告訴大家,他跟那些粗魯的工人們一樣,其實也是農村出來的,家裏也有一大群兄弟姐妹要養?

    朱相慶有些邁不開腿,何況還有衛雪玢這顆炮仗在呢,自己親爹娘一來就將衛雪玢得罪了,她要是能這麽輕易罷休才怪了。

    他抬頭看著朱學文,“爸,我沒有不認你的意思,”這爸他叫的格外的發自肺腑。

    朱相慶的小心思衛雪玢摸的透透的,既要當孝子回報親生父母,偏又執著於那一點點“城裏人”的虛榮,這回王秀梅要在機械廠裏拆穿他,那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對於朱相慶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明麵兒上他是朱相慶,暗地裏,他是姓宋的。

    “行啦,爸啥爸類?老朱沒有這福氣,走吧,”王秀梅起身去床上拿他們過來時掂的提兜,“走吧學文,咱們把事兒說清楚了,要是人家公安局還要啥手續,咱們也好早些回鄭原給辦好了送來,也省得叫大姐跟姐夫牽腸掛肚的,老覺得咱們把他們最有出息的兒子給搶走了!”

    朱學文點點頭,他又不傻,怎麽會看不到宋老二跟朱大妮兒的眉來眼去?這些年他自問對這個姐姐實在是不錯了,一年光貼補宋家,也要有小百十塊了,可換回來的是什麽?

    就看看姐姐在南固的這四個兒女就知道了,一個成器的都沒有!

    尤其是朱相慶,朱大妮兒跟宋老二也就罷了,朱相慶他是親手帶了六七年的。

    朱學文清楚的記得朱大妮兒一家子走的那天,也是朱相慶留在他家的第一天,他連哭都不敢當著他們夫妻的麵兒哭,隻是低著頭任由自己跟王秀梅安排。

    他可憐孩子一下子就跟姐姐姐夫分離,親自帶著他去洗澡理發,又跟王秀梅帶著他到街上轉了轉,把他們兩口子攢下的布票都拿出來給他做了新衣裳新鞋,因為朱相慶來時十歲了,卻連個字兒都不認識,他跟王秀梅借來小學課本,一點點給他補課,這孩子也聰明的很,等去上三年級的時候,已經將頭三年的內容全部掌握了。

    可他們的用心換來了什麽?

    “走吧,咱們一道兒去公安局,”朱學文沉著臉對朱相慶道,“還有雪玢,雖然馬我就不是你公公的,但最後的態度我還是要表一個的,你要離婚的想法太草率了,當然,”

    他看了一眼朱相慶,如果朱相慶身體一直不好,那他也沒有理由叫人家好好的閨女跟著外甥守活寡,“要是相慶身體一直治不好,那另當別論,咱們老朱家不是那種缺德的人家。”

    朱家不是,但是宋家是啊,衛雪玢一笑,她可不敢靠朱相慶的覺悟,這個婚,早離晚離她都會離的。

    見朱相慶不動,朱學文自然知道他擔心什麽,“你放心吧,咱們就是去公安局問一下,你們廠裏,我跟你妗子誰也不會說,以後你想咋跟人講都隨你,你管你娘是叫娘還是叫姑,都是你的事了。”

    這正是朱相慶想要的,但他更希望是朱學文不去公安局,畢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洛平就這麽大的地方,半城人都互相認識,“咱們這是家務事兒,公安局也不管的,俺看自己說清楚就行了……”

    “弄了半天,最後我還是戶口本上倆公婆,家裏另外倆公婆?朱相慶你還是在騙婚啊?你這錯到底認的是啥?”

    衛雪玢哪裏會叫朱相慶如願,如果今天這事兒就這麽著了,那她以後想離婚隻怕更難,“我把話摞這兒了,想不離,四個人我隻認兩個,而且還要是公開的,我衛雪玢一向光明磊落,跟人合夥蒙人的事兒堅決不幹!”

    “你,你就是不想認我的窮娘!”朱相慶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女人就是標標準準的嫌貧愛富。

    衛雪玢“嗤”的一笑,“我不認有啥錯?沒有人告訴我你家裏有一個窮娘,我看真不想認的是你吧?人家戲文裏窮書生考中了狀元還回鄉接回受了一輩子苦的老娘親呢,你呢?連個戶口都舍不得改,這是啥?不就是怕人知道你有個窮娘嗎?你娘生你養你,一把尿一把屎的喂你到十歲,你連站出去說一聲這才是你親娘都不敢,還有臉來怪我?真是呸了!”

    衛雪玢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朱相慶我不是小瞧你,你要是有種把你親生爹娘帶回廠裏,跟廠領導解釋清楚你家這些亂事兒,我衛雪玢就答應你一個月給他們寄十塊錢養老!”她說她同意朱相慶給宋老二一家寄錢,可沒說認了宋老二夫妻,更沒說不離婚!

    一個月寄十塊錢?!

    宋老二兩口子可沒有聽出來衛雪玢話裏的漏洞,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十塊錢上了。

    隻要朱相慶認了他們,自家每月就能收到十塊錢啊,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塊,這是多少錢啊!?

    “咋說你?你娶媳婦,當娘的過來喝杯茶受個頭有啥錯?誰還敢不叫你孝順我?”朱大妮兒被兒子當著媳婦的麵說,麵子受不住,瞪了朱相慶一眼,扯著嗓子道。

    宋招娣兒已經坐到床上,手中摸著那床花工緞被子,“嘖嘖,娘,你不還說招待所裏太冷嘛,一會兒走的時候,把這被窩抱走咱們蓋,就不冷了,”最好回南固的時候也帶走,將來給她當嫁妝使。

    衛雪玢冷冷一笑,當年宋招娣兒也是這麽說的,結果叫她給當場撅回去了,結果呢,朱大妮兒立時又哭又鬧,說是她看不起她這個農村來的親娘,搞得朱相慶當場跟她翻了臉,大罵她不孝。

    但這床被子是母親李蘭竹一針一線給自己準備的嫁妝,衛雪玢拚著被朱相慶罵,也沒有叫朱大妮兒母女把它給抱回南固去。

    可以後的日子裏,隻要說起來她這個當兒媳的連一床被子都舍不得給婆婆用,沒有人不說她衛雪玢不孝順的。

    “唉,你小姑娘家家的不懂,這是我跟你表哥頭一夜睡的被子,你個黃花大閨女要是蓋了,以後啊,”衛雪玢看著眼睛睜的大大的宋招娣兒,壓低聲音道,“嫁不出去,就算是嫁啦,也隻會是個二婚頭!”

    “啥?”宋招娣兒跟叫蜇住了一樣,立馬從被子上把手給縮回來了,“我不信,根本沒這一說。”她可還想嫁個城裏人呢!

    衛雪玢不以為然的撇撇嘴,“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們這兒有這個說法,不信你出去問問,看看這廠裏哪家媳婦結婚前睡過嫂子結婚頭一夜的被子?”

    她看了一眼虎視眈眈的朱大妮兒,繼續道,“就是婆母娘也不行的,會妨人的。”

    “啥意思?”這十裏不同音,百裏不同俗,朱大妮兒伸長脖子,聽衛雪玢往下說。

    “哎呀,這跟姑你沒關係,你又不是我婆子,我們這兒的講究啊,說是婆子睡了兒媳婦的床子,”衛雪玢有些不好意思,“那個人家說不幹淨,將來會沒孫子!一個也沒有!”

    沒孫子?這可不行,朱大妮兒有些不信衛雪玢的話,但人家可說了,她不是婆子,她沒事兒,看來不是為了哄她,但是她可是相慶的親娘,他家相慶咋能不生兒子,還一個也沒有,那她來慶跟懷慶咋辦?

    “好了,一群老娘們兒就愛胡扯,”宋老二跟朱大妮兒過了一輩子,怎麽會不明白妻子的想法,原本他也不反對老婆抱床被子回去,家裏人多,一到冬天就不夠蓋的,可沒孫子這事,寧可信其有啊,他們總不能因小失大。

    看來這被子是要不得了,宋招娣兒的注意力又回到衣裳上,她眼巴巴的盯著床頭的木箱子,“嫂子,我快凍死了,你給我尋一件衣裳穿穿唄?我隻穿穿,不要你的!”

    你不要才怪呢,衛雪玢也不囉嗦,直接走過去將箱子打開了,“招娣兒你來看看,有什麽你隻管拿!”

    “好咧,”宋招娣兒沒想到自己這個城裏的嫂子這麽大方,蹦跳著衝到箱子旁,還不忘對朱大妮兒跟妹妹宋待見兒說,“我也給你們挑一件兒!”

    “哎,嫂子,這箱子裏咋全是我哥的衣裳?咋沒你咧?!”宋招娣兒人隻差沒有紮到箱子裏,卻連一件女人的衣裳也沒找到,她氣哼哼的一把將箱子蓋兒給扣上,轉身道,“我說你咋恁大方,原來是誆俺類!”

    衛雪玢委屈的看了朱相慶一眼,“這不是你表哥嘛,非不叫我把衣裳帶過來,我也不能叫箱子空著啊,就把你哥的幾件爛衣裳給放進去了,”

    她很大方的一指朱相慶放在凳子上的藍凡爾丁中山裝,“要不你先穿著你哥結婚這件兒?這還是我特意叫人從省城給捎回來的料子呢,又輕又暖和,你穿上一準兒不冷!”

    “放下!”

    “放下!”

    宋招娣兒的手還沒有落到那件凡爾丁中山裝上,就被宋老二跟朱相慶異口同聲的製止了,宋老二拿著煙袋就去敲宋招娣兒的手,“啥東西你就要亂摸?那麽好的衣裳,就算是穿,也得叫懷慶試試,那衣裳你能穿?”

    “噗嗤”,衛雪玢諷刺的看了一眼朱相慶,上輩子她其實就看透了,朱相慶這對親生爹娘,沒有一個是把他當親兒子的。

    朱相慶被衛雪玢笑的臉一紅,這衣裳可是結婚時人家衛雪玢給他做的,全廠人都看著呢,“懷慶也不行,這是雪玢給我做的,我跟雪玢回門的時候還得穿呢,再說了,懷慶成天在家裏閑著,用穿這麽好的衣裳?”

    “懷慶咋不能穿了?懷慶將來也是要出來吃公糧的,相慶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光顧著你自個兒,不管你兄弟了,”朱大妮兒一聽這話不高興了,在她眼裏,送出去的兒子哪有以後要給自己養老的親?

    “那也不行,廠裏人都看著呢,不像話!”朱相慶從轉業回來,身上來回換的就是兩身兒舊軍裝了,這身凡爾丁中山裝他也喜歡的很,“新衣裳等懷慶找工作的時候再說!”

    說完他不由分說的拿起衣裳穿好了,“你們不在招待所呆著,大早上跑來幹什麽?”

    真是白生了個白眼兒狼,朱大妮兒還用得著朱相慶呢,撇撇嘴道,“來幹啥,我生懷胎十月走了趟鬼門關才把你生下來,又養了十幾年,如今你成家立業了,我還不配過來受媳婦一個頭?”

    “就是,”一旁的宋懷慶,宋招娣兒都十分肯定的點頭,他們早上起個大早,就是想看這城裏的嫂子給他們磕頭的,這麽一出,想想注叫人興奮。

    又來了,真是跟前世一模一樣啊,衛雪玢抿嘴一笑,看著朱相慶,“相慶,你們南固還有侄媳婦給大姑磕頭的規矩?這可是封建社會搞的那一套,咱們這兒早當‘四舊’給破除啦,你們部隊上沒給上過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