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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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相慶見衛雪玢閉著眼不說話,以為自己的保證哄住衛雪玢了, 他想了想, 最終還是把自己心裏存著的事兒說了出來,“我欠著我師傅那二十塊,你要是有就先給我, 咱們總欠著人錢不好……”

    哈!衛雪玢都想扒開朱相慶的腦子看看裏頭裝的什麽了?他剛把自己從民政局裏拽回來,轉頭就敢張嘴要錢?

    衛雪玢敢打賭她跟朱相慶的婚禮絕對沒有花他二十塊,連自己結婚時穿的新衣裳, 都是她托人在鄭原捎回來的便宜薄花呢, 為這朱相慶還說她太浪費了, 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講吃講穿,直到看到她給他買的凡爾丁,才閉嘴。

    想想上一世自己還真是賢惠的過了頭了, 腦子裏除了水啥也沒有!

    新社會了, 不要朱相慶一份財禮聘金的, 恨不得還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貼補了這個渣渣, 也怨不得人家不把她當回事兒呢, 隻怕在朱相慶跟宋家人眼裏,自己就是個上趕子倒貼找坑的蠢貨!

    見衛雪玢沉著臉不吭聲, 朱相慶臉上堆出的笑僵住了,“都結婚了, 你的錢不就是咱家的錢?以後我的工資還不是都交給你?咱以前可是說好的, 大家一起掙錢, 一起花。”

    這話說的多好聽,可惜前一世朱相慶每個月都要先跟工友們借了錢往南固寄,之後再拿了自己的工資去還,他的工資衛雪玢就沒見過幾回,“這話是你說的啊,那成,以後每個月我去你廠裏替你領工資,你就不要去了,至於你欠的二十塊,你師傅既然借給你了,就知道這個月你是絕對還不了的,”

    衛雪玢利落的從床上下來,“原來你是借苗師傅家的,他家可也不富裕,我得過去謝謝人家,”

    “雪玢!你恁急幹啥?你既然覺得不好意思,就先還了咋啦?你以前可是跟我說過,你手裏存了不少錢類!”

    朱相慶沒想到衛雪玢說風就是雨,這就要往外走,苗師傅的錢他肯定會還,但他想的是用衛雪玢的錢還,這樣下個月衛雪玢就沒有理由不往南固寄錢了,而且他親爹娘還在招待所呢,朱相慶怎麽能叫他們明天空著手兒回去?!這些可都得花錢呢。

    衛雪玢跟朱相慶在一起生活了十年,那十年是朱相慶人生起步的十年,她陪著他熬過來,又怎麽會不明白這個時候他為人行事是個什麽作風?

    她從一頭沉桌子裏拿出一包糖跟瓜子兒來,就往何巧芸家去。

    何巧芸正在家裏做晌午飯呢,沒想到衛雪玢居然過來了,“喲,新媳婦來啦?快,進屋坐!”

    衛雪玢把用手巾包著的糖跟瓜子兒放到苗家的寫字台上,“我沒啥事兒,就是這會兒閑了,來巧芸姐這兒坐坐,這來時一翻,看昨天準備的糖跟瓜子兒還有一些,想著拿來給波波跟雙雙吃!”

    苗長有跟何巧芸有一兒一女,大的叫苗波,小女兒叫苗雙,苗波上小學,苗雙在廠裏的托兒所。

    這年頭大家日子都過的清貧,不遇事誰家也不會舍得給孩子買糖跟瓜子兒吃,何巧芸說了句客氣,隨手用搪瓷缸子給衛雪玢倒了一杯水,又放了點兒紅糖進去,“給,快喝了,補補!”

    衛雪玢被何巧芸說的臉一紅,“巧芸姐……”

    何巧芸捂著嘴咯咯直笑,“這新媳婦兒啊,臉皮兒就是薄,姐是心疼你呢!不過我可跟你拍胸脯,相慶那孩子可真不錯,咱不說他那長相,跟那電影兒裏的趙永生似類,就衝人家那家庭條件那文化程度,全廠小姑娘看見他,眼兒都是紅的,你呀,可是沾了大光了!”

    “姐,我,”衛雪玢眼眶一紅,當初她可不就是這麽想的?她家出身不好,母親李蘭竹是資本家大小姐,父親是偽黨軍官,那些年沒少挨鬥被整,連帶著家裏的兄弟姐妹都不敢抬頭做人。

    後來形勢好了,對這些要求的不那麽嚴格了,但種在骨子裏的自卑跟膽怯卻不是一時會半兒能消散的,這也是衛雪玢當年能遇到朱相慶這麽個苗紅根兒正的小夥子,嫁的那麽心甘情願不敢有所要求的原因。

    何巧芸正在揉麵呢,回頭看見衛雪玢要哭不哭的樣子,嚇了一跳,忙拿案板上的抹布擦了擦手,“這是咋啦?我可沒有別類意思,相慶是好,你也不錯,誰不知道你們衛家人聰明長的又好,”

    她坐到衛雪玢身邊,拿胳膊捅捅衛雪玢的腰,小聲說,“我跟你說實話吧,反正你也不是那嘴長的人,我跟我家老苗啊,看著你們三姐妹,就想想俺家雙雙要是長大能跟你們一樣,就能閉眼嘍!”

    衛雪玢的母親李蘭竹她們都是見過的,都五六十歲的老太太了,可穿著白大褂往那兒一站,就比那些大閨女都招人眼,怎麽看怎麽好看!

    就是衛家這仨閨女,能幹勤快不說,那真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說話看人都跟旁人不一樣,就說這衛雪玢,都是說衛家三姐妹裏最風風火火的一個,不像老大衛雪玲跟老三衛雪珍那麽溫柔靦腆,可一相處,也是一點兒也不招人煩的脾氣,眼頭兒別提多明了,自打認識了衛雪玢,何巧芸就喜歡的不行,“俺跟老苗都覺得啊,也就是你,才能配得上相慶!”

    原來以前在大家眼裏,對自己的評價這麽高?

    衛雪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訝的睜大眼睛,“巧芸姐,你說的是真的?”

    何巧芸被衛雪玢認真的樣子逗笑了,她噗嗤一笑,“當然是真的,俺誆你幹啥?誰不知道你是商業係統一枝花啊?!我可跟你說,別說你了,就是你大姐當年,多少人惦記?”

    衛家三姐妹裏,長的最好的就是衛雪玲了,可惜她嫁人的時候,衛家正是被“打/倒”的時候,長的再漂亮,再賢惠能幹,敢上衛家提親的,條件都不怎麽好。

    想想娟秀溫柔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的大姐,最終嫁給了一個脾氣暴躁,動輒就對她揮拳頭的老男人,衛雪玢的眼淚沒忍住,“原來巧芸姐還認識我大姐?”

    “咋不認識,你大姐可是個好人,唉,”想想衛雪玲嫁的還不如她呢,還去了下頭縣裏,後來見過一回,看樣子過的也如意不到哪去,何巧芸便沒再往下說,“你啊,以後隻管往家來,就把我當你姐,要是相慶敢對你不好,你就跟我說,我替你收拾他,咋說我也是他師娘!”

    何巧芸說完,自己先嘎嘎笑了起來。

    上輩子何巧芸是什麽樣兒的?

    衛雪玢有些恍惚,好像何巧芸曾經指著她罵她不賢惠,不會過日子,還說她太厲害了,老是欺負朱相慶那麽好脾氣的男人,還管朱相慶管的太嚴,叫朱相慶一個大男人口袋裏都摸不出兩毛錢來!

    何巧芸笑了一會兒,卻發現衛雪玢一點兒笑模樣都沒有,有些奇怪,“這到底是咋滴啦?你有話就跟姐直說。”

    衛雪玢歎了口氣,“姐,剛才相慶跟我說他辦我們的婚事,跟苗師傅借了二十塊錢,我也是才知道的,嚇了一大跳,我是真沒想到原本辦個婚禮要鎮多錢!”

    “這算啥多的,娶媳婦不花錢幹啥花錢?”

    何巧芸白了衛雪玢一眼,扳著指頭跟她算起來,“你看啊,咱們新時代了,不興請客收禮辦酒席這些,你們買花生瓜子兒喜糖這都是小支出,但是現在又開始時興‘蹬蹬、轉轉、聽聽、看看’了,光那四樣就得幾百塊!”

    何巧芸說的“蹬蹬、轉轉、聽聽、看看”,其實指的是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跟手表,這會兒在洛平這樣的小地方,也才露了個端倪,並沒有真的流行開,女方要財禮的時候,一般隻會要求其中一兩樣,衛雪玢記得清楚,兩三年後,這些成為了小兩口結婚的必備品了。

    908床被家人送來之後,就很少有人來看她了,今天好不容易有個人來,管床護士也希望來人能多體諒這個可憐的女人一點兒,盡量多陪陪她,而不是像她那個所謂的兒子,跟個普通熟人一樣,提著箱她根本喝不了的奶,轉上一圈兒,灑上幾滴眼淚說一句好好養著,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海明香強咽下心頭的淚意點頭答應,向護士道謝之後,回頭再看衛雪玢,卻再難控製自己的情緒,撲到衛雪玢的床邊,失聲痛哭!

    她想狠狠打衛雪玢幾下,可是看到床上的人瘦的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抬起的手怎麽也落不到衛雪玢身上。

    “別哭了,我,我沒事,”衛雪玢使足渾身力氣抬起手,想去握海明香的手,“我挺好。”

    與其苟延殘喘的留在世上,衛雪玢覺得這樣挺好,至少馬上就不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海明香將從得知衛雪玢重病之後一直壓抑的情緒痛快地哭出來,心裏舒服多了,她抬頭拿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好什麽好?!我怎麽看不出來你哪裏好的?你這人,是跟我記仇?複發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海明香手裏也沒有閑著,從床下拿出臉盆兒來,轉頭進了一旁的衛生間,“要不是我遇到雪珍,都不知道你住院了,”

    從衛生間出來,海明香擰著毛巾,給衛雪玢小心的擦著手跟臉,“你是還在怨我啊!”

    溫熱的毛巾在幹涸的皮膚上撫過,衛雪玢舒服的歎息一聲,聲音也大了些,“怨什麽怨?是我不願意你看到我這副樣子,”看到了,她會心疼。

    “看到又怎麽樣?你還怕我笑話你?也是,”海明香給衛雪玢擦洗好了,隨手從床頭櫃的紙抽盒裏扯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瞪了衛雪玢一眼,“你就強吧,都不看看什麽時候了,還跟我強呢,你要是給我打個電話,我把你接到鄭原來,不比這兒醫療條件好?我如今兒子成家了,孫子媳婦帶著呢,就我自己,咱們兩個作個伴兒,不比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強?!”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想不開?那麽一個破男人,也值得你這樣?現如今你一身的病,人家呢?小老婆兒摟著,兒女雙全,早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想到那個坑害了姐妹一生的男人,就算是三十年過去了,海明香依然是咬牙切齒的,她恨朱相慶,也恨自己這個死腦筋的好朋友!

    想不開?

    衛雪玢早就想開了,她就是太要強了,跟朱相慶離婚後,衛雪玢咬牙頂著所有的惡名,不願意親人朋友看到她的不堪跟卑弱,甚至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刻意疏遠了,為的就是要好好活著,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叫那些拋棄了自己的男人看看,她也可以活的很好,可惜老天不給她揚眉吐氣的機會,好不容易她的生活開始慢慢變好的時候,卻被查出了乳腺癌……

    衛雪玢看著雖然已經過年六十,卻像五十多歲,依然如年青時一樣爽利開朗的海明香,“明香,是我錯了,當初我就該聽你的話……”

    她錯了!

    直到今天,她終於將壓在心底始終不願出口的話給說了出來!

    朱相慶十歲大的時候親娘朱大妮兒把他送到了省城鄭原弟弟朱學文家裏,理由是弟媳嫁進老朱家七八年了肚子也沒個動靜,叫他們先養著朱相慶,說朱相慶命好,自己生完朱相慶,接著就連生了兩兒一女。

    當然,要是弟弟兩口子一直沒娃,也不怕,她家相慶就給弟弟當兒子,改姓朱,以後給朱學文兩口子養老送終摔盆兒打幡兒。

    朱相慶在舅舅家裏住了兩年,妗子王秀梅見朱相慶長得乖巧討人喜歡,不愛說話但學習刻苦,也挺喜歡他,就直接跟朱學文商量了把朱相慶過繼到他們兩口子名下,還給辦了鄭原的戶口,當然也跟朱大妮兒說清楚了,以後朱相慶姓朱不姓宋,隻是朱大妮兒跟宋老二的侄子,不是兒子,以後永遠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