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厭食真相(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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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盼小心翼翼扯住了嚴青的胳膊,“那我去拿睡衣。”
她睡衣是第一次來的時候周嫂預備的,就在嚴易的臥室裏。
嚴青不怕死地又附和道,“好呀好呀,我陪你去拿~”
三人一起前往臥室,走到門口,嚴青就止步了,連盼跟著嚴易一起進門,他進去後就站到了床邊,目光在連盼身上掃視。
連盼背著身子在衣櫃裏拿睡衣,後背如芒在刺。
嚴易大概絕對沒想到她會來這招吧?
說老實話,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嚴易的對手,這人特別擅長避重就輕,今天又是冬至,在祖宅裏,連盼當然不好跟他發生什麽爭吵。
可是他的算盤實在太明顯,把她騙到這裏來,兩人共處一室,連盼又不敢在這裏和他起什麽爭執,到時還不都是案板上的魚肉。
可是明明都還在冷戰呢!
關鍵時刻讓他發個紅包都還要拿喬一下,連盼心裏頭始終是覺得不太高興。
有些事情,真是平時不想倒沒什麽,但是一想起來還是生氣。
他憑什麽不讓她開店?半點理由都沒有!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還把她鎖在自己辦公室裏!
連盼從衣櫃裏掏出睡衣,剛準備合上衣櫃門,嚴易站在一旁就伸手製止住了她。
他單手撐在衣櫃的推拉門上,隻需稍稍用力,便製止住了衣櫃門的合上。
連盼就站在衣櫃門邊,兩人距離不到三十公分。
長本事了?還有沒有新鮮點的招?”
他聲音不大,大概是怕門外的姑姑聽見,表情裏有顯而易見地有輕微怒氣。
這種方法,連盼上回就用過一回了,先斬後奏,讓張童來找她,說要提前回學校。
就是算準了他在人前不敢對她怎麽樣。
連盼用力拉了幾下門也沒把衣櫃門關上,幹脆不關了,低著頭辯解道,“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和黑心肝的人相處久了,近墨者黑也是正常的。
兩人在裏頭耽誤了一會兒,嚴青仿佛生怕兩人不知道她還在門外似的,又故意抬高聲音問了一句,“盼盼,好沒好啊?”
好了!”
連盼在裏頭應了一聲,也不顧嚴易咬牙切齒的神色,抱著睡衣就從裏麵出來了。
走吧。”嚴青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笑眯眯地回頭跟嚴易道別,“阿易,那我們就先走咯!”
回應她的是嚴易冷淡的臉和一陣關門聲。
哎呀,生氣了。”
嚴青笑眯眯拉著連盼上樓,表情顯然十分愉悅。
她住在三樓,和嚴易的臥室不在同一個樓層。
連盼從前倒是見過嚴青的閨房,不過沒有像今天看得這樣仔細。
嚴青臥室的風格是典型的大家閨秀style,古典甜蜜,高貴莊重,看得出來老太太和家裏人都十分寵愛她,裏頭隨意一個擺件都價值不菲。
不過這裏頭最吸引連盼目光的卻並不是室內昂貴的油畫裝飾或珠寶,而是房間裏無處不在駱明遠的痕跡——各色照片,各種小玩意。
駱明遠是軍人出身,身上戾氣很重,他有一雙很獨特的眼睛,仿佛老鷹一樣,銳利、冷靜,讓人見之難忘。
哪怕隻是對著照片,連盼似乎也能察覺到他身上呼之欲出的鋒芒氣息。
不過他看師傅的時候,則完全是另外一種眼神。
很溫柔,很寵溺,那是看心愛之人才有的目光。
就坐床上。”
房間裏有椅子,但嚴青卻拍了拍自己鬆軟的床鋪,示意連盼不要拘束。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個女兒,你知道嗎?我和明遠其實曾經有個孩子,不過後來不小心流產了,大概是沒這個福分。”嚴青目光在連盼頭頂落了落,連盼發絲細軟,頭頂能看到一個輕微的漩渦,看著還像小孩子的頭發似的,讓人很想摸一摸。
每回見你,總覺得跟見我自己女兒似的。”嚴青笑了笑,她今年四十二,和連盼年齡相差二十二歲,二十二的時候,正是她第一次懷孕的時候。
那時太年輕,嚴青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還跑出去到處瘋玩,流血的時候把駱明遠嚇得半死,還以為她得了什麽絕症。
孩子流掉後,嚴青傷心了很久,駱明遠安慰她說後麵都會有的。
結果後麵再也沒有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突然開始收拾滿屋子的相框。
房間裏的單人沙發上擺了一個巨大的收納箱,嚴青將梳妝台上和駱明遠的合照都攏到了一塊兒,扔到了收納箱裏。
臥室很大,幾乎到處都有駱明遠的痕跡,想要快速清理也不容易。
連盼坐在床上有點不明所以,“姑姑,你在幹什麽?”
嚴青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你說呢?我明天都答應老太太出去相親了,還留著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就是最近,她突然有些釋然,大概是等了十年,終於耗盡了內心裏最後一絲期待,再也不想等他了。
你也幫我一起吧!”
嚴青踮著腳取牆壁上自己和駱明遠的婚紗合照,連盼哦了一聲,她個子小,夠不到牆上的掛畫,隻能就在矮的地方收拾。
梳妝台上半開的抽屜裏有一本相冊,封麵是嚴青和駱明遠的合影,不知是在哪兒拍的,兩人身後黃沙一片,廣袤無人,嚴青頭上戴著防風沙的絲巾,笑容明媚動人。駱明遠臉上也有一絲淺淺的微笑。
兩個人在一起時真的很甜蜜,這種甜蜜的感覺幾乎都能透過照片,撲到臉頰上來。
連盼不自覺伸手在相冊封麵上摸了摸,嚴青已經將牆壁上的婚紗照取下來了,看見她正在摩挲那本相冊,不禁笑道,“想看就看吧,裏頭沒什麽秘密。”
對於駱明遠,連盼其實是非常好奇的。
上輩子,師傅一直都是孤身一人,這輩子她有個愛人,但連盼從未見過他。
師傅喜歡的人會是什麽樣的呢?
她輕輕翻開了相冊。
相冊的第一頁並不是合照,而是駱明遠的單人照。
與其說是單人照,不如說是證件照,但被嚴青放大處理後又重新衝洗出來,變成了一張五寸的照片。
照片上的駱明遠一身藍綠製服,這是海軍陸戰隊的隊服。
嚴青看到她盯著駱明遠的軍裝照看,忍不住也跟著坐到了床邊。
很帥吧?”她輕輕笑了笑,似乎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和駱明遠見麵的情形。
因為受傷的緣故,駱明遠不得不提前從軍隊退役,像他這樣又糙又硬,脾氣又冷淡,不懂得和人交往的男人,習慣了軍隊裏的生活,走出社會後各種不適應,不得已在老上級的介紹下,短暫性地接受了一份保鏢的工作。
保護的對象就是大富豪嚴學海的掌上明珠嚴青。
你知道吧,第一次看到他我就喜歡上他了。”嚴青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可這人就是個呆子,怎麽暗示他也不明白。”
二十幾歲的女孩,又漂亮,家世又好,當然有自己的矜持,拉不下臉來主動追求自己的保鏢,暗示不成,最後竟然都變成了惡作劇。
她想盡了一切辦法欺負他,卻都讓他一一化解。
感情不自覺滋生,或許連駱明遠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大概沒人能抗拒得了一個又美又燦爛女孩的笑容。何況這個女孩心裏隻有他。
後麵的劇情就比較老套啦,你知道的,大家各種不同意。”
連盼想到老太太提起駱明遠的樣子,心裏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明明看上去很開明啊,怎麽會跟各種豪門梗裏一樣,反對兩人在一起?
大概大家都覺得我是一時興起,在任性吧?”嚴青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我真的特別認真。”
就是太認真了,至今也無法解脫。
她把相冊合上,重重舒了口氣,“不管他了,我決定,從明天開始,要認真地尋找我的第二春。”
她說著還握拳在手,做出了一個加油的表情,連盼都忍不住被逗笑了。
其實有時候,說一句話很簡單,但是人心是肉長的,又不是石頭,哪兒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想到嚴易的態度,她心裏頭還是有些煩躁。
其實嚴青之前就發現她倆不對勁了,不過因為是小兩口的私事,便一直沒問。不過顯然連盼對嚴易好像有點意見。
盼盼不是說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跟姑姑說嗎?”
連盼張了張嘴,最後卻又搖了搖頭,師傅和師公都已經天人永隔了,她覺得自己那點芝麻綠豆大的事,真的算不上什麽。
說給師傅聽,顯得格外矯情。
不過嚴易那個性格,嚴青用腳趾頭想其實大概都能猜到是什麽。
他是不是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了?”
不愧是親生的姑侄,一下子就猜中心事。
連盼驚訝地瞪大了眼,“您怎麽知道的?”
嚴青隻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上去倒是十分隨意,“咱們家的人都這樣。”
又強勢,又深情,又不講道理。
這世上大概也隻有駱明遠那樣的人會無條件接受她的各種無理請求了吧。
他在時嚴青倒不覺得有什麽,可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嚴青才突然發現,就算她家財萬貫,美貌非常,再想找一個像駱明遠那樣對她無限寵愛的人,其實也是不可能了。
大概上帝造人時,隻給他們家的人造了一個匹配的模子,一旦丟了,就再也不可能和任何人配對了。
連盼頗有些不滿地癟著嘴,嚴易這樣也就算了,怎麽連師傅也這樣。
不講道理還有理了?
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了?
她明顯悶悶不樂,嚴青看的好笑,隻好拉著她的手安慰道,“你吃榴蓮嗎?其實這世上有一種人,和榴蓮很像,外表全是刺,剖開了還臭味熏人,可是你真的吃一口,你才會發現,他真的很好吃。”
性格難改,關鍵還是要看調教。
她自己這麽無法無天一個人,最後還不是教駱明遠給馴服了?
連盼當然明白人無完人,但是嚴易最近所作所為簡直讓人覺得難以置信,她皺著眉,“如果我告訴姑姑,我大學畢業不想找一份安穩的企業去上班,而是想自己開一家小飯店,姑姑會支持嗎?”
連盼把這個念頭也跟張童和衛慧說過,大家第一反應幾乎都是舉雙腳讚成,連盼還特意給爺爺打了個電話,爺爺說的更簡單,想做什麽就去做,老天餓不死勤快人。
唯獨嚴易,這人就跟瘋了一樣,想盡各種方法阻撓她。
他希望她做什麽?做一隻被養起來的金絲雀?
這並不是連盼想要的生活。
嚴青聞言,看了她一眼,倒沒有立即回答她。
連盼原本以為,以師傅對美食的喜好程度,應該是會立刻讚同她的。
你知道嚴易為什麽會得厭食症嗎?”
她突然這樣問了一句,連盼下意識捏緊了手指。
嚴易從來沒跟她提過這個問題,好像大家都沒跟她提過這個問題,好像從她認識嚴易開始,他就已經是那副弱不禁風,蒼白瘦弱的樣子了,仿佛他的厭食症與生俱來似的。
但是好好一個正常人,如果從小厭食,又怎麽會長到這麽大呢?
其實連盼隱隱猜測過他的厭食症可能是和嚴家的變故有關,但這件事一直是嚴家的禁忌,她知情知趣,更尊重嚴易的隱私,所以從來沒問過這個問題。
沒想到,嚴青今天會突然提到這件事。
其實他以前很愛吃飯的,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很喜歡吃東西,老太太到這個年紀,胃口都一直還不錯,他沒道理厭食的對不對?”
實際上,嚴青確實是不打算跟連盼說這件事的,因為嚴易自己都沒提,這個完美主義者,大概不希望自己最落魄最不堪的往事暴露在連盼麵前吧。
可是如果因此產生了誤會和隔閡,那就不是她這個做姑姑的希望看到的局麵了。她早已將連盼當做自家人。
大哥和大嫂還有明遠都是出車禍……死的。”提到死這個字,嚴青語氣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其實倒現在為止,她一直都沒有接受駱明遠已死的事實,可是時間太長,有時自己都騙不過自己了。
連盼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嚴青眼眶已然紅了,卻還是笑著對她說了一句“我沒事。”
你知道吧?他那個時候才十七歲,剛剛高中畢業,連成年人都談不上。”
車裏坐了四個人,駱明遠開車,嚴易坐副駕,嚴學海和嚴易的母親鍾萍坐在後座上,嚴青因為要參加一個同學聚會剛好沒和他們一起。
臨行前,駱明遠親吻她臉頰讓她和同學們玩得開心點也成了兩人的最後一麵。
車子從山邊的公路上翻下,嚴學海和鍾萍當場死亡,嚴易昏迷在副駕上,全身上下骨折達五十多處,而駱明遠……沒有駱明遠。
車裏隻剩下他的一條腿,血把整個駕駛室都流滿了,車子從山邊翻下,在一個彎道上,山體陡峭,但他們摔下的那一塊剛好有個巨大的石塊,和山體呈現出大概七十度的樣子,將轎車卡在了裏麵。
山下麵是萬丈懸崖,跌落下去,無人能夠生還。
那條腿卡在被撞得變形的底座上,石塊是傾斜的,車身很重,頭部是兩個男人,尤其是駱明遠,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他比尋常人還要重上許多。
轎車在石塊上搖搖欲墜,十年前,人們還沒有隨身攜帶手機的習慣,手機一般也就是放在包裏,甚至有些人都不用手機,比如駱明遠。
嚴青猜測,他大概是用隨身的匕首截斷了自己的腿,畢竟兵器才是他喜歡帶在身上的東西。
大石塊是天然形成的,並不太平整,中央有一個凸起,在跌落的瞬間將轎車撞凹,短時間內把車子卡在了石塊上。
但這種平衡並不穩固,車頭向前,超出了石塊的範圍,後座上大哥大嫂的血都慢慢匯聚到駕駛室來,車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往前滑。
可是嚴易還有氣。
並且他還很年輕,剛剛結束了高考,前途不可限量,未來一片光明。
如果非要選擇犧牲一個人,軍人的天性讓駱明遠選擇犧牲了自己。
這個舉動其實很殘忍,比他在車禍中喪生更殘忍,因為他根本就沒考慮嚴青的感受,或者說考慮到了,但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車禍的現場非常慘烈,嚴學海和鍾萍是直接腦死亡,車子是從後麵被撞上的,兩人腦漿都崩裂了,死狀可怖。
這裏頭最幸運的就是嚴易。
但是幸運又從何談起?身邊的人都死了,活著的人會覺得自己是個罪孽。
尤其很明顯,姑父駱明遠是為了救嚴易才斷腿跌落懸崖的,為的就是讓車子能繼續卡在岩石縫隙裏,不要掉下去。
這樣嚴易才有獲救的機會。
你知道那天他們去幹什麽的嗎?”
嚴青眼角淚光閃閃,“那是嚴易高考結束的第二天,他跟我說,他發現了一家特別好吃的野味店,就是位子有點偏,想帶著大家一起去吃。”
我同學會約好很久了,所以沒去,明遠心裏過意不去,就決定帶他們一起去。”
他從前很愛吃的。”說到這裏,嚴青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臉。
可是如果你見過你至親的人因為你偶然興起的提議而全部慘死在你麵前,你這輩子大概再也吃不下飯了。
就算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好好活下去,可是身體仿佛也是帶有某種堅定意誌的,排斥食物,拒絕原諒,懲罰自己。
他從那兒以後,再也沒去外麵吃過飯。”
老太太請了很多大廚,但都是請到家裏來,他從來不去外麵吃飯,就算因為生意的緣故必須要出席某些宴會,他從來都不吃。
私房菜、飯店、特色菜、農家樂這一類的東西對他來說,就像是個詛咒。
詛咒他最親的人,最愛的人,都將在他麵前死去。
連盼握著嚴青的雙手,不自覺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