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字數:7842   加入書籤

A+A-




    第三十六章

    歲月啊, 請你一定要善待這個少年。

    ——《小怪獸日記》

    文科班剛□□育課, 球場陸陸續續湧出一幫學生,丁羨就在川流的學生中,看見那倆難得站在一起的背影, 她收了笑, 停了腳步,想轉身往回走時, 肩膀被人一拍, 尤可可忽然從她身後竄了出來,目光往她身後意味深長地一探,收回, 故意大聲道:“丁羨啊,你在這幹嘛呢?”

    果不其然, 身後兩人齊齊轉過來。

    丁羨忙往尤可可身後躲, 恨不得掐死這丫頭,但尤可可絲毫不顧及,衝她直眨眼, 小聲說:“躲在這兒幹嘛, 宣示主權去啊,在我這兒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怎麽換成她, 你就怕了?”

    怕個屁啊, 隻是還沒想好怎麽說。

    尤可可又道:“我可聽說, 你們家那誰誰, 以前跟咱們楊女神關係——”後麵的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拋了個你懂的的眼神。

    丁羨心下凜然,再看過去,楊純子已經拿著水往這邊飄飄然走過來,經過兩人的時候,她衝丁羨微微展顏一笑,溫柔得像燕子的羽毛,一下又把丁羨的內心給擊垮了,這麽好的姑娘,她在這兒吃什麽醋呢?

    丁羨抬眸一笑,大膽回視,目送她出了球場。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句:“裝。”

    丁羨乍然回頭,看向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尤可可:“幹嘛呢?”

    尤可可撅著嘴:“你不覺得她特假麽?高興不高興永遠都是一副表情,勝券在握,看了就讓人反胃。”

    “你跟孔莎迪真是可以當好朋友。”

    “為什麽?”

    “一樣的小肚雞腸。”

    丁羨說完,被尤可可狠狠拍了一下腦門,“靠,老娘在幫你,你還說我小肚雞腸?”

    丁羨吃疼,後知後覺意識過來尤可可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忙又捂著腦袋給她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這麽說你的,我隻是覺得,你跟莎迪真的挺像的。”

    尤可可哼唧一聲:“像才不能當朋友,那隻啞迪最近怎麽樣了?”

    丁羨糾正:“是莎迪。”

    “隨便了。”

    尤可可揮手,毫不在意地說,剛說完,餘光撇到有人抱著球過來,十分識趣地摸摸丁羨的腦袋,“走了,下次再聊。”

    周斯越抱著球,在她麵前站定,一隻手抄在兜裏,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你不在教室上課,跑這兒來幹嘛?”

    丁羨仰著頭,目光絲毫不回避,直直地盯著他:“你呢?兩節課不上,你又在這兒幹嘛?”

    周斯越翹了翹嘴角,目光往別處瞥了眼,忽然用食指頂著籃球,抽出另一隻手拍,一副是事可可的模樣,在她麵前表演起了轉球,淡聲道:“出來放會兒風,怎麽了?這也要管?”

    他這輕描淡寫又吊兒郎當的態度,一下子就把丁羨給惹怒了,直接一掌拍掉他手中徐徐滾動地跟地球儀似的籃球,周斯越愣了,看著球從他手中滾落,啪嗒落在地上,又連滾了幾圈,緩緩停在他的腳邊。

    他雙手抄進兜裏,剛想要發作,就聽對麵的姑娘一聲冷淡的:“你知不知道這很影響別人?”

    “我影響誰了?”

    他背光立著,每根頭發似乎都染了色,少年英氣十足。

    “我……”丁羨忽然發現他微微眯了眯眼,不知道是被太陽刺的,還是聽見她這句我給嚇得,她微微低頭,剛才的囂張氣焰全都不見了:“我……我們都很擔心你,怕你……”

    “怕我怎麽了?怕我想不開?”

    他驀然一笑,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沒這麽脆弱。”

    丁羨的擔心不無多餘,他從小被老師家長捧在手心裏長大,一路順風順遂,從未受過波折,心理承受能力相比較一般的孩子會弱很多吧。

    顯然她有點低估了周斯越。

    “我隻想告訴你,沒進國家隊,沒拿獎都沒關係,這些都是暫時的,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個數學天才,你以後在數學方麵一定會有自己的造詣。”

    她說這話是認真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從她嘴裏說出來有點怪異,聽得周斯越都忍俊不禁,輕推了下她的腦門:“你個數學白癡,就別安慰我了。”

    “……”

    你才數學白癡,丁羨瞪他。

    周斯越忽然彎下腰,大手罩在她的頭頂,用力按了按,對上她的目光,“我呢,沒你想得那麽脆弱,人生本就無常,一時的高低並不能證明什麽,我走競賽這條路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數學,隻是純粹為了找解題的快感。”

    解題的快……快……感??

    你們學霸的形容詞真是簡單粗暴。

    周斯越收回手,人站直,指尖撓撓眉,又道:“以前在書上看到一句話,現在想想還挺有道理的……”

    “什麽話?”

    他瞥她一眼,笑:“人類就是這麽奇怪,如果沒有人同情,你就不會在乎傷口有多疼;如果沒有人嘲笑,你就不會在乎傷疤有多難看;如果沒有人比較,誰會知道什麽是前途……”

    丁羨驚訝於周斯越的通透,一個十八歲大男孩兒,對人對事的寬容度,讓她徹底折服,在未來很長的歲月裏,她似乎再也沒遇上這麽一個男孩兒,甚至後來在複讀班裏學習的時候,每當聽朋友說起這是來自哪哪哪兒的風雲人物時,被人勾起好奇心忍不住多看兩眼,發現也是個普通的大男孩,也會因為考不好而大發脾氣,也會跟人因為一道題的不同解法而發生爭執,也會為了自己的自傲而做些傷害別人的事,但朋友還是被迷的氣暈八素,“人無完人嘛,做到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丁羨搖搖頭,在心裏道:

    你沒見過他,沒見過。

    果然,人在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那將意味著你往後的一生,不過爾爾。

    周斯越跟楊純子和好了。

    兩人不再各種避著對方,偶爾在路上碰見了,還會隨口聊兩句,丁羨在路上撞見好幾次,周斯越插著兜高大的背影往教學樓走,旁邊站著以前永遠不可能出現的楊純子。

    對於這個情況,孔莎迪的危機感比丁羨還足,“你再裝大度,回家哭吧你。”

    “他說他不喜歡楊純子,我難道還像個三八一樣追問人家,你跟她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麽?他不想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還真是體貼啊。”

    孔莎迪冷嘲熱諷地說。

    之後周斯越讓丁羨搬回去,丁羨一句話把人給懟回去,“搬什麽搬,你以後跟我保持距離。”

    周斯越氣得想要一掌劈過去,咬著牙忍了忍,“又發什麽瘋。”

    話雖跟孔莎迪這麽說,但在那個敏感多疑猜忌的年齡裏,理智不足以控製她的情緒,怎麽可能不吃醋,但凡有人跟他多說兩句,她就害怕,這麽誠惶誠恐的心情,沒人能理解,丟出一句:“劉老師說讓我們保持距離。”

    後來周斯越才明白,他倆被人打了小報告,現在在劉江的重點觀察名單裏。

    那陣丁羨成績下滑的很厲害,數學沒了周斯越的監督,分數慘不忍睹,月考隻打了105分,拿到卷子的時候,忽然就哭了。

    周斯越打球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哭,伏在桌案上肩膀抽抽搭搭無不可憐。

    周斯越沒做停留,把球往框裏一丟,收拾書包轉身走了,丁羨聽見走廊裏一聲很輕柔的:“夏思寒說一起吃飯。”

    是楊純子的聲音。

    “嗯。”周斯越極淡的嗯了聲,腳步聲在走廊裏漸遠。

    原本哭到隻剩啜泣的少女啊,忽然趴在桌上又難過的嗚嗚嗚出聲來。

    混蛋。

    混蛋。

    混蛋。

    七點,丁羨回到燕三胡同,灰暗起了皮的牆角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一株豔紅的花朵,周身是一抹綠油油的青苔,像是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裏開出了一抹春。

    丁羨望著那株花出神,身後忽然想起一道懶洋洋地聲音,“這麽晚?”

    丁羨驀然回頭,路燈下,那道熟悉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單肩挎著包,雙手抄在兜裏,人倚著胡同口的老石頭城牆,一臉閑散地看著她。

    “你不是跟楊純子去吃飯了嗎?”她倔強地扭回頭,目光又回到那株花上,在巷口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他低頭,指尖輕輕撓了撓頭發,笑:“一想到你在教室哭,我還吃得下?我可不是你那麽沒良心的人。”

    話語間,花落了半片葉,丁羨收回目光,轉身噔噔噔走到他跟前,路燈罩在他頭頂,仰頭,看過去,他就像是個發光源。

    “王八蛋。”

    她看著他,低低罵了句。

    “嗯,我是。”

    他毫不在意地說。

    “混蛋。”

    丁羨又罵。

    他靠在牆上,書包在他背上,垂眼睨她,隻是低低笑著,任由她罵,那表情似乎在說——

    你罵吧,我照單全收。

    少女破涕為笑,男孩兒忽然伸手大力揉亂了她的頭發,又是熟悉的那句:“傻不傻。”

    燕三的後巷有個兩米矮牆,白襪黑磚堆疊在一起,巷弄口栽著兩棵老梧桐,茂密盛綠,枝葉遒勁延伸到牆裏頭的院落裏,丁羨沒來過,裏頭烏漆嘛黑,瞧著有點滲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是哪兒?”

    周斯越把包遞給丁羨,三兩下翻過矮牆,人已經站上了牆頭,衝著底下的丁羨伸手。

    “上來。”

    指尖輕觸,對方的溫度傳到她手心,丁羨渾身過電一般,略一遲疑,男孩兒催促:“快點。”

    等她爬上牆頭,望著院落裏頭的黃土磚瓦,有些出神,“這啥時候還建了個寺廟啊?”

    兩人坐在牆頭上,掛著腳,周斯越衝那小黃瓦房一昂下巴,“睜大眼看看,黃房子就寺廟啊?瞧給你見識淺薄的,裏頭住著一啞巴,姓張,蔣沉小時候天天找他嘮嗑,嘮了半天,才知道人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好呀,有什麽秘密都告訴他,心裏也不會憋著難受。”

    “你都跟他說過什麽?”

    周斯越一笑:“很多,記不清了。”

    話音剛落,院落的小木門被人推開了,一約莫三四十歲的寸頭男人,穿這件青色長袍衫從裏頭端著一盆出來,目光一斜,瞧見牆頭兩人,用手指了指。

    周斯越拉她下去。

    “走,過去打個招呼。”

    張啞巴真不會說話,睜著雙眼睛牢牢地在丁羨跟周斯越身上打量,直到丁羨開口:“我叫丁羨。”

    “他先天的,耳朵聽不見,所以你說話他也聽不見。”

    周斯越不知道從哪兒學來一套手語,行雲流水地給他做了幾個動作,張啞巴高興的樂了,連連跟丁羨點頭,還轉身從裏頭拿了兩個饅頭遞給他們,用手示意,吃呀吃呀。

    丁羨遲疑地咬了口,饅頭生澀,在嘴裏草草嚼了幾下,就吞咽下肚。

    周斯越把饅頭捏在手裏,又跟他聊了會兒,丁羨看不懂也聽不懂,隻能默默站在一邊嚼饅頭,偶爾側頭看看身旁的男孩兒,淡白月色下的少年微低頭,目光柔和且認真地聽著對方說話。

    延平鎮也曾有個聽力障礙的聾啞人,可那裏的小孩兒除了對著他做鬼臉扔石子之外,年紀大點兒的男生隻會開他的玩笑,除了嘲諷就是譏笑,就連她自己,也曾害怕聾啞人的靠近,每回經過那座小房子,都忍不住加快步伐。

    如今回想,周斯越說的沒錯,確實是她見識淺薄。

    周一,孔莎迪告訴她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八卦。

    “我幫你打入敵情內部探聽過了,你那位周少爺真沒喜歡過楊純子。”

    丁羨倏然抬頭,“你又聽人說了什麽?”

    孔莎迪舉雙手雙腳發誓:“這回保證百分百準確,是……反正你就聽我的,我可是犧牲老大才換回你這麽點兒情報的。”

    丁羨反應極快:“你跟宋子琪怎麽了?”

    孔莎迪忽然紅了臉,轉過頭,“你要不要聽?”

    丁羨斜她一眼,“你犧牲這麽大,我要是不聽,你不是白犧牲了?不過我好奇你到底做啥犧牲了?”

    “小孩別亂打聽!”

    孔莎迪眼神慌亂地低下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