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聲爆響後，隨即而來的是第二、第三聲，直至連成一片。

    爆炸聲很劇烈，蘇雲的耳朵一直在嗡嗡作響，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模糊重疊。船塢的頂部被破開了一道大洞，火焰與濃煙中，混凝土碎片如同下雨般砸落下來，蘇雲似乎察覺到了危險，本能地連滾帶爬衝到了一處料堆下麵，而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很快就被拖著濃煙的碎塊砸了個遍。

    大地仿佛在震顫，煙塵遮蔽了蘇雲的視野，船塢的天穹仍在熊熊燃燒，而外麵的廣場，那條飛機專用的跑道方向，此時仍然不斷傳來震顫與轟鳴。

    生於和平年代的蘇雲對眼下的情景很陌生，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一切就突如其來地發生了。

    ‘這就是，戰爭的味道麽……’

    蘇雲的目光有些呆滯。

    他看不見天空中襲來的究竟是什麽，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在不久前與死神擦肩而過，倘若他被爆炸衝擊吹倒的時候沒能立馬爬起來，這個時候大概已經被埋在了廢墟裏——那些被炸開的碎塊從三五十米的高空墜落下來，怎麽想都不會給自己活命的機會。

    可這裏隻是個廢棄已久，最近一個月才被重新啟用的偏遠鎮守府啊，為什麽遭受這樣的打擊？

    呆滯過後，蘇雲比他想象的更快冷靜下來，他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動的很慢，慢得幾乎感知不到在跳動，而非高度緊張時候的加速。

    ‘還會有第二波空襲麽？提督府有被波及到麽？艦娘以及鎮守府裏的工作人員們，他們中有沒有人員傷亡？接下來要做的應對措施是什麽？’

    一大堆問題浮現在蘇雲心中。

    但他很快意識到，不管怎樣，自己需要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再去考慮別的。

    爆炸聲漸漸告一段落，周圍很安靜，天空中也自始至終沒有蘇雲印象中電視劇裏轟炸機的呼嘯轟鳴聲。蘇雲踩著滾燙的混凝土碎塊衝出了船塢大門，然後見到了到處都被炸得凹陷的地麵、遠方著火並開始塌陷的倉庫，以及高爆燃燒彈所帶來的無處不在的烈焰。

    明亮的天空下，一切宛如地獄。

    飄蕩在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防空警報，就像是地獄中奏響的哀樂。

    而就在大約五十米外，蘇雲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山田葉子，這個就在剛才還對自己橫眉冷對的女子此時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抹了把臉上蕩起的灰，蘇雲抬頭看向天空。

    搜索片刻後，他見到天邊處一排黑點正不斷攀升，幾不可見；而另一端的天際，還有一排同樣難以被察覺到的黑點，正在平緩地向鎮守府的方向開進。這些黑點看起來就像是圓滾滾的沙粒，並沒有飛機的形狀，它們在空中移動的時候不發出一點聲音。

    蘇雲算了算，不出幾分鍾，另一邊的黑點就會來到鎮守府上空。

    也就是說，可以肯定，還會有第二波空襲！

    地麵不安全，船塢裏也不安全，這種時候，應該去的地方是防空洞才對，鎮守府裏應該是有防空洞的，可盛田清的記憶裏根本找不到與之有關的訊息。暗罵了聲該死，蘇雲像皮球一樣吃力地小跑到山田葉子躺著的地方，蹲下來探了探她的鼻息。

    山田葉子沒被直接炸中，鼻子裏還有微弱的氣息，看來是被高爆炸彈的衝擊波震暈了過去，蘇雲顧不得許多，把她扶了起來，背在肩上，朝著鎮守府正北邊的那片茂密的山林跑去——剛才自己在船塢裏沒被炸到是幸運，此時再回去那就是作死。放眼周圍，可以發現深海的轟炸機優先打擊的目標就是船塢和各個倉庫，此時受傷最輕的正是船塢，隻被在天穹上炸開了個破洞，而等到下一波次的攻擊到達時，狀態良好的船塢絕對是優先目標中的優先，到時候可就不是破個洞那麽簡單了。

    相反，沒有任何軍事設施的山林，才是除了防空洞外最為安全的地帶。

    至於自己擔心的那些問題，蘇雲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就算他一路衝過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和自己相比起來，鎮守府裏的成員們都是真正的軍人，他們若是在第一波空襲時幸存，自然比自己更加知道該怎麽做——防空警報聲早已響起，起碼不會有人會像自己一樣不知道防空洞在哪。

    無奈的是，蘇雲的身體實在是太笨拙了，隻是經過了兩分鍾的奔跑，就好像有人在喉嚨裏塞了一團破布般，呼吸困難到接近窒息。

    繼續背著山田葉子向前走了五十米，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如同死豬般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劇烈呼吸起來。

    也就是這時，第二波空襲來臨了……

    隔著茂密的樹幹與樹葉，蘇雲再次聽到了重物墜落的巨大破空聲，然後看到了周圍不斷冒起的火光與爆響。爆炸來自各個方向，包括了自己常年居住的提督府大樓位置。

    蘇雲睜大雙眼，感受著這一切。

    “世界上有接近6萬鎮守府，這意味著每天都有新的鎮守府被建成並投入使用，也意味著每天都有鎮守府被淘汰或被深海摧毀。”

    ——《現代海軍簡史》第三章。

    他的腦海中回想起了昨天看到的東西，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這上麵的“淘汰或被深海摧毀”，原來與自己的距離是如此接近。

    蘇雲覺得很無力。

    “……嗯？”

    就在蘇雲靜靜注視著遠處的焰火時，他聽到了身旁的動靜，顯然是山田葉子醒了過來。剛才他簡單檢查了下，這姑娘沒受到嚴重的傷害，此時看來果然隻是短暫暈厥。

    醒來的山田葉子首先便注意到了身邊肉山般的蘇雲，隨後意識到了這裏是什麽地方，臉色就變得十分精彩。她剛想要大聲尖叫出來，但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的一聲毫無預兆的爆響不但把蘇雲給嚇了一跳，也讓她的驚叫聲被活生生憋了回去。

    蘇雲看向爆響的源頭，這一波次的攻擊已經結束，哪裏來的這麽凶猛的爆炸？

    果然，是彈藥倉庫的方向，那裏正燃燒著衝天的大火，並不停發生著爆竹般的低沉爆鳴。很顯然是剛才的空襲引發了二次爆炸，雖然這個小破鎮守府儲藏的彈藥和油料不多，但也足以將整個倉庫掀翻一遍，此時根本不用看，那裏已經被完全毀掉。

    “深海的空襲……為什麽？”

    山田葉子喃喃道。

    “為什麽？”

    “這裏不應該有深海空母啊，附近的海域頂多隻有些偵查型深海驅逐，這不可能……”這位倉庫管理員，同時也是曾經的艦娘掙紮著爬起來，透過樹蔭仰望著天空中遠去的那群黑點，“而且還是‘黑貓’式深海艦爆，最低也是wo級航母改才能搭載的爆擊機，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出現啊！”

    “雖然聽不太懂，可它們確實出現了。”

    “閉嘴，白癡提督！”

    山田葉子的自言自語被打斷，回過頭狠狠盯著蘇雲。

    蘇雲無奈。

    “我好歹救了你一命，還把你帶到了安全區域……”

    沒想到，聽到這句話後，山田葉子的語氣不但沒有軟化，反而更加凶惡：“救我？有什麽用？你不趕緊向海軍總部匯報情況，申請陸基航空支援，就打算坐在這裏看煙花？！”

    “好……我馬上去。”

    身為提督，蘇雲早就直到這種狀況下自己不能作壁上觀，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麽。如果這場空襲晚來那麽十天半個月，等他熟悉了情況後，他或許不會像現在這樣茫然，但沒有如果，雖然很不願意承認，現在的他在指揮方麵的經驗與能力甚至還遠比不上秘書艦吹雪。

    山田葉子毫不客氣，但她畢竟告訴了蘇雲現在應該做的事。

    於是，蘇雲不打算為自己再做辯解。

    他趕緊翻身起來，拖著早已經疲憊不堪的身子，笨拙地朝山林外跑去。

    幾分鍾後，當蘇雲衝到了化為廢墟的廣場上時，他看到了從遠處迎麵飛奔來的一群艦娘，她們加起來也隻有二十來人，其中絕大部分還都是遠未成年的歲數。當頭的是五十鈴和吹雪，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稍大些，應該是輕巡洋艦的棕發少女。

    見到從樹林中鑽出的蘇雲時，吹雪顯然鬆了口氣。

    “提督您沒事嗎？真是太好了！”

    隔得遠遠的，她便喊了起來。

    蘇雲對她擺了擺手，沒有在意其他艦娘們看到了大便般的異樣目光，然後迎麵走了上去，攔下了吹雪。

    “快通知海軍總部，我們需要支援。”

    “提督，我們剛才已經聯係過了，陸基航空隊大約兩個小時後抵達鎮守府海域，這段時間裏我們要拖住深海，它們的艦隊距離我們隻有不足12海裏，絕對不能讓它們攻陷鎮守府！”

    “所以你們這是……”

    “去船塢倉庫找到艦裝，緊急出航。至於提督，快到指揮大樓地下室的防空洞躲避吧，深海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三次空襲，鎮守府裏的其他人都在那裏了！”

    艦裝……

    對了，艦裝！

    蘇雲忽然想起來了什麽，現在的鎮守府裏有著那珂的艦裝，而即將成為那珂的艦娘還沒有到達，這段時間裏，這套艦裝隻能放在倉庫中閑置。而如果像吹雪所說，接下來還要麵對它們的海麵部隊，那麽穿上艦裝的自己，是否也能提供一份力量？

    “吹雪，接下來沒有什麽必須要我來做的工作嗎？”

    被蘇雲攔住的吹雪顯然很焦急，因為在五十鈴的帶領下，其他艦娘都已經跑到前麵幾十米去了。她連忙回答道：“沒有啊，提督保證好自己的安全就足夠了！”

    “那我跟你們一起去。”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