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柔軟的床上……

    才怪了，他仍然躺在原地，周圍全是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天空中有好幾十道噴氣式飛機留下的白煙，而遠處的海平線上，深海艦隊的蹤跡已經消失不見。

    瞧瞧天色，蘇雲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睡沒多久，天空中的飛機尾氣尚未擴散，儼然也是才飛過去幾分鍾的樣子，從數量上看，應該是來自海軍總部的陸基支援。蘇雲晃了晃仍有些暈沉的腦袋，總覺得身上哪裏有些不舒服，直到他環顧了自己肥碩的身軀後，才終於臉色微微一變，拔下了一隻正用鉗子夾住自己肚子上贅肉的海螃蟹——要不是這隻小東西的突然襲擊，蘇雲覺得自己應該還能再睡會。

    沒想到護盾力場能防水，能擋衝擊，能阻攔子彈和炮彈，卻竟然被一隻毫無戰鬥力的小螃蟹穿了進來……

    雖然精神仍有些萎靡，仿佛被先前的戰鬥掏空了身體，但蘇雲至少不像最初那樣精疲力竭，他再次跳入了海水中，漫無目的地滑行了兩圈，然後失神地望著鎮守府的滾滾濃煙。遭受了這樣的重創後，就算擊退了深海，鎮守府想要恢複原貌，也不是短時間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海水早已恢複平靜，但到處都是戰鬥過的痕跡，海麵上漂浮著黑色的油汙，以及許多RU級戰列艦的裝甲碎片。蘇雲俯視著海水，那個可怕的巨人屍骸此時就躺在附近某處的海底，按照資料上的話，所有深海戰艦的殘骸都有其價值，此番戰鬥下來，若是擇日進行打撈作業，對蘇雲和鎮守府而言必然是不菲的財富，然而他內心中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相比於這樣的破而後立，如果有得選擇，蘇雲寧願在和平中慢慢發展。

    可說到底，這是戰爭。

    人類和深海的戰爭。

    平時看似沒有什麽戰爭的氛圍，可一旦真正打響，卻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眼前的景象給蘇雲心底留下了最刻骨銘心的印象。

    上一刻還風和日麗的鎮守府，這一刻就變成了炮火洗禮下的廢墟。往日盛田清的懶惰專橫，艦娘們對他的厭惡，以及她們的反抗，在蘇雲的眼中就像是飄渺的雲煙，那些記憶中的景象，盛田清留給自己的一幕幕畫麵，全部都隨著炮火被埋在了焦黑的砂石之下。

    但願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吧。

    蘇雲隻希望，沒有人在這場襲擊中喪命。

    有著艦裝在身，蘇雲的行動不成問題，他來到了自己出海時的船塢，發現出海口早就被炮彈轟塌，甚至於整座船塢都隻剩下了殘桓斷壁。

    深海艦炮的威力可見一斑。

    最終，蘇雲隻能攀爬著廢墟上岸。周圍到處都是明火與暗火，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和焦糊味，而且沙塵很重，僅僅隻是呼吸，都會有種明顯的異物感。

    在港口和倉庫附近轉了幾分鍾，蘇雲鬆了口氣，這裏沒有人。

    ‘之前說的防空洞，是在提督府的地下室麽……’

    蘇雲決定到那裏看看。

    不管怎樣，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與鎮守府裏的人匯合。

    最初兩波空襲沒有衝著生活區與行政區去，所以那個時候提督府還是完好無損的，但接下來深海主力艦隊對整個鎮守府都進行了無差別的狂轟濫炸，大有誓要將這裏化作廢土的意思，如此顯眼的提督府行政大樓怎麽可能幸免？此時，這幢原本雄偉的四層建築已經坍塌，周圍盡是坑坑窪窪的主炮彈坑與碎石，蘇雲“翻山越嶺”地回到這裏時，甚至都已經認不出這就是自己昨晚睡覺的地方了，自然更是根本不可能找到所謂的地下室入口。

    而就在蘇雲看著四周的廢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找人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提督？！”

    這聲音真是熟悉至極，蘇雲扭頭望去，果然在百米外的一處山頭看見了吹雪。

    看到她衣冠整齊，精神飽滿的樣子，蘇雲就放心了。

    那邊，吹雪在發出驚大於喜的喊聲後，便朝著蘇雲的方向奔跑來，靈活地翻越了廢墟與彈坑，喘著氣來到了蘇雲的麵前。蘇雲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表示些什麽，但一想到自己連艦裝都沒脫下，終於顯得有些局促，欲言又止，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可沒想到，剛到蘇雲跟前，吹雪就幾乎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提督，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蘇雲似乎看到了她眼角的淚花。

    “怎、怎麽了？”

    蘇雲一臉茫然。

    雖然對於單挑深海艦隊的事情，蘇雲確實心底裏有些得意，他也不介意自己在那群原本看不起盛田清的艦娘眼中風光一把，但吹雪這麽激烈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蘇雲想要扶起深鞠躬的吹雪，但艦裝在身不太方便，貿然扶人怕是會把主炮摁到對方身上，於是便隻好飛快地拉開菜單，選擇了退出艦裝。

    然而，這一按不要緊，蘇雲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就要趔趄著倒下。他這才忽然想起來，自己之前生龍活虎全是拜艦裝所賜，而一番激戰之後，自己即便穿著艦裝都感覺到頭暈目眩、四肢無力，此時若是貿然脫離，再沒有了艦裝的能量支持，豈不是會變得更加慘不忍睹？

    蘇雲暗道不好，但覆水難收，他已經被艦裝彈了出去，歪歪扭扭地向前倒下。

    “吹雪，快躲……”

    來不及說完，蘇雲就控製不住自己，全身無力地撲了下去。

    吹雪剛抬起頭，就被這拔山倒樹而來的300斤肥肉擊中，毫無懸念地連帶著一起向地麵倒去。蘇雲掙紮著想要讓自己雙臂撐地，不至於徹底倒下，但離開了艦裝的他就連動動手指都極為困難，方才的喊話也已用盡了全身力氣，此時又怎麽可能止住三百斤的去勢？他就這麽結結實實地朝吹雪壓了下去，肥胖的身軀帶著巨大衝擊，毫無保留地摁在了後者嬌弱的身板上，一貫到地。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數道驚叫——吹雪方才的高呼聲顯然也驚動了鎮守府的其他人。

    雖然蘇雲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心中也大概已經猜到，剛才發生的事情被不止一個人看到了。

    又完蛋了……

    吹雪你沒事吧，你倒是反抗下啊吹雪！

    心急如焚的蘇雲眼一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

    ……

    蘇雲被一盆冷水潑醒。

    他發現自己被捆得嚴嚴實實，正半躺在一處嚴密的微小空間裏，說好的英雄待遇和柔軟的床鋪統統沒有，這裏隻有冰冷的地麵和身後潮濕的牆壁。

    借助著微弱的燈光，蘇雲看到了站在自己麵前的山田葉子和五十鈴，此時兩人看向他的目光已經不能用凶神惡煞來形容了，那是一種看著拐賣兒童犯和強奸犯的目光。尤其是山田葉子，她的頭上和胳膊上打著繃帶，在用那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蘇雲的同時，手裏還拿著一把鋒利的軍刀。

    蘇雲歎了口氣。

    “吹雪怎麽樣了，她還好麽？”

    五十鈴當時就一腳踩在了他的臉上。

    “你還好意思問？肩膀脫臼，兩處骨折，輕微腦震蕩，直到現在都還在昏迷，這就是你幹的好事！”

    “……”

    蘇雲沉默了片刻。

    雖然完全沒有底氣，但他還是垂死掙紮道：“我不是故意的……”

    “沒錯，你不是故意的，我們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山田葉子拉開五十鈴，蹲在蘇雲身前，在他眼前晃著那把軍刀，臉上盡是冷笑，“包括你穿上艦裝一聲不吭跑出海，害的吹雪說什麽也要出去把你找回來，直到我們強行把她帶進防空洞，也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去哪裏轉了一圈，讓所有人都擔驚受怕，又在襲擊結束後毫發無損跑回來，也不是故意的，這些事情全部都是你不小心做出來的，對嗎？”

    “我……”

    蘇雲想要辯解些什麽，最終還是閉上了眼，把那些話憋了回去。

    “抱歉。”

    “哈哈，道歉就有用麽？”

    山田葉子憤怒地大笑起來。

    “總而言之，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手下了，但仍然有權利申請將你移交軍事法庭，這段時間的新仇和舊賬，你做的那些好事，都留著以後慢慢去和憲兵大人們說清吧。”

    蘇雲沒有說話。

    接下來山田葉子和五十鈴又說了些什麽，他也沒有聽清。

    直到生鏽的鐵門聲摩擦聲響起，山田葉子和五十鈴離開了這個陰暗的小房間後，又過去了許久，他的嘴角才不明顯地微微翹起。

    雖然看似是笑，卻充滿了苦澀。

    “破而後立，真的是破而後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