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在深海母體傳達來‘自毀程序啟動’的信息的同時，蘇雲終究還是喊了出來。

    他終究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這隻母體去死，如果能做到的話，根本不需要什麽自毀程序，蘇雲最開始就沒必要廢話太多，直接動手就是了。反正開啟了信號屏蔽，周圍又了無人煙，隻要他不說出去，沒有任何人能夠目擊到這裏發生過的一切。

    這也是本能的選擇，而蘇雲又一次違背了它。

    但他的命令好像下達的有點晚。

    ‘自毀程序已啟用，請指揮官離開2米範圍外，確保安全。’

    來不及了麽……

    這道精神訊號傳來的同時，深海母體那蒼白如雪的肌膚忽然浮現出了通透的光芒，仿佛裏麵點了個高功率的燈泡，同時身體上開始產生如同紋路般的龜裂，形成一塊塊巴掌大的不規則碎片，並且還在不斷細分。它張開雙臂，光芒從它的五官中投射而出，格外詭異。

    “停下啊！”

    隻是，這次深海母體卻沒有做出回答，因為在蘇雲腦海中的精神鏈接正在飛速消退，直至徹底消失。

    蘇雲睜大眼睛，忽然有種濃烈的悔意。

    在蘇雲的本能中，眼下的事態正朝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隻要這隻深海母體消失，一切麻煩也就隨之消散，鎮守府不用再陷入精神緊繃的戰備狀態，自己也能夠順利走上正軌。明明是那麽美好，明明坐在車上的時候，自己還考慮過一旦深海母體拒不從命，便就地格殺……

    看來，果然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意誌。

    做不到的。

    從初次見麵時，對方就毫無保留地對自己展現了一切開始，蘇雲就做不出這種事了。而這和深海母體的樣貌無關，因為蘇雲嚐試著將眼前的嬌小少女腦補成了麵目猙獰的怪物，但當閉上眼睛時，那種根本無從下手的無奈感仍然存在，而非當初自己認為的厭惡。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感覺？

    蘇雲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沒有了精神訊號的鏈接，裏麵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麽東西。

    原來如此……

    真正令他沉迷的，不是深海母體的曼妙的身體，完美的五官，是這種純粹而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感情，每一次精神上的觸碰，他都能感受到這種純淨如璞玉的味道——深海母體的精神訊號，不僅僅是用來傳達信息，而是表達了它的一切。沒錯，一切，深海母體將它的世界全無保留地展現給了蘇雲，包括記憶、心情與想法，當兩者的精神進行連接時，兩者就仿佛合二為一。

    不久前，蘇雲將這種感覺形容為充實感，而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更像是一種軀體的延伸。

    所以。

    即便自己這個“指揮官”是個偽物，但這種感覺，是不會有錯的。

    那麽……

    深海母體越來越亮，入眼的隻剩下了一個人型輪廓，輪廓中蘊含著越來越龐大的能量，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爆裂開來，將一切化為齏粉。蘇雲不退反進，來到了深海母體的麵前，眯著眼，頂著猛烈的強光與格外高的溫度，伸出雙手，將這團輪廓抱住。

    “確保指揮官的安全，這是你的第一要務吧？”

    他專注地望著光團，輕聲說道。

    下一秒……

    深海母體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回答，它身上的萬丈光芒驟然停滯，那股躁動不安的能量也仿佛按下了暫停按鈕，在蘇雲雙臂與其緊貼處，最初那股仿佛要燒起來的灼熱感也猛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極為平和的溫暖。漸漸地，這陣光芒開始緩慢褪去。

    成功了。

    蘇雲咧著嘴微笑起來，但隨即目瞪口呆。

    因為……

    深海母體的自毀狀態中止，光芒消失，萬物回歸平靜，然而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卻不再是那個完美無瑕，仿佛被精心雕琢出來的少女。

    而是一個猙獰的怪胎。

    肌膚上的裂紋沒有消失，反而永久般地留了下來，印刻在皮膚之下；原本如雪的發絲全部消失不見，仿佛在高溫灼燒下化為了灰塵；原本精致如瓷器的五官，更是仿佛經曆了融化與回爐重造的過程，形成了一張隻要盯著就會san值狂掉的恐怖麵容。

    蘇雲瞪大雙眼，深吸了一口氣，但沒有鬆開抱著這隻怪物的手臂。

    “什麽嘛，這樣看上去反而更舒服了！”

    至少自己不需要隨時強忍著作為正常人都會產生的生理反應了，而且這種混亂邪惡的模樣，才更加符合深海陣營的身份啊。

    這其實是件好事？

    很快，蘇雲收到了母體的精神連接請求。

    ‘指揮官，請遠離2米之外，稍後，自毀程序將繼續進行。’

    “隻要你有任務，就不會自毀，對吧？”

    ‘當首要任務不存在時，如存在次要任務，將在次要任務完成後，執行自毀。’

    “還真是固執，那……我想想有什麽次要任務能交給你做吧。至於精神同調什麽的，雖然不是很懂到底代表意思，但不是我想要拒絕，而是我必須要拒絕，至少現在，我可不能讓你毀了我的未來啊。我可是要成為超一流鎮守府提督的男人！”蘇雲笑著歎道，“這樣吧，回到最初那個深海主巢去，然後原地待命，直到我說結束才能結束，這算不算是個正式的任務？”

    深海母體終於沒有拒絕。

    ‘任務確定，即將執行，請指揮官遠離，確保安全。’

    蘇雲鬆開雙臂，已經變成了怪物的深海母體緩緩浮在了空中，不成原貌的雙手與雙足間湧現出了根須般的繭絲，湧向地麵。隻是，或許受到了進行到一半的自毀的影響，這些繭絲已經不複最初的潔白無瑕，而是一種灰褐色的蒼涼，如同蒙塵的蛛網。

    繭絲紮入地麵，不見有所動作，卻將堅硬的泥土蝕化出了一道深坑，深海母體則緩緩下降，進入這個越來越深的坑洞中，最終消失在了地下。

    這不是很好的解決了嘛！

    剩下的，就是鎮守府那邊的事了。

    ……

    夜幕降臨之前，蘇雲通過港口回到了24873號鎮守府。

    其實本來這邊根本沒什麽麻煩，唯一的問題就是白雪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殺人滅口自然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又沒有附帶失憶功能的閃光筆，便隻能硬扛過去了。不過，在上岸之前，他還是抱有一丁點希望，那就是白雪這個柔弱善良的小姑娘以為自己眼花，或者選擇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

    好吧，這是不可能的……

    首當其衝，蘇雲就看到了港口的幾個人影。

    分別是吹雪、五十鈴、白雪……以及，長門。

    她們顯然不是在看風景。

    蘇雲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提督，那個中午和你一起出去的女孩呢？”

    當先開口的竟然是吹雪，她罕見地帶著質問的語氣，有種失望的情緒寫在臉上。這種情緒讓蘇雲很不好受，但他克製著自己，流露出迷茫。

    “什麽女孩？話說你們聚在這裏幹什麽，吹風嗎？”

    五十鈴麵無表情地說道：“請不要掩飾了提督，白雪全部都看到了，而且下午你帶了兩個巨大的箱子出去，行蹤鬼鬼祟祟的，其中一個是艦裝沒錯，另一個的話，剛好能放得下一個人呢。”

    哎呀，連這種細節都注意到了嗎。

    蘇雲望向白雪。

    “白雪，你確定你看到了什麽嗎？”

    “是……”

    白雪有些膽怯的樣子，但五十鈴捏了捏她的手，她仿佛提起了勇氣，抬頭望向蘇雲：“是一個光著身子的白色頭發的女孩！”

    “噢，那你絕對是看錯了，難怪當時我就感覺你好像誤會了什麽。至於那是什麽東西我選擇保密，但肯定不是你描述的這樣——稍微動下腦子想想啊，這裏是鎮守府，周圍十幾公裏全都是荒郊野嶺，又不是什麽流動人口來往的地方，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多出一個人來？”

    蘇雲這不慌不忙的話出口，頓時震住了場子，一直嚴陣以待的長門也是微皺起眉頭。

    “提督說的也沒錯，我之前就覺得不可思議，鎮守府裏怎麽可能會多出一個誰都沒見過的人呢，最近幾天都沒有補給車輛來了，難道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

    居然被說中了，不過還好臨走的時候已經讓深海母體把窟窿稍微填上。

    五十鈴則斷然道：“不可能！白雪就算再怎麽看錯，也不會把一個活人給看錯啊！提督，你要是不坦白的話，我們要求搜查房間，這種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

    蘇雲歎了口氣。

    “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查的話倒是沒什麽問題，但也要按照規章流程來，隻靠意氣做事可是不行的。這樣吧，你可以通過彈劾的形式將這件事情上報到憲兵係統，然後讓他們來查，如果查出了什麽東西那自然是我的問題，但如果查不出來，你可是要受到誹謗指控的。”

    “你……”

    五十鈴怒哼一聲。

    “走著瞧，人渣提督，和你的鬼話比起來，我相信白雪不會看錯的！”

    嗯我也相信白雪。

    隨後，五十鈴沒有留下再費唇舌，直接拉著白雪和吹雪離開了，吹雪臨走前還回頭看了蘇雲一眼，似乎在用眼神詢問著什麽。

    蘇雲對她回以笑容，稍微有點心虛。

    “那個，提督，能告訴我白雪中午到底看見了什麽嗎？”這時，留下來的長門開口了。“雖然白雪的描述的確不太可能發生，但把事情串聯起來看的話，您的疑點也還是有的，如果始終將這件事情保密，即便找不到證據，這種不配合的態度也會對您不利吧？”

    “唉……”

    蘇雲帶著便秘的表情歎了口氣。

    “長門啊，你也是個成年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什麽都不懂呢。”

    “果果果果果然是……提督你個變態！”

    嗯，這麽理解就對了。

    ……

    總而言之，深海母體的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

    半夜，蘇雲驚醒，他覺得自己做了個噩夢，被鬼壓床了，整個身體沉得慌。

    朦朧中睜開眼睛，蘇雲覺得自己的肚子仿佛大了一圈，不用抬起頭都能夠看到微微的隆起，整個身體仿佛被灌了鉛，動彈不得。

    果然是白天經曆的事情太多，太緊張了嗎？

    蘇雲打了個哈欠，把手伸進了夏被裏，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咦好光滑，就跟羊脂一樣。

    羊脂……

    “脂？！”

    蘇雲猛地睜開眼，睡意全無，房間裏隻響著單調的風扇聲，但他的腦海中卻仿佛五雷轟頂。

    那種精神連接的融合感……

    從肚子上傳來的，柔軟、沉重而冰涼的觸感……

    果然是在做夢嗎？

    一把掀開了被子，蘇雲看到了飄然長發，身軀光滑而柔軟的深海母體。

    哦真的是夢，我家深海母體已經沒有頭發了。

    “嘰……”

    深海母體似乎感受到了異常的變化，它發出了一個可愛的音符，抬起頭來，壓在蘇雲的身上，隔著20公分的距離，靜靜望著他。

    蘇雲“咕”地咽了口口水。

    ‘進行修複，能量衰竭，無法支撐，次要任務可能失敗，返回，請求精神同調。’

    這……

    蘇雲再次顫巍巍地扭過頭去。

    果不其然，身旁兩米處，又多了個黑漆漆的大洞。

    這不是轉了一圈又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