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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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仍在下,並默默地囤積著一股引而不發的勢。
蒼穹上翻滾著的黑雲,如有蛟龍隱於其騰挪旋躍,激起了一層一層的墨黑浪潮,卷曲著,碰撞著,碎裂著,又似製墨人用光滑沉重的墨搗在半成熟的墨漿攪拌,混雜著炭木碎屑在其沉浮,於深邃之餘又蓄著幾分沉重陰冷。
恍惚間有雷鳴轟響聲自翻滾的雲層透出,帶著可以穿刺厚重的黑雲而出的閃爍的雷芒,為這一片穹頂鍍上了一層充斥著暴戾氣息的絢麗紋路。
黑雲自東方海外而來,初時覆壓蒼穹,如一方大印蓋下,綿延不知多少萬裏,沿途順著潮風已不知肆虐過了多少境域,聞者皆尋屋暫避,更有甚者縮於床褥之,戰栗不已,不知是因那雷鳴,還是那可讓人皮骨發寒的若有若無的天威。
到了這內陸的一片靈秀山脈,黑雲已不複最初肆虐蒼穹之勢,於山脈較高峰頂遠眺而去,還能隱約看見天地相連盡頭處因黑雲散盡而散射而下的霞光。
若不是這片不請自來的蓋頂烏雲,此地倒也確實稱得上是一片妙土。
並不是說這片山脈氣象非凡,僅僅隻是該有的全都有,不該有的都沒有罷了。
什麽是該有的?奇花異草,山石清泉;翠綠巨木通雲霄,猙獰峽穀下九幽;上有飛禽,下有走獸;遠有紅塵鬧市,近有靈靜湖泊。
什麽又是不該有的?即小人讒言,仇人嫉恨,官場糾葛,俗世紛爭。
妙土之名,自是有其道理所在。
但是若說此地並無一點人煙,倒也有些誇大其詞,就是在那山脈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便有一位紅塵來客。
所謂來客,來者皆是客,隻不過今日來臨之客,倒有些過於年幼。
那不算磅礴的山體上,自上而下有數條交錯縱橫的山路穿插在密林間,其實說是山路,也並無台階,也無標誌,僅僅是走過的人多了,便被熟客們當做了路。
從古至今,遊山玩水的逍遙客,養家糊口的山野戶,落魄受貶的朝廷官,都曾在這條山路上留下過足跡,深的淺的,大的小的,鞋印層層堆砌,便成了那一條條微黃的土路。倘若隻是研究那些鞋印,甚至還能從琢磨出些事物更迭,紅塵百態的微妙意境來。
但不提這些曾經路上的過客,此時此刻,唯一還停留在這山路上的人,竟是一個孩童。
這孩童唇紅齒白,眼眸靈動,眉毛淡如洗過一般,睫毛卻是如女孩般俊俏,生得一副好模樣,隻是身著單薄的粗布麻衣,臉上還帶著木屑泥灰,把這些靈動之氣都遮掩了下去。
他也沒有如正常的孩童一般四處奔跑玩鬧,他甚至連腰杆都挺直不起來,因為他身後的竹背簍,還裝填著他這個年齡不應承受得起的堆堆木柴。
就連身子骨也因為長期的挨餓受凍而顯得消瘦單薄,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膚也在生活的洗禮下顯得粗糙。
這孩童也就莫約八歲左右,可舉止卻是極為老練,每一步踏出,都是踏在泥濘山路隱隱凸起的石塊上,這些石塊是那山路唯一凝實的部分,像這種暴雨傾盆的天氣,若是踏在了泥地上,怕是馬上便會陷進半隻腳掌,行動大受影響。
但這些隱藏在土層下的石塊著實隱晦得嚇人,除非是走過千百遍的山路老,不然極有可能踏空跌墜。但那孩童走的極為熟練,下腳精準,背上的背簍的木柴即便因身形走動而抖動不已,卻始終受到背部微微的控製,使其不至於散落而出。
這不像是一個瘦弱的孩童,反而像是一個老練的砍柴人。
這孩童渾身已被暴雨浸濕,背簍壓迫在背部的皮膚上因反複摩擦已出現了大塊的紅腫,故此他每一步走出身體都會因疼痛微微一顫,但卻不曾輕呼一聲,這不是為了在旁人麵前逞英雄而強裝出的堅強,而是因受慣了疼痛而產生的麻木。
可以想象,在這個年紀不過八歲的孩童身上,背負著怎樣遠超同齡人的壓力。
這個孩童不斷地在山路上前行,但是卻並不是下山,也不是向山巔前行,反而是環繞著這座山,在其半山腰處尋找著什麽。
他很清楚,在這種極端天氣下前去山巔就是自尋死路,雖說沒有人係統地教導過他在雷雨天氣下哪些地方會成為生命禁區,但他在數年的經曆也曾看見過碗口粗的雷霆自九霄劈下,如帶著審判意味的神劍,將一切冒犯天威的生靈亦或死物盡皆毀滅,而這些雷霆,無一例外地都是選擇在山巔進行破壞。
但此時雨量巨大,往山下跑的山路還有幾個小橋需要經過,按經驗來說在他到達山腳之前木橋便會被因暴雨而流量猛增的河流衝刷而過,更別提隨時可能發生的泥石流或塌方,這些都足以成為可以奪去其生命的威脅。
故而,他選擇了在山腰上尋找一個容身之所。
不要小瞧山野莽夫的經驗之談,在平時聽那些五大粗還帶著濃鬱體味的砍柴漢子們插科打諢時,他便聽說了這幾座山頭上為數不多的前人所留下的“庇護所”,不過大多都是些天然的岩洞,像人工築造的房屋幾乎都已經倒在了自然的威勢下。
而最靠近他此時位置的,便是一個位於兩山交界處的峽穀上方岩壁上的岩洞。那洞口外半米處便是百丈深淵,故而即便有泥石流和山體滑坡也未曾將那處洞口掩埋,而岩洞的材質也很值得琢磨,烏黑光亮,看起來甚至不像是岩石,而像是金屬,故此也被稱為黑鐵洞。
那黑鐵洞已在不遠處,遠遠看去,映襯著那幽深的峽穀,倒像是一張大口上方的鼻腔所在。孩童見狀欣喜不已,腳下的步伐也是陡然加快,不一會便來到了黑鐵洞外頭的半米寬的過道上。
由於背著木柴,他也是不敢再如之前一般加速行進,隻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踏出,每踏出一步,還要環顧一下四周,倘若有一點點岩石碎裂或滑坡的跡象,便要收回腳步亡命奔逃。
看著腳下的深淵,縱使他時常在山崖邊勞作,也是腳底發寒,感覺到有一股涼氣自腳心湧出,順著小腿一路向上,直達脊柱,不禁打了個寒顫。
所幸被雨水浸濕的也僅僅是土層表麵,下頭的岩基還是頗為牢固,他一路走來,除了腳上帶著些泥塊外,倒也安然無恙。
一步邁出,終於是踏入了岩洞之內,看著周圍如那些老描述一般的烏黑光亮的岩石,他心倒也是略微安定了下來,至少不再有之前那般進退兩難的無措。
到此時,他也終是有了會放下沉重的背簍,轉而去仔細打量一下穹頂,那漆黑如墨的烏雲翻滾得愈發劇烈,但覆蓋的範圍卻是比之前收縮了不小。雖說磅礴程度較之前有所不如,但一股股充滿威懾力的毀滅氣息卻在逐漸濃鬱,讓他竟不敢繼續觀望天空,生怕有雷霆劈下。
猶豫了一陣,他還是決定放棄了等待雨停的想法,轉過身去,就欲翻找木柴內部尚未被雨水浸濕的部分,然後生個火堆照亮一下四周,誰知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刹那,天空驟然明亮,藍紫色的光芒閃耀天際,竟刺得他雙目疼痛,流下淚來。
那雷雲收縮的心,濃鬱的天威猛然爆發,一束粗壯到不合理的雷霆自雷雲的源頭轟下,似是集結了雷雲所有的雷霆,狠狠地劈向了遠處的一座巍峨的大山。
那大山巍峨磅礴,聳入雲端,坐落在山脈的最深處,因地勢險峻,猛獸蟄伏,從未有人成功深入過。平日裏流傳在獵戶和砍柴人之間的神秘傳說,絕大部分都以那座大山為背景,可見其在人們心地位幾何。
但就在今日,那雷雲似是不滿那山峰如此巍峨,冒犯到了上天,竟降下閃耀了周遭上百裏範圍的雷霆,當頭劈下!雷鳴聲震撼天地,轟響聲傳到那孩童耳朵裏,竟是將其震得雙眼一翻,生生昏死了過去!
那巍峨大山山頂與萬丈雷霆相接處,竟詭異地沒有一絲一毫的崩碎,在那極小的範圍內,似乎是絕對的靜止,連空氣的流動都不複存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也就隻存在於這山巔的狹小範圍之,在山巔外圍,浩蕩的波動席卷數百裏,無數城鎮的人都聽聞到了這撼天動地的爆鳴轟響之聲,少數身體孱弱之人則是眼冒金星,頭暈目眩,不知身在何處。
而身處波動核心周圍的那八歲孩童更是不堪,強悍的聲波瞬間便席卷了他的骨骼和內髒,骨骼在波動的侵蝕下隱隱出現了裂紋,柔軟的內髒更是受損嚴重,即便是處於昏迷狀態,這孩童也依然身體痙攣了起來,大口的鮮血混雜著內髒的碎屑從喉噴出,奄奄一息。
若不是常年的上山砍柴也同樣淬煉了這孩童的體魄,使之比他人在堅韌程度上更甚一層,他在這種波動下絕無存活的可能。
隻是,身體的嚴重受損,讓他在昏迷身亡的概率大大提高,毫不誇張地說,若是他沒能早些清醒過來,便會直接在昏迷生流逝殆盡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