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一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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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一碧如洗,隻偶有幾片浮雲飄過。

    旭日初升,朝陽為鱗次櫛比的屋宇披上一層金輝,春天是一個生長的季節,偶爾拂過的微風,都帶上了冬日所沒有柔和。

    外頭春光正好。

    安國公府後院正堂,鄭玉薇微微偏頭,非常自然地收回方才投向外麵的視線,抬眼注視著上首,臉色和緩的表情始終沒有變化,繼續狀似認真地聽堂上長輩談話。

    她現在正進行一項每天都有的重要活動,給祖母請安,所以鄭玉薇必須端莊嫻雅地安坐在高背椅上,保持她公府貴女的優雅形象。

    自來婆媳是冤家,她的母親安國公夫人,與她的祖母關係其實並不太和諧,鄭玉薇言行稍有不慎,很容易便成為母親被祖母挑刺的緣由,因此她每天早上,都必須格外謹慎。

    本朝延續舊朝例,以孝治天下,因此,請安依舊是後宅重要活動之首。這費時極長,又沉悶無聊的請安,實在讓鄭玉薇十分向往屋外明媚的春光。

    不過,她依舊不得不留在屋裏,聽著長輩們打著機鋒。

    “既然如此,你就多多費心吧。”上首韓老太君神色淡淡,眼簾微垂,說道:“我年紀大了,就不多勞神了。”

    “兒媳不敢煩擾母親,這些許小事,本就該兒媳操勞。”國公夫人楊氏唇角帶笑,一派溫婉,對婆母的不喜視而不見,語氣十分恭敬地回話。

    韓老太君最近這段日子以來,話裏話外都有想替她女兒婚事做主的意思。楊氏膝下僅有一兒一女,哪個都是她的心頭肉,婚事關乎女兒一輩子,她不親自把關,如何能放心。

    好在,兒女婚事自來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是婆母要做主,沒有他們夫妻首肯,亦無法定下。

    楊氏態度堅決,寸土不讓,一再讓婆母碰軟釘子,今天韓老太君耐性耗盡,終於決定撒手不管了。

    韓老太君麵無表情,楊氏笑語晏晏,看上去倒還算和諧,但堂上坐著的,就沒一個是蠢笨之人,大家不約而同的安靜不語,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楊氏是安國公府女主人,韓老太君則是上任女主人,國公爺之母,這兩人一個握有實際權柄,一個天然地位最高,雙方都不是好相與之輩,現在碰撞起來,自然沒有人願意上前找凸顯自己的存在。

    作為兩人爭鋒的焦點,鄭玉薇繼續保持微笑,充分表現出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儀態。

    韓老太君與楊氏說的其實是鄭玉薇的婚事,照理說大家小姐此時會掩麵含羞離去,但偏偏兩人說話隱晦,暗打機鋒,她本應聽不懂的。

    應該聽不懂的鄭玉薇,實在不能表現出自己其實很懂,隻得如堂上的隔房姐妹般麵上稍帶疑惑,繼續安靜地坐著。

    鄭玉薇今年剛滿十四,本來如她一般大的高門貴女,應是早已定下婚約,再不濟也相看好了人家,雙方都有默契,隻等待及笄後嫁入夫家才是。隻可惜近年情況特殊,今上年歲漸大,諸皇子長成,偏太子不能壓服兄弟,奪嫡之爭正如火如荼展開。

    神仙打架,向來殃及凡人,上頭的爭鋒,自然是帶來了撲簌簌掉落一地的炮灰。這幾年來,京裏京外不論大小官員還是勳貴世家,跟割韭菜似的換了一茬又一茬。

    這種形勢下,鄭玉薇的父母親選婿自然謹慎萬分。兩人前幾年倒是看好一家,無奈那家在去年年末倒了,落得個全族流放的下場。

    不要說兩家隻是彼此有意向,就算訂下了婚事,安國公夫婦也不可能把獨女嫁過去,這事自然不了了之。

    鄭玉薇現在雖年紀稍長,但這並不算大事,因為京城被耽擱的貴女甚多,大家寧願觀察仔細,也不肯隨意許嫁,以免誤了女兒不說,還要連累家族。

    因此,楊氏選婿的時間雖不多,但仍可認真挑揀一番。

    “……院子都收拾妥當了嗎?”

    在鄭玉薇略略閃神的時候,韓老太君再次發言,向楊氏詢問道。她在兒媳那碰了軟釘子,本想直接散了,但卻偏又想起另一事,就不得不繼續再說幾句。

    韓老太君麵無表情,說話不冷不熱。這兒媳能與她對峙多年,與其手握安國公府後宅大權實則關係不大,因為她是婆母,身份上占據了天然優勢,這個中關竅其實是她那兒子安國公,他像是被楊氏迷了魂,一顆心奔楊氏那邊去了。

    安國公並非不孝,隻是韓老太君稍一為難楊氏,他就要為媳婦撐腰。

    這才是韓老太君始終無法喜歡楊氏的根本原因,兒媳霸占著兒子,安國公除了她,一個房中人俱無,這叫做親娘的心裏如何能舒坦。

    “回母親的話,兒媳早已命人,將世安堂後麵的玉梨院歸置妥當,隻待周家表妹母女到府,即可入住。”楊氏依舊眉眼柔順,笑意盈盈地回話,對韓老太君的神色視而不見。

    她心中實則不以為然,不就是老太太娘家的落魄親戚罷了,剛好塞在正堂後麵的院落陪著老太太,好讓婆母不要閑著無事老想出幺蛾子。

    “嗯,那很好,以後你表妹及文倩母女到了,你多費心照應吧。”韓老太君點點頭,說話的語氣緩和了些。

    韓老太君在後宅浸淫了大半輩子,裏頭的事兒一清二楚。她無論掌不掌權,都無人敢怠慢絲毫,這也是她安然頤養天年,將國公府後宅交給兒媳的根本原因,但這周家母女作為投奔而來的親戚,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周家母女是娘家親人,韓老太君到底顧念,因此臉色到底好看了幾分。畢竟,楊氏無需為難,隻要一個不在意的態度,下頭的人就會見風使舵。

    “請母親放心,兒媳定不會怠慢表妹母女。”楊氏自然無所不從,就當討婆母歡心好了。

    安坐一旁的鄭玉薇聽到此處,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心。

    周家表妹,文倩,連起來不就是周文倩嗎?這名字聽起來怎麽這般熟悉。

    這名字很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但鄭玉薇可以確定,這所謂的周家表姐她是頭回聽說,她有些疑惑之餘,心頭倒是湧上一股強烈的怪異之感。

    就像是她忽略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鄭玉薇並不是個轉牛角尖的人,平日若是想不起來的話,她也就拋開了,反正就是不太相關的人和事而已。但現在因為這種奇異感,讓她開始苦苦思索起來。

    她有時候的感覺很敏銳,鄭玉薇覺得,自己肯定忽視了很重要的事情,是有關這周氏文倩的。

    但問題是,兩人明明毫無交集。

    就在鄭玉薇全神貫注開小差時,堂上的韓老太君得到滿意的答案,“嗯”了一聲後,就揮手說自己乏了,讓眾人退下。

    鄭玉薇收斂心神,隨眾人一起站起,告退後魚貫離開正堂。

    出了韓老太君所居的世安堂,鄭玉薇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楊氏身後。

    “薇兒可是身子未曾好全?”在兒女麵前,楊氏是十足慈母,女兒略有恍惚,她馬上察覺,連忙溫聲囑咐道:“若是如此,今日就不該早起請安,你身子骨弱,多歇歇才是。”

    女兒身體較弱,前幾天天氣乍然轉涼,她就病倒了,昨日才好轉,讓楊氏頗為擔憂。

    “娘,我早就好了,不過就是個小風寒罷了,喝兩劑藥就好全了。”鄭玉薇抱著母親胳膊,輕搖了幾下,嬌聲說道。

    楊氏疼她,就算她活潑些,亦不會被認為是不遵大家閨秀禮儀,加以嗬斥,因此鄭玉薇在母親麵前很放得開。她可不願意,再次被關在屋子裏不許出門了,連忙摟著母親胳膊撒起嬌來。

    “你啊。”楊氏掐了鄭玉薇小臉一把,笑著搖搖頭。也是女兒五年前大病嚇壞了她,所以往後都格外緊張。

    楊氏端詳了女兒小臉一番,見其臉色很紅潤,心才放下來,她笑道:“好了,那咱們回去吧。”

    鄭玉薇笑著點點頭,之前想不到的問題隻能暫時擱置,先隨著母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