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二十六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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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西墜, 蔚藍的的天空漸漸暗沉,天際隻餘一抹橘紅色的光輝。
熱鬧了一整天的安國公府終於安靜了下來, 府門再次打開,送出最後一撥客人後,那沉重的大門再次闔上。
青蓋翠帷珠纓大車緩緩而行,車內燃著燭火,火苗跳動, 薑氏端坐車廂正中,橘黃的燭光微微閃動, 她白皙的臉龐亦時黯時明。
燃燒中的蠟燭“劈啪”一聲響,火苗猛地爆了一下。
薑氏的奶嬤嬤陳氏見狀,她剛打開車壁的木屜, 正打算取出黃銅剪子, 好剪一剪燭心時,突然,薑氏開口說道:“嬤嬤, 不必了。”
薑氏麵無表情, 眼瞼半垂, 陳嬤嬤偷眼窺了一下,並不能看見她眼內情緒。
車廂裏的氣氛很是沉凝,兩個小丫鬟已經縮在角落裏, 垂頭不敢動作, 陳嬤嬤亦有些心頭發顫, 她連忙低低應了一聲, “是,太夫人。”
薑氏是陳嬤嬤奶大的姑娘,對其最信任不過,但今日她知道主子心情已極度陰鬱,一時亦不敢多加言語。
車廂裏便沉寂下來,隻聽到外頭車輪滾動的聲音。
一行幾輛大車,終於在掌燈時分回到了宣平侯府,府門大開,迎接主子回歸。
“你說什麽!”薑氏怒極,喝了一聲,向來表情溫婉的白皙臉龐此刻已隱隱扭曲,她雙目瞪大,盯著站在麵前的兒子,胸.膛劇烈起伏。
幾人不過剛返回宣平侯府,薑氏才落座,此刻,一個小丫鬟恰好捧著茶盞上前,薑氏氣恨難擋,劈手奪過丫鬟手裏的茶盞,揚手摜在秦立軒腳下。
此舉一反薑氏保持了多年的柔順形象,但她實在已無心顧及,看著眼前已快要及冠的親兒,她恨得銀牙緊咬,怒道:“你再給我說一遍!”
白底青花纏枝紋茶盞裏頭,盛滿了滾燙的熱茶,摔落在地上,茶盞粉碎熱湯飛濺,不少撒落在秦立軒身上,但他卻完全感覺不到腿腳上的點點燙痛,反是不顧滿地碎瓷,噗通一聲猛地跪倒在薑氏麵前,叫了一聲,“母親!”
“我說我想娶倩兒為妻,求母親成全。”秦二聲音堅定,吐字清晰,話罷,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而後抬起殷切地看著母親。
秦立軒這個頭磕得很重,抬頭再看時,他額上已隱有烏青,並嵌上了兩小粒碎瓷,此刻他的語言行動,都告訴堂上眾人他的決心。
但他的母親凝視了他片刻,卻覺胸中怒焰如熾,火燒火燎灼得她心肺發疼,薑氏一時隻覺天旋地轉,捂著額頭便軟倒在高椅上。
秦立軒以及一眾仆役大驚失色,連忙搶上前,將她扶住。
堂上一時兵荒馬亂。
秦立遠見狀挑眉,他一直安坐在堂上兩溜高椅左側最上首位置,安靜旁觀不發一言,此刻隨手放下茶盞,他吩咐了一聲,“去找大夫來。”
他傷勢未愈,因此府裏前院一直住著大夫,此時去請,亦無需費時太久。
“是,侯爺。”一眾侍立在秦立遠身後的仆役出來了一個,他應聲往外而去。
秦立遠麵上沉穩依舊,他預料到薑氏反應很大,但卻沒想到大到這種地步。
他雙手交疊於腹前,右手把玩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看來,他這繼母對親兒是否能高娶公府嫡女,是萬分在意啊。
秦立遠垂眸,緩緩轉動著手上蒼翠欲滴的扳指,二弟能娶得高門貴女為妻,他亦為之高興,但那女子,卻萬萬不能是她。
經過今日一事,事情發展如秦立遠所願,秦立軒再想迎娶她,已再無可能。
今早,秦立軒與安國公府表小姐趁著韓老太君壽宴,偷偷在前院相會,正在兩人互訴衷情,難解難分之時,卻被安國公府家人當場逮了個正著。
安國公府將兩人押下,不動聲色繼續壽宴,一直到大宴結束,賓客紛紛告辭時,方才暗暗通知薑氏與秦立遠去領人。
秦立遠與薑氏頂著安國公夫婦的冷臉,一再致歉,才成功把秦二給帶了回家。
老實說,今天宣平侯府在安國公府麵前,是大失了麵子,但秦立遠卻心情暢快至極。
因為秦二與鄭玉薇婚事正式告吹,再無一絲可能,而且據他判斷,那小丫頭很可能參與在其中。
秦立遠的大手鬆開扳指,拂過胸前玉佩安放的位置,想起她亦不願意嫁與秦立軒,他不禁微微一笑。
隔著衣衫摩挲了小玉佩片刻,秦立遠放下手,麵色如常繼續旁觀堂上之事。
此時,大夫還未趕至,但薑氏卻已轉醒,原來她不過是氣急攻心,一時闕了過去,陳嬤嬤在她人中處按了片刻,她便幽幽醒過來。
薑氏睜眼,剛好看見眼前神情焦急的兒子,他一見她醒來,便急急呼喚道:“娘,娘,你可安好?”
懷胎十月並養育慈心撫養多年的兒子這般關懷她,薑氏見狀,心裏到底是緩了緩,被攙扶起來喝了兩口熱茶,她覺得好了一些,方開口對兒子說話。
“你這般不孝,與個不知廉恥的賤婢糾纏不清,丟失了一門上好婚事,叫娘如何能好。”說道此處,薑氏再度氣苦,她隻覺額際突突直跳,頭痛欲裂,隻得閉上雙目蹙眉道。
今日對於薑氏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就在早上,她還滿心歡喜,打算到鄭家拜壽時,順道再看一看準兒媳婦,誰知準兒媳是看見了,但卻同時遭遇了楊氏似是疑非的軟釘子。
後來,她覺得自己想太多,遂壓下情緒不再亂想,就這樣一直待壽宴結束,薑氏正準備告辭,忽又有一嬤嬤前來,悄聲說楊氏讓她稍等。
薑氏估摸著,楊氏大概是要與她商談兩家結親的事宜,她登時大喜,先前果然是她想得太多,無緣無故的,快要成婚事怎會再生波瀾。
哪能知道,事情居然是這般峰回路轉,薑氏得知事情始末後猶自不信,後來等秦立軒被帶上來親口承認了,她才不得不接受了事實。
秦氏震驚得無以複加,之後的事情,都是秦立遠出麵處理的,她頭昏目眩地跟著出了安國公府。
鄭家夫婦隻有一女,一向視其為掌中之寶,秦立軒與鄭家小姐的婚事,不用多說,肯定就此抹去。
薑氏苦心求娶的準兒媳婦飛了,而想要再幸運地尋到一個條件如此優厚的,估計可能性極小,她一路歸家,心緒已是分外陰鬱,誰知到剛進家門,兒子竟告訴她,要娶那個與他幽會的女子為妻。
薑氏險些被他活活氣死,話罷,隻得無力地倚在陳嬤嬤身上,粗粗地喘著氣。
哪知秦立軒一聽她這話,倒是先急了起來,他連忙道:“娘,不是這樣的,倩兒為人溫婉柔善,性子與娘最是相似,娘你肯定會喜歡她的。”
“倩兒很好的,隻是命運坎坷,失了父親,才與母親投靠在安國公府門下。”說到此處,秦立軒很是憂慮,倩兒母女隻是寄人籬下,這回因他之故遭遇此事,現今處境怕是萬分艱難了。
秦立軒確是真心歡喜周文倩的,想到此處,他一時心內疼痛非常,連忙抬頭對母親道:“娘,是我情難自禁,連累了倩兒,如今她不知如何是好,咱家快與她家定下親事,我盡快迎倩兒進門,好讓她不再吃苦受罪。”
秦立軒適逢初戀,正是寤寐思服的時候,他雖知道心上人家世不好,但他覺得自己本不承爵,條件亦算不上頂好,再加上自家人口簡單,隻要母親兄長同意,低就一下亦並無不可。
周文倩有安國公府表小姐的名頭,婚事再低調一些,宣平侯府的麵子亦不會有損。
秦立軒設想得很好,但薑氏卻被他的話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這輩子就生養了這麽一個兒子,一生寄望都在他身上,婚事對於不承爵的勳貴子弟而言何其重要,她兒子居然要娶個無家世的喪父孤女。
而且兒子竟說,那個賤婢與她最是相似。
薑氏一時頭腦嗡鳴,她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眼前一黑,再次暈了過去。
此時,秦立遠叫的大夫堪堪趕來,正好派上用場。
折騰一番,薑氏終於再次清醒,而這場母子拉鋸,暫時以薑氏告勝落下帷幕。
秦立軒對多年慈母到底感情深厚,他見薑氏如此狀況,倒是不敢再提周文倩之事,隻一心守在母親床前,伺候湯藥。
“侯爺,夜深了,請回吧。”事情暫時平靜,孟東看了眼滴漏,拱手對秦立遠說道。
主子身上傷勢雖好轉,但到底未痊愈,今日外出一天,還是早些歇息為好。
“嗯,”秦立遠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那便回吧。”
他上前告離,接著領著一幹仆役,離開後堂,返回前院。
秦立遠看了這場鬧劇後,並沒太大感覺,他亦不願意兄弟娶那麽個女子為妻,不過此刻倒不擔心,因為他知道,薑氏是不可能同意的,而秦立軒絕對拗不過薑氏。
返回前院後,秦立遠並沒有馬上休息,而是進了大書房。
繞過寬大的浮雕螭紋紫檀大書案,秦立遠在太師椅上落座,他左手放在書案上,食指在其上輕點兩下,抬頭看著跟進來的老管家,剛想說話。
但他頓了頓,卻沒有發聲,隻抬起頭看著前頭。
須臾,一個黑衣護衛出現書案前方,他先利落這單膝跪地請安,而後奉上一個小小的竹筒。
秦立遠接過小竹筒,垂目掃了一眼,這個竹筒一如既往般簡陋,隻用了普通的白蠟封住筒蓋。
他無視粗糙的蠟封,隨手擰開竹筒蓋子,將裏麵卷得極細小紙卷抽出,展開掃了一眼。
“二郎親鑒:今日一事,吾無悔矣,二郎亦毋用愧疚,文倩無恙,唯獨念君,萬語千言道不完,……”
秦立遠冷嗤一聲,隨手將白箋扔下,又是與前幾次一般,箋上通篇信誓旦旦的情愛之言。
他自從得悉薑氏欲與鄭家結親後,遂對此事高度關注起來,派人查探一番後,手底下人不但探明了來龍去脈,還順道截獲秦立軒與周文倩的暗中傳書。
兄弟對她無意,那就再好不過,秦立遠心底最後一絲羈絆全去,開始細細謀劃起來,竭力以求取得心上佳人。
沒錯,他心悅於她。
自從被那個小少女救起後,秦立遠便會時時掛念於她,思及那雙亮晶晶的美眸,他不覺唇畔揚笑。
秦立遠向來不好女色,從前雖不排斥娶妻生子,但亦隻覺是這是身為家主的職責所在,畢竟他需要傳宗接代,好將宣平侯府一代代傳承下去。
隻是,那都是往昔心無掛礙時的想法,他如今心裏有了人,初嚐情愛滋味,而她並未正式定下親事,他仍有一爭之機,這教秦立遠如何能不奮力施為。
根據秦立軒與周文倩幾次通信,秦立遠知道兩人欲今日趁韓老太君壽宴,約見安國公府前院,他立即有了計劃。
隻要曝光兩人幽會,以鄭明成夫婦愛女之心,這門婚事迎刃而解,而秦立遠麵前最大的攔路石也立即移開。
雖兄弟倆一前一後求娶,確實不美,但總好過兩人同時爭一女,這樣的行為實在太過荒謬,就算秦立遠不在意臉麵,估計安國公夫婦會毫不猶豫將二人回絕,以免愛女日後嫁入夫家會尷尬萬分。
而先後求娶則要好多了,畢竟,薑氏求親之事,隻有寥寥幾人知曉,而這些人不可能在外提及,一切船過水無痕,了無蹤跡。
事後,隻要鄭明成夫婦樂意,一切都不是問題。
到安國公府赴宴前,秦立遠已有了全盤計劃,他要撞破此事而及時捂住,既不損秦立軒名聲,又順利將事情解決。
至於周文倩,他從沒放在眼中。
隻是秦立遠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他剛準備動手引導時,安國公府方麵也發現了,迅速就反應過來。
既然事發了,秦立遠即時叫停手下人動作,他作壁上觀即可。
想到那小丫頭也摻上了一腳,她並不樂意嫁給秦立軒,秦立遠的心情便難掩愉悅。
“把東西送回去。”秦立遠淡淡吩咐,他不喜周文倩與秦立軒暗下通信,但也不會將書信私下截留。
黑衣護衛拿起東西,領命退下。
“東叔,你明日將最好的官媒尋來。”秦立遠抬頭,繼續之前欲說的話題。
“是,老奴遵命。”老管家聞言又驚又喜,楞了一下後,馬上大聲應是。
主子今年已二十有二,卻未曾娶妻,老管家一直惦記著,隻是之前老主母逝世,主子須守孝,出孝後又有一身重傷未愈,他才沒有提及,如今他正想著什麽時候說上兩句,秦立遠竟主動開口。
“侯爺,”老管家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他小聲探問道:“不知是哪家小姐?”
老管家看著秦立遠長大,對他性子很清楚,如今主子主動操心此事,實在是其驚異萬分。
秦立遠但笑不語,他想了想後,又覺得這般處事有些不妥,於是,他對喜不自禁的老管家說道:“東叔,官媒還是先緩一緩,讓我把事情定下再說。”
官媒冒昧上門,還是秦立軒剛出幺蛾子之後,秦立遠細想一番,覺得很不妥當,但讓他再等等,他又怕鄭明成夫婦先一步將小丫頭婚事定下。
秦立遠凝眉,沉思一番後,他決定明天親自登門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