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小小柴扉

字數:7781   加入書籤

A+A-




    英國公說,等尚書令的酒醒了,便失了先機!

    李元嬰去也不能去、留也留不安心,想了想終於說道,“好吧,還真是這麽個理兒。但李大人,你的人可一定要去助力,不然,僅憑著本王手底下這幾塊料,斷然不成。”

    三人議定,在永寧坊關閉坊門之前,兩邊人在街口匯合,給高峻來個措手不及,搶了人便走。

    隻要王府的人證——法曹陳蕃和典簽崔簡一出了高府,估計著高峻早上再入朝,也就無處發力了。

    到時,李元嬰帶人速離長安回福州,什麽事也不會有。難道高峻還能追到福州去?

    事不宜遲,英國公和雷州刺史李誌恩馬上起身,兩方麵人手集齊了,要各到永寧坊街口匯合,搶了人再撤出。

    在王府大門外,福王動情動色,對李誌恩說道,“刺史大人的高義,本王隻要今日脫了困境,是不會忘記的。”

    李誌恩道,王爺不必這樣,我們君臣還不都是讓高峻逼的!

    “對!都是讓他逼的!”李元嬰咬著牙說。

    英國公李士勣和雷州刺史李誌恩匆匆走後,務本坊街口又來了一駕車。

    車外是六、七騎護送著,為首的竟然是一位女子。

    李元嬰站在那裏瞧著,馬車漸漸到了近前,停在了滕王府外。

    此時天色已不早了,馬上安排人去永寧坊正是當時,可是不早不晚,來的是什麽人呢?

    李元嬰打量為首的女子,先嚇了一大跳,她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模樣居然有些像鄭曼,她跳下馬來衝李元嬰萬福了一下,說道,

    “奴婢是永寧坊高府管家的妻子,雪蓮。有事見福王殿下。”

    “找本王什麽事?”李元嬰疑惑不定。

    “我們老爺說,今晨上朝時,恰巧有福王府兩位王官到訪,一個是法曹參軍陳大人,一個是典簽崔大人……”

    “高大人要怎麽說?!”

    雪蓮道,“高大人具酒待客,不想三人都喝多了,直到此時兩位王官還人事不醒。但再晚了,坊門便要關閉,尚書令怕王爺擔心,讓奴婢先將他們送回府上來。”

    李元嬰將信交將疑,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

    而對方已經勾勾手,隨來的幾位護衛,從車上抬下了兩人。

    陳蕃和崔典簽醉得像兩隻死狗,李元嬰也不說令手下接一接,他們隻好一邊一個,將兩位王官橫擺在福王的腳前。

    “你們高大人可真好客,為了我兩名王府官到訪,連朝都不上了,真夠給本王麵子。”

    管家夫人說,“高大人感謝王爺美意,拿些酒出來不算什麽,而且他還有一件要事,務必讓奴婢轉告王爺。”

    李元嬰看這位高府的管家婆,在這樣的暗淡光線下仍是難掩清秀之姿,越看越像那個崔簡的夫人鄭曼。

    王爺伸手請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然顯得本王失禮了,雪蓮夫人可入我府中說話。”

    雪蓮道,“王爺,不必了,高大人所說之事十萬火急,讓奴婢就在這裏說與王爺聽。”

    她說,福王在子午峪、箭射金煥銘一事,想來陛下及太子殿下都已知道,但尚書令在有司並未看到福王入京的宣詔。

    李元嬰有些吃驚,永寧坊的事情剛剛有了眉目,這件事就顯得急迫了。

    一位親王兼任的刺史,私離轄地福州、千裏迢迢地跑到長安來射箭湊悶子、連朝中大臣都知道了,陛下那裏總得有個嚴厲的說法。

    “尚書令有什麽話說呢?”李元嬰急切地問道。

    雪蓮道,“我家高大人說,王爺此行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了,王爺如不速速拿出計議來,恐怕不大好說啊。”

    李元嬰額上立刻就見了汗,要依雪蓮之言,總有幾句真話是出自尚書令之口,那麽自己要怎麽應對?

    不過高峻打發著她送人回來,便是表明了不與滕王府為難的意思。李元嬰問,“高大人可有什麽良策麽?”

    雪蓮道,“王爺可連夜趕往獻陵。”

    獻陵,是高祖的陵寢,位於渭南荊山西部。李元嬰當時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而且這的確是個好法子。

    李元嬰去獻陵,那是去祭祀父親,如此的仁孝之舉,即便私入長安是逾製而動,但臉麵上和情理上就好看多了,皇帝總不致衝他吹胡子瞪眼。

    福王李元嬰點了點頭,“嗯,替本王謝謝你家高大人,真是一招妙策!那麽本王這就連夜準備一下,明天一早,便起身前往。”

    雪蓮說,“王爺不妥,高大人說王爺最好連夜走,明天一早陛下可能會問到王爺,但那是最遲的了。但極有可能、馬上便會有宮人來問王爺呢!”

    李元嬰一看天色,急三火四地招著手對手下道,“還他娘地愣著什麽呢!沒聽雪蓮夫人說什麽?馬上給本王備馬,去獻陵!”

    手下連忙行動,而李元嬰不住地催促,“快點、都給本王快一點,再晚了城門便關攏了!”

    雪蓮暗樂,心說高大人可真行,把一位拿定了主意、到高府找岔子的親王連夜趕去了城外,而且還像去赴宴,急得像什麽似的。

    她連忙告辭,帶人回永寧坊。

    不得不說,高峻的這個主意正是不錯,難怪李元嬰急成了這樣。

    他感覺,如果自己此時便已在獻陵,那麽不但長安之行的什麽錯處都可能一筆帶過,而且還極有可能受到皇兄的勉勵。

    此時,他便將剛剛離府的李誌恩忘到腦後去了,尚書令既然已經表達了充分的善意,誰還會沒事找事、要你們去推波助瀾?

    天色已不早,注定他們不能再有什麽擺排場的功夫,李元嬰隻帶了二十名隨從,匆匆離府往東邊的大道上馳來。

    他們要出春明門到城外,隻要今夜不被關在城裏,那便是有理之人!

    到春明門時,城門官已在準備著、吩咐人落鎖,李元嬰的手下離著大遠便喊著,“暫——緩——關——門!王、王——爺——出——城——!!!”隨後,二十幾騎蜂擁而出。

    城門官差點閃了腰,抱怨道,“這是哪位王爺抽風!”

    ……

    永寧坊,雪蓮匆匆返回時,坊正正組織著關閉坊門……

    荊山,綿亙數十裏,與驪山南北相望,陂陀擁護,有如屏障。

    東端麵有漢太上皇——劉執嘉的萬年陵,西端是獻陵,兩陵之間分布有四十多座藩王、嬪妃的墓葬。

    據《史記》封禪書記載:“黃帝采首山之銅,鑄三尊寶鼎於荊山之陽,象征天、地、人。”

    《帝王世紀》雲:“大禹鑄神州九鼎於荊山。”

    秦穆公、秦孝公、漢高祖、漢武帝都曾到此祭祖,而強盛的漢唐王朝,根脈都在這裏,這是其他任何一座山所無法企及的。

    獻陵位於長安正北方、偏東位置,有上百裏的路程。

    李元嬰帶人從城門縫裏擠出來時已經不早了,手下人建議,“王爺,我們已然出了城,不怕讓人關在城裏了。我們是不是在附近先找家驛館住下,明天起個大早……”

    李元嬰瞪眼道,“胡說!與其起大早,本王大晚上的跑城外來做甚麽?祭奠先皇帝、要的便是個誠意,豈是做給人看的?!”

    福王像個孝子一般、帶了二十幾人遇店不宿、緊趕慢趕,到達目的地時已經半夜了。

    高祖陵,是貞觀皇帝依照東漢光武帝原陵的規格修築的,分為內外兩城,內城四門各有石虎一對,南門外矗立著一對高大的華表和石犀,規模宏大壯觀。

    負責看守此陵的,是獻陵署官員,丞是個從七品下階、宣義郎。

    按著有關的規矩,獻陵的外城一到酉時末便關閉了,等福王李元嬰趕到時,辦公、食宿均在內城、外城之間的這些人,連夢都做過了第二遍。

    手下問,“王爺,我們宿在哪裏?”

    在陵園區是沒有客棧的,連野店都沒有。

    而他們連夜趕來,本是為了表示孝道,那麽大半夜的、去砸獻陵的城門像什麽話!

    李元嬰此時後悔也不行,吩咐就到左近的山溝裏搭個柴棚子、先住下。反正隻是半宿的光景,好熬。

    二十人建座驛館不現實,但搭個柴窩棚跟玩似的,半個時辰就好了,而且此處離著目的地不遠,一出山溝便到了。

    半夜起了山風,刮著光禿禿的樹梢像口哨似的,李元嬰一縮脖子,鑽了進去。

    雖然裏麵地方很小,四麵漏風,卻隻有四個人有幸隨王爺到柴棚子裏麵去睡——還須在外圍給福王擋風。

    而其他的人隻好靠著柴屋外頭、在背風的地方倦縮著坐下來。

    不好形容啊,總之,見過冬日的寒風下、擠在牆跟底下取暖的幾隻雞什麽樣,這幾個人便是什麽樣。

    李元嬰瑟縮在柴棚裏,尋思著自己是不是讓雪蓮這娘兒們給誑了。

    他讓手底下人往身邊擠一擠,又騰出點地方、再放進來兩個手下,大家擠在一起,慢慢的,李元嬰身上就有點暖和了。

    不知睡到什麽時候,他們便讓什麽動靜給弄醒了。

    幾個人揉著眼睛爬出來一看,太陽初升,山溝外已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地站了好些大內的金甲禁衛。

    不遠處,獻陵的方向正演奏著莊嚴的豫和樂,那是皇帝祭奠先皇、天神的樂曲,以黃鍾為宮,很容易聽得清楚。

    但他們馬上就被控製起來了,李元嬰跳著腳說他是親王也不行。

    如此盛大的活動,從離著獻陵這麽近的山溝裏、揪出二十幾個鼻涕拉蝦、頭上、身上沾滿了幹樹葉的人來,還都帶著隨身的家夥。

    馬上飛報禁軍頭目!

    今天是冬至,陽氣回升,曆來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

    君子安身靜體,百官絕事。天子不聽政,在這天要接受群臣朝賀,舉行祭天、祭祖大典。他專門從翠微宮趕到長安來,寅時(淩晨三點)即起,沐浴更衣,到獻陵時太陽方升。

    福王李元嬰被帶到皇帝麵前,皇帝騎馬而來,問他,“聽說你東市鬥犬、子午峪射箭,玩得可好麽?”

    李元嬰在他皇兄麵前一點脾氣也不敢有,答道,“陛下,臣弟是有些放蕩了,為趕上今日之會,提前抵達長安,無詔未敢驚攏陛下,但日間也真是無趣的很,因而……”

    皇帝哼了一聲道,“你還知道無詔!”

    李元嬰抽了一下鼻涕,回道,“陛下,臣弟為了不晚,是在昨夜裏便趕過來的……”

    這句話起了作用,也絕非有假。

    皇帝的臉上總算有了些和藹之意,“尚書令也說福王是連夜出城的,朕很欣慰你孝心可嘉,入班吧。”

    李元嬰偷眼往隊伍裏看去,果然在大臣行列裏找到了尚書令的儀衛,正中間有個不足三十的英俊官員,劍眉朗目,也不看自己。

    他暗自吃驚道,“幸好聽了他的話連夜出來,不然等早上再出城,可就不好說清了!”

    ……

    大典結束後,鑾駕回城。

    冬至,除了奏報祥瑞,諸州一般不會上表說什麽公事。

    太樂令設樂於朝殿之上,先有兩隊宮伎翩翩舞入,立於正南、朝向禦座。尚舍局在大殿上擺設所有夠級別上殿的眾官座位。

    文官三品以上座位擺在禦座東南,麵向西;武官在禦座西南,麵向東。

    而有詔入京的都督、刺史三等以上,座位在後麵、又高又窄,人靠在那裏像是站立著,象征著外官心係邊疆公務,坐也坐不安穩。

    太官令負責擺置升殿眾官員的酒樽於東、西兩廂,通事舍人將要負責引領著沒有資格上殿的官員,進入殿下次位。

    而皇帝此時已改服通天冠、絳紗袍,由西門挑簾出來,在禦座就坐。太子出東門就坐。

    有一名典儀站在東階上,待皇帝在禦座坐穩後跪奏,“奏請諸公、王等升殿。”

    又有侍中朗聲奏道,“不違製!”

    皇帝點頭後,侍中在東階麵向西,高聲道,“按製請諸公、諸王升殿!”

    典儀官原話往下傳,階下讚者又往下傳,在升殿詣者的引領下,三品以上王公大臣們舉步進入東、西階就坐。

    光祿卿在階下跪奏:“臣,光祿卿陳孝軍,奏請陛下,賜群臣上祝!”

    侍中高聲道,“不違製!”

    光祿卿退下,尚食局的一名正七品的直長,把斟滿的一樽酒捧給趙國公長孫無忌,他是一品上公,由他引祝。

    長孫無忌上前接了酒樽,往禦座方向進前三步,將酒樽授予殿中監,殿中監接酒樽,步至禦案前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