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1章 多麽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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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撫侯連忙上前扶住夫人劉青萍,“夫人,這是怎麽回事?”

    劉青萍指指地下癱臥的羅爾娑婆,吱唔道,“他、他不認得馬王府二王妃,舉止失禮惹到她了。”

    高審行怒道,“柳玉如不是惹到她了麽?怎麽又惹到了謝金蓮?真是豈有此理,她們如此暴動,就不怕驚了高某夫人的胎氣!”

    尊者道,“善哉!善哉!羅爾娑婆,你今晚須得立刻離寺了。”

    高審行怒道,“尊者,原來堂堂的赦建大慈恩寺也是怕硬的橫的,還說什麽懲惡揚善。神僧你不許走,高某定會求大法師、為你討個公道。”

    玄藏法師合什道,“善哉!善哉!馬王府女菩薩既然有話,我們大慈恩寺也是不敢留他的,施主切莫強留了。”

    高審行真沒想到,玄藏法師居然也這麽說。

    他不再說什麽,佛門淨地,原來也看人下菜碟,明明一群狂妄女魔,也被說成是女菩薩。而樊鶯居然敢拿劍指著他了。

    他拉起了夫人,對她道,“我們走,高某不去金殿麵君也行,但若動了胎氣,指定要帶你去永寧坊討個說法。”

    他夫人央告道,“老爺,不要多事了,我們……我們回興祿坊吧。”

    路上,謝金蓮尋思著後怕,問眾人,“眼下正是多事的時候,要是有人拿大慈恩寺這件事誹謗我們,可如何是好?”

    李婉清道,“此時再也沒有人和她爭了,她急什麽!”

    柳玉如知道她說的是劉青萍,歎了口氣道,“算了,高審行對夫人這樣大緊,看來很在乎這個孩子,我們何苦多事,鬧大了再把劉青萍害了。”

    細想想,永寧坊要麵臨的事更多,哪還有功夫管別人的閑事。大唐真是哪點都好,隻是這點不堪,也許這便是最真實的紅塵。

    四月三十,癸卯日,馬王抵京。

    在長安至秦州的半路上,他們曾遇到過一個西去的戒日國的僧人,叫羅爾娑婆,持著萬年縣開具的過所,他說是要回戒日國去的。

    他一瘸一拐,拄著根棍子,走一步都極為艱難。

    親兵叫住他,問他因何這樣。

    羅爾娑婆說,“是馬王府的王妃們叫手下人打的。”

    麗容一聽,立刻就要拽長刀,喝道,“你大膽,一路上你都是這麽對人講的嗎?你把我姐姐們說的也太壞了。”

    胡僧一聽,嚇得一下子跪倒於地,立刻就改口說是走路自己跌的。

    馬王瞪著他問,“你說實話,到底因為什麽事?”

    麗容說,“站在你麵前的便是馬王,敢說一句假話,上萬的戒日國叛俘可都成了野鬼,也不在乎多添你一個!”

    胡僧一聽馬王二字,居然咧著大嘴哭了,鼻涕眼淚,“馬王饒命,不關王妃們什麽事,是小僧給代撫侯夫人診治無孕之症,將她診的……有孕了。”

    麗容一下子就愣了。

    馬王冷哼一聲,說道,“你還能活著走到這裏,真是罕見,難道還要巴望本王放你回國去胡說!”

    他吩咐兩名護衛,“送這孫子去秦州,由秦州押去莫離驛,在棲居縣男手下做個力役,修繕公主佛堂,以後便在那裏灑掃、植木、迎客、理佛、上香、打更、添燈、補油,終生不得離開,敢有一樣做的不好就扒了他皮。”

    就這麽,羅爾娑婆在大慈恩寺風光了些日子,挨了頓揍,被秦州刺史府押去莫離驛做了苦力,終生未能再離開莫離驛一步。

    再有去大慈恩寺的香客們,忽然不見了戒日國的“神僧”,而寺中上自玄藏法師、下至每一位小沙彌,誰都不說他去了哪裏。

    有人曾私底下猜測,說羅爾娑婆是得道高僧,不但經念的好,還會煉製長生不老的丹藥,一準兒是被皇帝請到翠微宮煉丹去了。

    但了解皇帝的人根本就不信,這不可能!皇帝從年輕時就不信這個,那時他對南朝梁武帝迷信佛道之術,曾經有過感慨:

    “梁氏父子誌尚浮華,惟好釋氏,致國破家亡,足為鑒戒。”

    為給妻子長孫皇後祈福、皇帝曾經赦建國內寺院三百九十二所,但貞觀十年,三十六歲的長孫皇後仍以韶華而逝,皇帝因此感悟說:

    “大約活著的人,都是借了天地之德,壽命長短自有定數。生有七尺之形,壽命不過百歲,隨你有回天轉地之力、盡妙窮神之智,也不能免呀。”

    ……

    金光門外,李治攜太子妃、文武百官迎候馬王殿下凱旋歸來。王公重臣、城內百姓也到了不少,永寧坊的所有王妃們都到了。

    相比而言,被迎候的人顯得就少多了,隻有馬王殿下、左千牛大將軍薛禮、馬王府七王妃麗容,和他們的幾十名衛士。

    今天的場合,太子就是再不想露麵也得來,皇帝陛下已經躲去翠微宮五天了,他是絕對不會露麵的。

    而這將是把兄弟兩個、同時置於眾目之下進行比對的場合。

    馬王攜大勝而歸,萬人矚目,李治自問,自己對大唐又有什麽功績呢?

    連儀容方麵,一向以翩翩風度而自詡的太子,在馬王爺麵前居然也沒什麽優越感,要是兩個人不得不站在一起,李治的“風度”就有點孱弱的味道了。

    誰能阻止那些圍觀的人、心裏麵猛然生出個什麽判斷來?

    最後,李治要太子妃也出席,至少在儀仗方麵也能壯上不少的聲色。太子妃尋思一下,又提議帶上陳王李忠,這樣總有些親情的味道。

    官道上幾十匹快馬飛馳而至,趟起一片飛塵,馬王府的人立刻歡呼起來。

    近了,越來越近了,每個人的麵目越來越清晰。

    大將薛禮麵目剛毅,威風凜凜,征袍在疾馳中飛揚起來,露出袍底下鮮明的甲胄,長戟尖在陽光下閃著熠熠寒光。

    薛禮飛馬取新合城、箭透七甲、禮退三千吐蕃兵的事,長安已經都知道了。遠遠地看著這個人,仿佛麵前有萬千敵軍也擋他不住。

    李治暗自感慨,“我的身邊哪有這樣的左膀右臂!左一個庶子、右一個庶子,中間一個庶子,個個不堪一擊,總算有個褚遂良還讓我給鼓搗走了!”

    再看馬王殿下,赤駒如火,飛馳而至,而他在馬背上穩如泰山,紫袍金帶腰懸著烏刀,劍眉下一雙虎目正往這邊看過來。

    太子暗道,怎麽開場?先說什麽?合不合適仍對王兄自稱寡人?按理說他應當先到我這裏來回稟龜茲戰果,他會不會施禮、會不會還像以前那樣稱呼我殿下?好像他這麽做的話也有些別扭……

    司儀官按程式、指揮儀仗燃放數不清個數的禮炮,硝煙彌漫、震耳欲聾。

    接下來,兩個人總要麵對麵了,太子扭頭去看趙國公長孫無忌。

    今天長孫大人沒有節目,今天不像上次,上次在長安東門外迎接高麗凱旋的唐師,那一次皇帝和太子都未到場,今天太子到了,沒他什麽事。

    而馬王一行已經到了,他一拽韁繩,炭火人立而起興奮地長嘶一聲,號炮聲恰好就停了。

    在馬王身後,七王妃麗容也緊隨著馳至,拽住馬韁,嗓音清脆地喊了一聲“馭——”,她那匹馬原地轉了個圈子,一下子也停住。

    遠處有人喊好,“漂亮!”

    馬王府那邊,有人聲音不高地歎道,“姐姐,老七也長本事了!”

    話音未落,人們看到從太子妃的車帳下突然跑出個孩子來,凡是認識的,都知道他是七歲的陳王李忠。

    李忠朝著馬王跑去,開始有些遲疑,還扭回頭看看車上,太子妃剛才悄悄對他說了,

    “你去,看到那個騎紅馬的人沒有,他是你三伯父,你稱呼他要恭敬,最好與他說說你與李雄、李壯他們騎大馬的事!”

    遠近的人一下子都是個愣神,這麽個馬蹄子亂飛的場麵,忽然跑出個孩子來!萬一碰到了怎麽辦?

    李治也一愣,他往妻子那邊看過去,目光裏充滿了感激。

    馬王也一愣,死死勒住韁繩,因為孩子就在他馬前。

    麗容已經跳下馬來,兩手扳住李忠的肩膀,俯身問道,“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麽跑到這裏來?”

    李忠怯生生地回道,“我,我就住在東宮,我是李忠,主娘說讓我來見三伯父,還讓我和三伯父說說,我和李雄李壯騎大馬的事,我是大馬!”

    馬王聽了,連忙跳下來,抱起李忠道,“好孩子,你就讓他們騎?”

    李忠道,“因為我是哥哥!”

    馬王又是一愣,孩子最後這句話不是別人教的,因為他在說出口時,是滿臉的自豪,“但你想不想騎大馬呢?”

    “我很想!”

    孩子看出來這位三伯父很喜歡自己,大著膽子回道。

    馬王聽了,雙手一托,將李忠放到炭火背上,讓孩子扶了馬鞍,再問他,“你可是有些輕了,還不如李雄重呢……但你感覺如何呢?”

    炭火一向不許生人騎上來的,兩隻前蹄不安份地刨著。

    李忠兩手緊緊地攀住馬鞍子,臉上緊張的沒有一點表情,“不,不,不好啊,怎麽不如我們那次的好玩!”

    他要哭出來了。

    遠處的人們可都在看著,自李忠跑過去、再被馬王抱起來放到馬背上,也不知這一大一小的兩個人、言來語去的都說了些什麽。

    但接下來的一幕,就讓所有的人、恨不得把下巴摘下來揣兜兒裏了。

    遠遠的,隻見馬王從炭火背上抱下李忠,摘了烏刀遞給愣怔的麗容,幾下子便將身上的王袍脫了、甩到馬鞍上。

    然後一下子趴到地下,扭頭又對孩子說了句什麽。

    柳玉如在遠處低低地驚呼,“不好啊!峻怎麽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

    太子、太子妃、眾多的高官王公、長安縣萬年縣熱情的百姓,眾目睽睽的,馬王、帝國首屈一指的宰相尚書令,這是要陪孩子玩騎大馬!

    馬王對李忠說的是,“小子,你能上來嗎?”

    “我能!”李忠興奮起來,扳著馬王的肩膀爬上去。

    李治也忘了身份,在遠處扯著脖子、衝著妻子的方向喊道,“還不快去叫這個東西滾下來!那是王兄!”

    而此時,“大馬”已經跑出去六七步了,李忠在“馬”上咯咯地笑起來。

    太子妃的人、馬王府的人、趙國公一下子都跑過來,李治也不端著了,連忙下馬搶步奔過來。

    在今日這樣莊肅、隆重的場合上,眼前突發一幕,連一向自律甚嚴的李治,居然也不認為這是失儀!

    皇族的兩輩人,忘卻了懸殊的身份、年齡,忘記了輩份,忘卻了什麽大捷,就這麽旁若無人地玩起了遊戲。

    也讓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們都看看,東宮、永寧坊,到底有多麽的融洽!

    李忠終究不是李雄、李壯,“大馬”隻是在底下稍稍尥了下蹶子,孩子就從馬王的頭上撲出去了。

    麗容回過神來,發出一聲驚呼,但要上前救卻來不及了。

    但馬王手疾眼快,也來了個狼撲,一伸雙臂將李忠在落地前托住,然後抱住他、站起身來。

    馬王膝蓋上、身上沾著黃土,對又是臉色蒼白的李忠說道,“孩子,你可是有些虛了,回去讓你爹陪你多練練吧。”

    人人都往前搶,但最終得讓太子先至,李治到了跟前,抬起手作勢欲打李忠,“你個渾帳東西,難道沒對你說這是你的伯父大人!”

    馬王抬手擋住,笑著對太子說道,“兄弟你莫動粗!不是有句話說,白發垂髫,一樂千金。你我正是做馬的年紀,挺也須挺得起來、伏也須伏得下去。你可別讓我白爬一趟!”

    李治聞言,放下手來,順勢接過兒子。

    此時柳玉如等人也跑上來,紛紛伸手去馬王身上撣那些土,柳玉如埋怨道,“你也不小心些,把小孩子摔了可怎麽辦!”

    樊鶯上前,從炭火鞍上拉下袍子,給師兄披上。

    太子妃、趙國公等官員也到了近前,趙國公笑道,“不錯,想不到是這樣一種見所未見的凱旋!老夫終於也長了見識!”

    太子妃也很高興,她把陳王放出去完全是靈機一動,想不到就化解了大人之間怎麽做、怎麽別扭的一個場麵。而且別開生麵。

    她從太子懷裏接過李忠,無比愛憐地對孩子道,“馬王爺親自教你騎馬,將來你可要像王爺那樣,做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