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6章 不傳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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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徽皇帝隻是稍稍感覺到,趙國公這麽說,有些替文德皇後開脫的意思,但卻盡在情理之中,焉知這就不是文德皇後的取婦之道?
在渭水之盟時,形勢危如累卵,對敵我、長安內外各方麵力量和形勢的分析,又有誰比文德皇後更精道?
那時,李靖、侯君集、褚遂良各說各話,令貞觀皇帝難以取舍,是長孫皇後一席話切中要害,指出唐高祖李淵的態度才是至關重要的。
這是一個奇女子,夫君在外征戰,她一個人留居長安,周旋於高祖、建成、元吉以及他們身後一大撥咄咄逼人的女子之間,卻最終能夠不敗。
單單將之視為一件奇跡不會令人信服——這是一個心細如的女子,所有的掂量和算計都精確到了分毫。
在大唐重度倚賴的關隴、山東兩大集團平分秋色的情況下,皇帝後宮的組成關乎到兩邊份量的此消彼漲,注定會被納入文德皇後的視野。
那麽出身於南方湖州一帶的徐惠,入宮後的結局大約可以猜到。
離開趙國公之後,金徽皇帝意猶未盡,他去問與先皇那次私宴相關的人。
皇帝問李道宗,“王爺,你給朕說實話,朕的母後可曾打過朕的父皇?當然,朕是說在私下裏。”
李道宗怔怔地、不知皇帝因何問到這件事,此事涉及到先皇帝、先皇後,他本不該說,但卻是現任皇帝想知道的。李道宗點點頭,記憶猶新地說道,
“打過!文德皇後的那套拳法無招勝有招,十幾拳一氣嗬成,拳拳落到先皇身上,最後一定還有個大巴掌,讓行武出身的先皇避都避不開啊,不知有多少王公之妻想從皇後那裏偷藝,但得之真傳者甚少。”
說罷,李道宗又歎口氣道,“有一次微臣出席先皇的私宴,陛下挨了皇後的打,微臣找了個由頭、讓鄂國公揍了個烏眼青,也是想替先皇轉圓一下麵子——男子漢大丈夫挨幾下打真沒什麽!唉!微臣就算天天挨鄂國公打,也不能使先皇、先皇後多延一刻壽數!”
金徽皇帝又去找鄂國公,鄂國公不上朝,皇帝便找到家裏去,問他,“朕的母後可曾打過朕的父皇?朕是說在私下裏。”
鄂國公說,“老臣從未因此覺得先皇窩囊,先皇後的打法未見多精道,但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因而招招必中。”
皇帝更相信鄂國公的,雖說鄂國公與江夏王所說的隻有一點點出入。
鄂國公歎道,“不過從那次以後,老臣便有了榜樣,在府外可以橫著膀子行走,回了府中也是動不動便挨捶了!”
金徽皇帝搖著頭、痛惜地說道,“你們這般縱容她們,這是不可以的,女人見識短,幸未在你們手上惑國!”
鄂國公躬身道,“我們是不行了,就看陛下的能耐!老臣聽說陛下後宮有兩個人的身手強過先皇後許多!”
皇帝不以為然,撇著嘴道,“朕給她們兩個膽子!老子前些日子還打了貴妃三鞭!到現在還未好!”
鄂國公哼了一聲道,“越打越年輕了吧?”
皇帝暗道,安仁殿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了!而他四下裏打聽的、這件先皇後打先皇的事也可以到此為止。
從這件聞所未聞的事情上,他要印證的可不是母後背地裏有多麽跋扈,而是要印證徐惠話的可信度。趙國公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與江夏王和鄂國公通氣。
他起身告辭。
而鄂國公也讓皇帝暗暗心驚,好像他隻用了一句話,便將大明宮和太極宮最近剛生的兩件隱秘之事,一下子聯係在一起。
這兩件事——鞭打謝金蓮,後妃們在安仁殿與徐惠“告別”,都被皇帝刻意保守秘密,那鄂國公是怎麽知道的?
尉遲恭一向懶於朝政,早就不上朝了,他在兩人分手前的這句話,除了有表示與金徽皇帝親密無間的意思,更多的恐怕是提醒。
——就好比房玄齡忍痛割愛、寧可不要先皇送到手上的兩位美女、也要指使著她的夫人到先皇駕前哭鬧、喝醋一個意思。
但出了鄂國公府,皇帝還是咬著牙罵了一句,“這些閹人!恨不得哪天把他們的舌頭也割了。”
回到大明宮,皇帝把馬鞭甩得“叭”一聲響,宮人們肉皮子一緊,不知又有誰要吃苦,聽皇帝道,“黃峰嶺山莊地勢居然比大明宮還高,這還了得,朕在大明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人!”
皇帝說完拉倒,他就是要看一看,自己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到底能不能傳到英國公李士勣的耳朵裏去。
……
臘月,安仁殿徐惠的靈柩隆重送入昭陵石室。
果州刺史徐孝德痛不欲生,哭至啼血、數次昏厥,他的小兒子徐韌就比他堅強得多,終程未掉一顆眼淚。小太監牢記著皇帝的叮囑,根本不對父親道出實情。
晉王、濮王親自扶棺,永寧公主和高舍雞執幡,五品以上官員相送。
聽說金徽皇帝禁不住極度悲痛,沒有出麵,而是與皇後等人登上大明宮北宮牆,目送送葬的隊伍出城。
皇後、貴妃、淑妃、德妃……全部的人都上了北宮牆,看著送葬的隊伍逶迤北去,有如一帶長蛇。
皇帝扭頭看了一眼貴妃,感慨道,“又一個人的曆史到今日結束了,另一個人的曆史將從今日開始。”
貴妃萬福了一聲道,“臣妾謝陛下天恩!從今往後一定痛定思痛,不敢有任何逾越!”
皇帝道,“你也不必過分謹慎,在朕黜去貴妃名位的這些日子裏,凡是給過貴妃氣受的,你盡可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不必客氣,這些人著實的可恨,敢如此怠慢朕的貴妃!”
皇後笑道,“陛下從貴妃懸梁一事上吃驚非小,我們都看到了陛下對貴妃的緊張,看來貴妃又要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了!”
金徽皇帝道,“皇後你看,徐惠之名不便再稱呼下去了,不如改回她的原姓,名字不動,就叫謝惠如何?”
皇後道,“就依陛下,但大明宮耳目眾多,謝惠一定要與貴妃一樣的打扮才行,日常稱呼……我看連這個‘惠’字也不可以了,同樣叫‘金蓮’為好,以防被人看出端倪。另外,兩人總不能同時出現在人們麵前吧?”
皇帝道,“朕在含元殿時,謝惠要在宣政殿,朕在宣政殿時,她要在紫宸殿,既能方便為朕擬文,又不顯露了身份。”
皇後認可這個主意,因為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是大明宮三大殿,從南到北依次排列,她對貴妃道,
“金蓮,有時間你要多多同她在一起,你們兩人言談、舉止不求盡似,但也不能叫人一眼看出來吧——萬一有哪個朝臣一下子看到,務求使他看不出徐惠的影子才行——因而她連說話也要學你。”
樊鶯道,“隻是埋沒了另一個謝金蓮的談吐!”
貴妃不在意淑妃的玩笑,這次的獲救,如果沒有樊鶯的冒險越城之舉,恐怕仍有許多的變數。她連連允喏皇後,又對樊鶯說道,
“妹妹,金蓮能闖過鬼門關,又能與早年失散的妹妹相遇,真是多虧你,我已將什麽都看開了,即便將貴妃之位讓予妹妹謝惠也沒什麽可惜。”
樊鶯道,“為了救你,皇後將丹鳳門開到半夜,整個長安北城都驚動了,你隻謝我是不成的!不該先謝我師父?”
……
那天晚上,等皇帝和趙國公急匆匆離開安仁殿後,淑妃曾自語,“老頭兒也真是有本事……隻求他再施神威,去大福殿救謝姐姐一命,好讓她與徐惠可以再死掐著玩……”
話音未落,隻聽外殿裏一聲咳嗽,“你們兩個,對老夫這般的不尊敬,背地裏老頭兒長、老頭兒短,大福殿我是絕計不會去的!”
隨著話聲,有一人挺身而進,樊鶯跳起來,驚喜地問道,“師父,原來你沒有離開!”
老者道,“讓他猜著了,老夫正是要去東麵永昌坊一帶找宿處,見你急急趕來,便又折了回來!”
樊鶯道,“事罷了再向師父陪禮,閑情莫敘,你快救謝金蓮要緊,就從我來時的路過去——先上北城、再至東宮東北角,進大明宮與人打聽大福殿!”
徐韌隻見人影一晃,安仁殿外再無聲息。
等皇帝匆匆趕回大明宮時,老師父已經站在大福殿前了。
……
此時,眾妃皆道,“但老師父到底使了什麽法子,竟能將一個吊起來兩三刻的人救活,峻,你快與我們說一說。”
皇帝哼道,“學這個幹什麽?難道你們誰還想吊起來威脅朕?朕可警告你們,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誰也別想!”
賢妃道,“哪怕你說些皮毛呢?解解我們好奇之心!”當時救謝金蓮時,隻有師父和皇帝到屋中去,所有旁人一概不讓進去,眾人一直都好奇。
“總之這是不傳之秘,真正拿手的都在師尊那裏,我隻看這一次施救過程根本不算學會。再說,難道你們要與朕說事,還須以死相逼?朕一概答應便是了!”
崔嫣道,“那你先答應我,就說說這件絕活兒!”
皇帝想了想,又是一句話音未落,便讓崔嫣捉到了把柄,君無戲言。
他說,“師父講,凡吊死者,隻要生在從早至晚這段時間,體雖冷亦可救活,但如果是從夜至明這段時間便很難了,須心頭微溫、身體柔軟,不然就難了!”
崔嫣撇起嘴道,“這便說完了?”
皇帝往身邊前後看了看,隻有這些人,沒有宮人內侍,這才低聲道,“最關鍵的乃是如何從繩子上往下卸人,施救時,如果不是眼見著人剛剛吊上去,便萬萬不可急著割斷繩索,”
麗容回憶說,她那次在去白楊河的半路上吊起,就是正好被人看到,如果再晚一會兒,難道割繩子也晚了?
皇帝道,“對啊,這次正是樊鶯臨事的那句話,才是救下金蓮的根本。”他警告說,“任何人不可再以此輕生!因為隻要一掛上去,眨眼間你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別想著自己抬手卸下來!”
麗容和謝金蓮心有餘悸,因為皇帝說的不假。
崔嫣假裝生氣,“我不聽了,反正陛下也不想說!”
皇帝隻好再壓低了聲音,卻僅以手攏住嘴巴,貼近崔嫣耳朵說道,“……總之卸人時,務不使其氣泄……一人抱住,一人……如手足已韁,須用空竹管輕吹其兩耳……待躺下後將兩手大拇指並排綁好……”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遠方,昭陵方向本來晴空朗朗,但此時西北方九嵕山上空陰雲密布,傳來隱隱雷聲,他大驚失色,不由得立時將話頓住。
身後,不知何時上來一個內侍,回稟道,“陛下,有疊州刺史李士勣送來的奏報!”
眼見城上隻有皇帝和他的後、妃們在一起,沒有一個內侍和宮人,送信的人於十幾步外便停下了。麗容走過去,從內侍手中接了疊州奏折,揮手讓他下去。
皇帝正凝神望向九嵕山,那裏便是昭陵,他不回頭,吩咐,“麗容你替朕念念,李士勣說的什麽?”
麗容拆了封函打開看過,說道,“陛下,英國公說,他在疊州日日感念陛下不計前嫌,要將黃峰嶺山莊全部的園地、房產獻與陛下……”
女子們剛要歡呼,今後又有個可以玩的去處了,但金徽皇帝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眾人大驚失色,有幾個人正在皇帝身邊,連忙將他沉重的身軀扶住,紛紛哭道,“陛下、陛下,你怎麽了?”
皇帝雙目緊閉牙關咬得死死的,皇後上前掐皇帝人中,又撫其胸,喝斥妹妹崔嫣,“都說了是不傳之秘不傳之秘,你非央求他說!”
賢妃也嚇壞了,因為姐姐從來沒這麽對她凶過,“姐姐我再也不想問了,不問了……”
皇後道,“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怎麽辦!”
思晴、婉清兩人扶住皇帝,讓他躺的舒適些,見他呼吸、臉色都正常,但就是不醒。人們一時除了擔心,都沒什麽主意。
遠處,正有太史局的什麽人在大明宮東北角的觀天台上忙碌,這些皇帝的後、妃們在外邊圍了一圈兒,又不敢大聲叫喊,生怕皇帝暈倒的事為人所知,一旦傳出去不知引起什麽恐慌。
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皇帝才悠悠轉醒,他望向九嵕山昭陵方向,此時已晴空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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