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章 不夜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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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太子妃說,“可我們是去承天門上邊吃夜宴呀!不是去下邊橫街!”

    姑娘再次歡呼,令鄭觀音的心一陣陣下沉,“太好了姑母,我長這麽大從未登上過承天門!早該想到的,如果隻是去橫街玩耍,你都用不著專門跑一趟大明宮!”

    她的姑母說,“可是……我們的衣服怎麽準備?能上承天門的可都是有身份的人,誰都不致於穿不出一套像樣子的衣裙!也會有飾。”..

    姑侄兩個人好一陣子的愁,誰也不提上街的事了。侄女懨懨不樂,撅著嘴做事,隻在麵對鄭觀音的時候稍稍收回一些去。

    鄭觀音說,“你莫生氣,我們去便是了,好歹不想臉先顧著肚子,賺他一頓好飯!”

    姑娘眼裏含著淚光說,“姑母,我們不去了。”

    鄭觀音拉她到身邊來,心如刀絞,卻微笑著對她道,“怎麽能不去呢,不是誰這輩子都能上一回承天門的!再說,上承天門的是人不是衣服,我們要去!”

    傍晚的時候,街坊裏已經彼此打起招呼,要同去承天門,鄭觀音姑侄兩個遲遲出不了門,就是鄭觀音提到的那個問題。

    此時卻有鄰居跑著過來敲她們的院門,在院外告知,“鄭娘娘,萬年縣衙門裏來人接你了!”

    鄭觀音出去開了門,見巷口停了一副轎子,有四位轎夫和兩三位差官正在轎邊等,還有兩位役婦,她們一人手中托著一隻布包裹正往巷子裏來……

    大明宮,皇後和眾妃們也要起身趕往太極宮,此時已是寅時三刻,往常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今日人更不會少。

    皇帝讓她們不必從丹鳳門走,而是從不常開的右銀台門出去,繞走含光殿、西內苑,從玄武門進太極宮。

    這些女子們都騎馬,皇後儀仗也不喧嘩,行進在西內苑,柳玉如悄悄問謝金蓮,“東西你都派人送到長樂坊去了?”

    謝金蓮說,“沒有!送去容易,但我如何往回要?夠嗆能送回來。”

    皇後驚訝道,“本宮安排你點什麽事也不成了!”

    謝金蓮嘻嘻而笑,應道,“許敬宗就不該破費一些?都是他找出來的事!又是他治下的人。”說著,她們進了玄武門。

    長孫潤和小太監徐韌都在這裏迎接,謝金蓮對徐韌說,“去替姐姐傳本宮的懿旨,馬上打掃甘露殿,晚上皇後宿在太極宮,我們陪陛下守夜。”

    金徽元年的最後一日,申時四刻,太極宮中便到了掌燈的時分,整座宮院中處處燈火通明,冬夜裏雖然寒冷,但無數宮燈極為明亮地照耀,四大海池上的亭子裏也有燈,映著水格外動人。

    從承天門城樓上看橫街,對麵尚書省的衙門外,戶部、少府正在派放糧、肉、布匹,這是要分贈城內貧戶和老年人的,長安縣和萬年縣的差役們正趕著大車領取。

    皇後埋怨貴妃道,“你看看都這般時候了,兩縣官差們也不能休息,而你還給萬年縣找了事情做。”

    承天門城樓內外已擺好了席麵,城下居然也有。

    有內侍們來請皇後及眾妃入座,她們和皇帝、親王、元老們的位子都在城樓裏麵,太妃、公主、郡王及三品以上官員的席位,都擺在城樓外邊的馬道上,那裏每隔幾步生著銅火盆,挑著通紅的宮燈。

    而三品往下官員、列國使節的酒席隻能擺到承天門底下去了,與尚書省隔著一道橫街遙遙相對。

    酉前三刻時,橫街對麵的物品派放已經告一段落,此時差役們再匆匆排開臨街的一排排桌案,往上擺放點心和茶水,預備給到場的長安老者。

    橫街兩側已經有擔擔的小販來趕夜場,橫街上提著燈籠的百姓越來越多,大明宮來的這些人不急著入席,憑著城垛口看底下高若拇指的人流。

    目光穿過太廟和太社的間隙,遠望東市和西市,那裏更象是燃著兩片燈海,從今晚起,直到正月十五,東西兩市照常開放,通宵營業。

    有謁者上前提示皇後,她們該入席了,不然一會王公和太妃們也要上來,到時候不得不上來見禮,會亂了秩序,她們這才入席。

    謝金蓮關心鄭觀音到沒到,她隻要到了,必會同那些太妃們坐在一起,除此沒有合適的地方。

    她讓徐韌到外麵看著,一會兒,小太監跑進來報告,故太子妃已經到了。

    鄭觀音在她侄女的陪同下,被萬年縣的轎子直接抬到承天門上來,她們的位子在馬道的左側靠邊,緊臨著她們的太妃席麵的是公主之席。

    謝貴妃再讓徐惠描述兩人的裝束,小太監再跑出去看了一陣,回來對貴妃道,“還成,穿戴同那些太妃們比也顯不出差什麽,但我看還是鄭娘娘人生的不錯……”

    謝金蓮仔細地聽著小太監回稟,心說這便好了,總算沒有出什麽錯漏。

    但她猛然現柳玉如好像很不高興,一張俏臉沉著,還狠狠剜了她一眼。

    謝金蓮禁不住偷偷打了一個哆嗦,示意徐韌不要再講,看來皇後是埋怨她太小家子氣了。

    酉前一刻,承天門上人也漸漸地齊了,皇親貴胄,重臣元老,公主王孫,風采無不冠蓋當世。

    此時,城下人聲已如漲潮的海水般,猛的高亢起來,原來是皇帝在城上接受百姓的歡呼,街上擁擠著層層人群,歡呼聲不斷。

    隨後,鴻臚寺、太常寺、尚書省的方向同時燃放起煙火,宛如夜放的怒菊。長安各坊區親郡王府、大臣府第也起而應和,處處煙花此起彼伏。

    整整再過了一刻,金徽皇帝才在眾多親王、國公的簇擁下入席,謝貴妃此時再看皇後,臉色已然好看了。

    接下來,是曹王李明代表眾王上祝,皇後這時便忘了方才的不快。

    她左邊是樊鶯、崔嫣、麗容、麗藍,右邊隔著皇帝的位子是謝金蓮,謝金蓮那邊是思晴、婉清、蘇殷、徐惠,此時便對樊鶯悄聲道:

    “今日由趙國公上祝不合適,由那些元字輩的親王上祝更不妥貼,而別的親王或有年長於陛下的,也不合適,便是這位十五歲的曹王合適了!”

    說著又輕歎了口氣道,“唉,這一定是陛下的主意,誰讓他年紀這般輕便做了皇帝呢!連個上祝的人也不好找。”

    樊鶯同樣壓低了聲音對皇後道,“你就美吧,今日可是午日!”

    但皇後知道,今日當著眾多的外人,絕無她任性的可能,使輕哼了一聲道,“我們這麽多人,還替他擋不了幾杯酒麽?”

    金徽元年,恰逢上一代皇帝故世,其實離著今日也就是八個月的光景,但在金徽皇帝的治下,大唐處處笙歌,百業興旺,政務平穩過渡,這樣和大年不可能不充滿著喜慶。

    酒過了三巡,諸王便開始單獨敬皇帝的酒,趙國公、江夏王、鄂國公等人也湊熱鬧,皇帝回敬。

    轉眼間,坐在皇帝身邊的柳皇後已經數不清他灌下去多少杯了。

    她抓住個間隙與皇帝道,“是不是該去敬一敬幾位太妃?”

    皇帝要敬酒也沒有這個先例,無論誰也要到皇帝席上來敬。但皇帝會意,攜住皇後的手起身,出來,而外麵也是喝的熱火朝天。

    在公主席上,長公主、公主們一齊敬了皇帝一杯,被皇後代飲了。在太妃席上,太妃們也齊敬了一杯,又被皇後代飲了。

    但韋澤太妃等人不依,而皇後則看到了鄭觀音,對她身上的裝束很滿意,便提議道,“不如我們都陪鄭娘娘一杯。”

    鄭觀音酒量看來也不錯,但自入席來,韋澤等人隻是朝她點個頭,臉上驚詫,嘴上卻不便問,城頭這麽多的席麵,隻有這一處顯得有些冷場。

    隨著鄭觀音前來赴席的侄女更是沒見過場麵,連筷子都不敢伸了。

    但皇後提議了,皇帝先是讚同,“今日坐在一起的都是一家人,我們不拘虛禮,隻在酒上論!朕先陪上一杯!”

    隨後,柳皇後再陪一杯,鄭觀音眉頭都不皺地一口喝了,把她的侄女都看呆了。韋澤等太妃們找到了方向,紛紛敬鄭觀音酒,話也熱切起來。

    皇後又看到席間坐了一對雙胞胎的姐妹,個個十三四歲,一問才知是隨著曹王來的。那個妹妹話快,“回稟陛下,我們是趙國公府的,國公說曹王年紀小,府上無人,叮囑我們相陪。”

    皇帝連聲說好,眯著眼打量兩人,借著酒勁便想起了曹王的奏章,居然對著姐妹二人說道,“回去告訴曹王,朕已準其年前所奏之事!”

    又是那個妹妹問,“陛下,我們見到曹王,就這麽同他講麽?”

    皇後不好當著人再提醒,這件事有些不妥,隻聽皇帝道,“那是當然!誰讓朕是皇帝呢?”

    正說著,便有宮中內侍抬上來幾大箱的銅錢,這是要往城下撒錢了。

    承天門底下也有宴席,錢不能往三品以下的官員席上灑,隻能在城門兩邊進行,這邊城頭上恰好輪到太妃和公主的席位。

    皇後招呼道,“我們來派錢呀!”

    韋太妃、越國太妃和紀國太妃、新城長公主等人聞聲笑著起身,皇後又招呼坐著未動的鄭觀音和她侄女,“你們也來。”

    兩人的臉上也現出了笑意,離席跑過來。

    橫街上,百姓們見城頭出現公主等女子的人影,知道今晚的重頭戲到了,小販、行人紛紛向城下湧來,就連城下酒席上的官員也離了桌子,簇擁在撒錢處,仰著頭要討個彩頭。

    銅錢從天而降,在城下“叮當”作響,官們、民們喜笑顏開,湊到一起俯身拾取。

    而城頭上,皇後想起來再找皇帝,他已經不知跑到哪張桌子上去了。

    她在侍女的陪伴下,沿著馬道一張桌子一張桌子的找,現他正在最西頭舉著酒杯與官員們痛飲,桌邊此時已亂哄哄的,人們都喝多了。

    遠處煙花再度興盛,晚宴氣氛達到高峰。

    皇後走過去,現妹妹崔嫣此時在皇帝身邊擋酒,而皇帝麵色上也看不出沉醉,她這才放了心,對皇帝道,“初一在這裏還有大朝呢!”言外之意是,該適可而止了。

    ……

    在城頭灑錢時,鄭觀音看到許敬宗也在底也貓著腰揀錢,這裏拱拱那裏拱拱,像一隻甲殼蟲子。

    她和侄女特意朝著他的方向投了兩三把錢。

    銅錢在出手時即散開,隻有幾隻錢砸在許縣令的背上,這一瞬間裏,鄭觀音仿佛又回到了太子妃的年代,直到許敬宗又抬起頭來看,她才恍然清醒過來。

    故太子妃敏捷地掩身在垛口後邊,尚若讓許大人知道、是個罪婦給了他彩頭,用大錢布了他,不知作何感想。

    晚宴散場時,萬年縣的人便沒有上來,鄭觀音與侄女相攜著,擦著邊往城下走,後邊有個人尖著聲音叫她們,“鄭娘娘你等等。”

    鄭觀音駐足、扭頭,看到是領她入大明宮的那個小太監,徐韌手中也不避諱地提著兩串大錢趕上來,對她們道,“貴妃娘娘有旨,撒大錢的都有每人一吊的抽紅。”

    等徐韌扭身再跑上去時,故太子妃才想起來問道,“是哪個貴妃?”

    小太監答,“當然是我姐姐了。”

    侄女悄聲對姑母道,“當時拋錢時,我都想匿起來一吊,但這身衣服真不知合作賊,也沒處掖放。”

    她們下了城,手中明晃晃地提著兩串錢,承天門內已有絡繹的官員們搖搖晃晃往外走,到門外找馬,沒有人留意身邊走的是誰。

    有家丁、護衛、或是仆人們上前各找各主,上前扶住他們,而鄭觀音和侄女一出門洞,便看到萬年縣的一名錄事迎上來,謙恭地問候道,

    “娘娘,請隨我來。”

    在角落中,二人看到了她們的轎子,四名轎夫早已精神抖擻地候著了。

    鄭觀音心頭一陣感動,將自己手中的一吊大錢拆解開,各抓了一把也不問多少,塞予每個轎夫。他們捧住錢,謙卑一道謝,然後抬著姑侄倆回長樂坊去。

    一入了自家熟悉的巷口,美夢才忽然轉醒,這才是屬於她們的、平民的日子,多了些勞累,卻少了些提心吊膽,也許是飲了酒的緣故,太子妃已經不知悲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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