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5章 你換上朕的灰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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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見舵主一位——琞者,隻能強更一章,以示謝意}

    縣衙的酒桌上,望著出去的長孫父子,陶縣令哼了一聲,對縣丞道,“許縣丞,流徒到境,按例我們要往黔州刺史府報備,這件事你來做。”

    許縣丞問,“此事按例由縣尉報州司馬,丁縣尉如果公事忙,便由下官來寫吧……但不知陶縣令你的意思是……”

    看了丁縣尉一眼,陶縣令道,“不添枝也不加葉,實情上報。”

    許縣丞明白陶縣令的意思,當著第三人,陶縣令不便說的過明,但這話得反著聽。於是斟酌著道,“隻是下官對此事知之甚少,依下官看,長孫無忌到黜州後怨氣還是有一些,說什麽天下之大,幾乎放不下他的一隻……”

    “夜壺!”陶縣令接道,“這可不是我們胡亂編撰,我們要讓長安知道這裏的實情,因而更要不添枝不加葉,有什麽說什麽!”

    衙役陶亮也道,“太爺,在女監中,那些女犯曾大叫‘非禮’,因為流犯曾想當著她們的麵小解!”

    縣令嗯了一聲,“這個確實麽?確實的話也要寫上,澎水縣百忙之中本想暫給他個幹淨些的地方歇身,他竟然……大約以為還是在趙國公府了。”

    縣丞道,“依下官看,長孫無忌也是老邁不堪了,陶縣令設宴款待於他,才飲了一盅酒便忍不住要如廁,看來是廉頗老矣!”

    丁縣尉聽著二人對話自作沉默,讓二人這麽一編排,長孫無忌今後在黔州已沒什麽好聽的段子往長安傳了。

    這個陶洪,正是英國公回長安後才將他從疊州調任過來的,細想英國公此時在長安主著兵部,掛著宰相的頭銜兒,總不會樂見趙國公複起。

    澎水縣與長孫無忌有關的什麽事,自己管是管不了,但總能置身事外。黔州司馬那也是陶洪他們一條線上的,按理該自己這個縣尉備辦的文書,許縣丞卻搶過去,其意不言自明。

    一方是盈隆宮、黔州刺史,長孫潤。

    另一方是正在得勢的英國公、黔州司馬、陶縣令。

    到底哪一邊才是更有力者?丁縣尉根本搞不明白,那就裝糊塗吧。

    縣府廚房門外,一對父子已狂奔至這裏,但長孫無忌滿頭虛汗,對兒子說道,“為父再也,再也忍不得了!”

    長孫潤知道這個滋味,更知道在澎水縣衙裏,這件事對於一向注重行止作派和儀表形容的父親意味著什麽。

    他立刻放下父親,讓他在廚房大門邊麵牆站下,匆匆道,“你先解帶,”說罷提著豹鞭邁步進了廚房。

    就,就在這裏??便水淋漓地噴到澎水縣廚房門邊的牆上??可是時不我待,在這個關頭,任何人隻服從本能,他手忙腳亂地探手入袍去解腰帶子,總算解開了。

    長孫潤已一步從廚房內跨出,手中是一把大肚兒的銀質酒壺,蓋子已在他手裏,隻將沒蓋的壺塞予父親道,“用它。”

    長孫無忌已來不及多想,慌忙接過來覆入袍內,剛剛對準壺口放閘,便從廚房內追出一位廚婦,問長孫潤道,“你扔下的什麽東西換走了酒壺?”

    長孫無忌挺身昂首,好像相端著要在廚房的牆上寫什麽字。

    長孫潤擋在父親身前說道,“那是豹鞭啊妹子,縣太爺正在等著吃呢,你先去清洗,我們隨後便到,莫等陶亮來催。”

    一聽陶亮,認定眼前不是外人,縮脖子回去了。

    好半天才將壺掏出來,長孫潤連忙接住,滿滿一下子無處放,長孫無忌遲疑著問道,“兒啊,這個壺如何處置?”

    直到現在,長孫潤都不知父親傷勢如何,但內心裏有一團怒氣正在盛熾之中,他翻著眼睛說,“其實豹鞭我也不會做,我隻是個紈絝,而父親你見多識廣,山珍海味啥沒吃過?不如去廚房給她們指點指點。”

    長孫無忌此刻一臉的輕鬆,卻不願意去,“讓老夫為姓陶的下廚!”

    長孫潤晃一晃那把銀壺,衝爹擠擠眼說道,“新得的佐料,為何不去?”

    長孫無忌連想都沒想過,這不要惹事嗎!等老兒子上前攙起自己邁步進入廚房,長孫無忌才回味過來,想退回來也不能了。

    廚房內,兩位年近五旬的廚娘正瞅著那副豹鞭發愁,窮鄉僻壤的縣廚子,要說燉魚燉肉,宰隻雞燉個嫩筍、蘑菇什麽的不在話下,豹子那是嚇人玩的,豹鞭就更沒見過。一個人就問,“這位小哥,此物是不是要去去騷筋?”

    長孫潤說,“大姐呀,這可是豹鞭,哪能隨便去呢?都讓你去了縣太爺吃什麽滋味?”說罷看他爹。

    長孫無忌清著嗓子道,“嗯嗯,正是此理,老夫在黔州做過不少的,羅刺史便是這麽吃,也從不去什麽騷筋。”

    廚娘放心地清洗,入鍋,鍋裏“茲茲啦啦”一片熱鬧,廚娘拿起料酒,不知道該不該放,便看長孫潤。

    長孫潤晃晃手中的銀酒壺,懷疑道,“爹,這玩藝兒能放料酒嗎?”

    長孫無忌從來沒這麽興奮過,連聲製止廚娘道,“別,你可別加料酒,你這麽放佐料,跟去筋有什麽區分?得擱黃酒!”

    長孫潤道,“我說爹你怎麽讓我去灌黃酒呢!放多少?”

    他爹遲疑著,“酌……按理酌量便好,隻是不知縣太爺口味。”

    他的話還沒說完,長孫潤說著“我知道,太爺口味可不輕”,將壺裏汁液全部傾入鍋中,“好啦,先猛火再文火,十成湯汁熬成三成便可出鍋,此菜喝湯為上,吃肉的都是他娘不懂裝懂的。”

    一個廚娘問,“兩位,你們是太爺從哪裏請來的高廚?”

    長孫潤道,“剛才我爹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黔州刺史府常做這道菜,到時候端上去你可不要冒功啊,這可不是你做的。”

    說罷,拉起父親出來,假意去後邊的廁房。長孫無忌不無擔心地問,“這能成嗎?惹出事來如何是好?”

    長孫潤這才有些擔心地說道,“兒子隻是個紈絝,有時候要先管自己好不好受,此刻我隻是擔心,萬一哥哥在盈隆宮知道了會不會苛責於我。”

    長孫無忌暗道,老兒子十年不與澎水縣官方來往,第一次卻是因為自己,一下子將澎水縣得罪到頭了。

    長孫潤做了這麽檔子荒唐事,不擔心自己往後的處境、會不會被澎水縣追究、穿小鞋,卻在擔心盈隆宮的態度。

    那麽一可說明盈隆宮與兒子的關係密切,對自己今番的黔州請駕之行一定多有助益。二可說明盈隆宮雖然多年沉寂,但力量絕不能忽視。

    長孫潤的話也讓他猛然想起了這麽多年縈繞於心的問題,脫口問道,“兒啊,為父多年來一直認為,金徽陛下於那年的正月初五身遭不測,當然這也是朝中上下許多人的共識,但你告訴為父實情。”

    長孫潤低聲道,“那年中箭的人不是我哥哥,是郭孝恪!”

    是郭孝恪!!!

    這句話有如裂天的轟雷,在長孫無忌的心頭激烈震蕩!

    那年初五在永寧坊的三人,有皇帝、高審行和郭孝恪。高審行此時仍在延州任著刺史,而李治和武媚娘已經明確告訴他,金徽皇帝依然健在,那麽死的隻有郭孝恪!

    長孫無忌奇怪於知情者高審行,多年來對此事也隻字未提,他還想多問一句什麽,發現老兒子此時正在用一種不解、遺憾、惋惜的眼神看著他。

    長孫無忌不住地眨著眼,目光在兒子麵前躲閃著。

    長孫潤說,“那晚崔夫人難產,危在旦昔,哥哥和高審行都爭著去江安王府取回凝血珠。但郭大人說,是他得了兒子,正該他前去。隻不過在同高審行相互推阻的過程中,兩人的袍袖上、胸前都沾了血跡,哥哥說,‘時間緊迫,誰都別爭了,郭叔叔你騎朕的炭火、換上朕的灰袍’!”

    “你換上朕的灰袍!”

    “你換上朕的灰袍!”

    長孫無忌呆呆地站著,兩眼發直,也不知該不該為了皇帝當時的這句話慶幸,但他預感到,李治和武媚娘安排他的黔州之行,不是那麽容易。

    長孫潤道,“父親,你應該知道郭氏父子在陛下心中是什麽地位!他隻帶著三百護牧隊,在乙吡咄陸部是因何大勝的?因郭待詔之死才去爭這個儲位還奇怪嗎?他在西州又是如何從一個流徒一步步高升入京的?那當然也可以因郭孝恪的意外而心灰意冷!如果再加上皇後的病症呢?”

    一陣強烈的尿意再一次湧上來,但昔日的趙國公卻落淚了。

    長孫潤拉起他道,“我們別傻了,趕緊出衙,什麽都是後事,但眼前虧可不能吃!”

    父子二人不能走大門,但縣衙有沒有後門不知道,也不便找人打聽。長孫潤頭一次進來。恰好在廁房的牆邊上有一株粗大的槐樹,枝葉茂密尚未到花期呢,有分枝斜插到後牆之上。長孫潤道,“從這裏出去。”

    長孫無忌可爬不了樹,這可不是年輕時候了,別說身上還有傷。

    長孫潤一躍,伸手攀住了頭頂上的一根粗枝子,一眨眼便隱入葉叢,然後兩腿勾著樹枝、身子倒掛下來拉住他爹,又僅憑著腰力竟將長孫無忌輕飄飄地提上去。

    牆外的街頭已人聲可聞,兩人互相拉拽著,又往上登了數個杈子,接下來隻須沿著斜到圍牆上方的粗枝爬一段距離,便能到牆頭上去。

    但長孫無忌呆呆的坐在樹葉濃密的樹杈上動也不想動。老兒子的話不無道理,他在想如果初五那天的晚上,自己在得知了房遺愛的陰謀後及時采取行動製止他,會是什麽結果……

    無往不勝的金徽皇帝,曾經令多少梟雄壓氣斂聲,但偏偏他最為看重的郭氏父子,都是在他最有力量和地位的時候離世的,這種挫敗感舉世無匹。

    長孫潤低聲道,“那年的事情我隻知道這麽多,這還是三嫂告訴我的,再多的也不便問他。”

    長孫無忌道,“但為父此次便是來請陛下複出的,這是李治和武媚娘親口對為父所說,隻要為父能請動陛下,李治打算到盈隆宮來,同陛下換上一換,而趙國公府自如以前!”

    長孫潤眼中熾焰乍現,在樹上猛擊一拳道,“這可真是太好了!兒子一定助父親成事!我們走!”

    長孫無忌知道老兒子與金徽皇帝的私誼,有他這句話,那麽是不是可以認為,本來沒什麽光明的黔州之行,這次忽然就有了一線希望?

    接下來要從樹上到牆頭去卻不容易,因為長孫潤不論在前在後,他這位爹都不能自如爬過這段不算遠的距離——再往前樹枝漸細,人在上邊每一動,樹枝子便晃晃悠悠很有些難度,而底下已是高逾一丈的地麵。

    兩人正在無計,猛聽從廚房方向傳來人聲,隨後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朝廁房這裏奔來。

    兩人隱在槐樹的樹葉間不動,透過濃密的枝葉間隙看到,衙役陶亮正帶了十多名捕役朝這裏奔來,後邊還跟著那位臉腫了半邊的廚娘。

    長孫無忌此時的心跳已不輸那一年陪著秦王闖入玄武門,他的一隻手死死抓著老兒子的手,大氣都不敢喘。

    這些人奔至廁房,先湧進去看了看,沒人,再出來,站在槐樹底下說話。

    陶亮喝斥廚娘道,“你說他們往這裏來了,人呢?”

    廚娘道,“陶大爺……我明明聽他們是往這裏來了,廚房裏另一人也知道的。”

    豹鞭湯端上去之後,廚娘沒聽長孫潤的提醒,說這是自己做的,陶縣令舉箸道,“往日林中霸,今朝湯……兩位請!”

    縣丞道,“陶大人見多識廣,但下官卻是頭一回得嚐。”

    廚娘獻殷勤道,“太爺,這道湯可是小的最拿手的,隻是苦於總也沒有食料罷了,重在原汁原味,喝湯最是大補,吃肉的是外行。”

    縣令道,“有道理!本官在疊州英國公手下時有幸品過一次,國公也是這麽說的,兩位請!”

    說著拿起湯匙深深舀起一下,“滋——”地一聲滿滿地入口,隨後臉色就變了,湊到湯盆前嗅了嗅,鐵青著臉道,“真是不同凡響!”

    許縣丞已搶著舀了,“咕咚”一下入口。

    ……

    此刻在槐樹下,陶亮喝道,“如今已不是湯不湯的事了,信寧縣傳來緊急分文,說江邊發現被人射死獵戶一人,就是從江這邊射過去的,從時間和地點以及射技看,太爺說長孫潤有重大嫌疑,務將他緝拿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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