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草民隻能是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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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泣睜大眼睛,嘴裏反複咬著那些名字,這回看清了,榜上二十五個人名,的確沒有秦書玉。

    他,落榜了!

    恍惚了一下,花泣不知被誰撞倒在地,她仿佛沒有知覺,嘴裏隻是念著:“肯定錯了!肯定是哪裏弄錯了!”

    人群推來推去,地上的花泣渾然不知,還沉浸在桂榜的人名裏,眼看就要被人群淹沒,一雙大把她抓了起來,提溜著擠出人群,等她發覺腳沒動卻能走路時,自己正被一個陌生男子長臂夾著往外走。

    “啊!你誰?救命啊!來人啊!人販子啊!”花泣驚慌失色,花長亭不見人影,自己這是要被壞人抓去賣掉了?

    “別叫了,誰是人販子?”提溜她的男子找了塊稍寬敞的地方一把扔下她,滿臉的不悅。

    “你不是想把我賣去青樓麽?不然抓我做什麽!”花泣被夾的渾身疼痛,費老大力的爬起來,想要跟這個“人販子”好好理論,可惜自己個頭隻到人家胸口,還沒人家一半的強壯,氣勢瞬間湮滅。

    “獨自一人?”男子麵無表情,貌似很沒興趣和一個無禮的小丫頭搭話,話語簡短的有些吝嗇。

    “嗯?我爹爹!哥!秦書玉!你們在哪!”花泣這才想起來找花長亭和秦書玉,趕緊衝著人群喊起來。

    人山人海紛亂吵雜,花長亭竟然真能從大吵大嚷聽見自己女兒的聲音,著實不易。

    花長亭滿臉焦急匆匆走過來:“吟兒,你怎麽跑這來了,讓為父好一陣尋。”

    “方才被一個壞人抓到這裏”花泣說著回頭想指向那個“人販子”,那人竟然沒影了。

    “壞人?你可傷著了?”花長亭一臉擔心。

    “沒有,爹,壞人應該被你嚇跑了,啊!秦書玉!爹,那是我哥,快看!”眼尖的花泣終於在人群逮到了秦書玉的身影。

    花長亭拉著花泣趕緊走過去。

    花泣的喊聲響徹九霄,在吵雜之鶴立雞群,秦書玉好像真的聽見還朝她父女倆這邊看了一眼,然而這可能隻是錯覺,他並沒有過來,而是跟著幾個衣著光鮮的人走了。

    父女倆趕緊擠過人群跟上去,今日人實在是太多了,整條東城街擠得滿滿當當,好像總也走不出人群。

    追趕不上秦書玉,花長亭沒法子,隻好帶著花泣往南門走,那裏是回桃源村的必經之路,在南門等著應該能等到他。

    擠了一個上午,兩人肚子已經咕咕直叫,昨夜更喝了碗粥到現在,一上午還都是擠人的體力活,能不餓麽?

    花長亭掏出兩個六個銅子,這是他身上所有的錢,交給了花泣,讓她買個大餅,一會等到秦書玉,剛好一人一個。

    到了南門,人明顯少了很多,好一陣才有那麽一兩個挑著擔子的百姓經過。

    城門口找了塊視線好的地方坐下,父女倆開始啃起大餅。

    這大餅著實是貴,南方地界不產麥子,種稻穀居多,麵食也成了稀罕,一斤麵至少能做出來這樣的五六個大餅,還要兩個銅子一個,真不是草民能吃得起的,話又說回來,貴人誰會吃大餅?

    今日不同往時,窮家富路,花長亭也不想省這點錢,餓著孩子。

    “爹,你看到榜了麽?”花泣小口的咬著餅,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開口問了。

    “嗯。”花長亭看不出悲喜,隻是一貫的平靜。

    “哥名字不在上麵”

    “嗯。”

    再沒話,各自嚼著大餅。

    日頭開始西斜,約莫申時,秦玉書才從牆門洞裏走出來,花泣早在樹蔭下瞌睡過一覺了。

    看見城門外等著的花長亭和花泣,秦玉書有些意外大步奔過來,臉上卻並未看出失落:“叔,吟兒,你們咋在這呢?”

    花長亭把晌午留的大餅塞到秦玉書裏,拍拍他的肩膀,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走吧,叔和你妹妹來接你回家,還給你留著月夕節的米糕呢。”

    秦玉書點頭,搶過花長亭身上的包裹背著,個身影各懷心事,往桃源村方向行去。

    村民沒有迎來官府報喜的差人,那日全村人在花家籬笆牆外候到夜裏二更天,才見披著月光在黑暗出現的花長亭一家口,看樣子就知道秦書玉落榜了,村民歎著氣又忙著安慰秦書玉,今年不行來年再考,還有會。

    花長亭把秦書玉默出來的場題試仔細察看,這些題目都出自《詩》、《禮記》、《易》、《書》等典籍的內容,秦書玉早已讀透,沒理由寫不出來,就連策問的當下時事,他也能用自己觀點答的獨特圓滿,可問題是他卻落了榜。

    秦書玉自己也恍如夢,還要沒事人一樣,開心的說他已有差事,放榜那日,知道自己沒有考,也怕回家,自覺無顏見人,誰知遇到了個貴人,據說是一位大官人的公子看了他的才華,讓幾個仆役把他帶去府裏聊了好一陣,要請他去當書,每月給一兩銀子工錢呢,隻要能掙到錢,當不當官也無所謂。

    花長亭當時就把茶碗掃落在地,多少年沒有這麽大的怒氣了。

    《論語》有一句話:“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意思是“小人”就像草,“君子之德”的“風”吹來,草一定就會順著倒下去,不能直起來,哪怕同樣是“德”。小人之草,便是草民,是草野卑賤之民,權貴才是人,草隻能任人腳踩鞋踏,就那擁有金銀如山的商賈,不也是任由官家踩踏?

    茶碗落地,四分五裂,花長亭卻一句苛責都說不出來,恨秦書玉沒有誌氣,自己當年何嚐又不是認命了!

    第二日花長亭獨自去了寧陽城,當天夜裏二更天才回來,隨後就一病不起。

    花長亭病重,請郎買藥都需要錢,村民傾囊也未能治好,家家都貧苦,能拿出來的銅子也就五個,宥他爹還領著幾個人上山自己挖藥,生怕這個村裏唯一的先生倒下,孩子沒了人授業。

    花長亭已無法進食,都是靠花泣喂粥糊吊著,骨瘦如柴,換了好幾個郎也看不出到底是什麽病,隻說鬱結,心病多一些,無藥能根治。

    秦書玉不忍再連累村民,交代了宥幾個同伴照看好花家,他要去寧陽城賺錢。

    花泣模糊著淚眼送秦書玉往寧陽城方向而去,直到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拐彎的山後,蹲在地上就捂著嘴哭的換不過氣來,不久前還是父慈子孝無憂祥和的一家,窮苦也好,勞累也罷,總是舒心的,可為何突然感覺天就這麽踏下來了?

    幾日後,一個仆役打扮的人來到桃源村,找到花長亭家,給了花泣一包銀子,裏麵有白銀十二兩,來人說這是秦書玉預支的一年工錢,他要在府裏做事,暫時不能回家,還問了花長亭的病情,說回去好和秦先生回話,隨後便走了。

    秦書玉已經成了秦先生,花泣不知道他在寧陽城哪個府裏給人當書,看這一包銀子的工錢,主人家應該是非常看重他的,十二兩銀子,一千個銅子才換一兩銀子,全村人加起來也沒有見過這麽大一筆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