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陳寒洲誤解了林重和杜懷真的關係。
    雖然是師公，但杜懷真從未傳授過林重任何武功，也沒有灌輸過任何理念。
    因為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杜懷真就知道，林重會選擇與自己不同的道路。
    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費精力，徒增煩惱呢？
    早在許多年之前，杜懷真就已經決定斬斷塵緣，所謂傳承衣缽，不過是無稽之談。
    天地至公，大道惟私。
    除了自己的大道，其餘一切，杜懷真完全不在乎。
    對斷情絕性之道的理解，其實是林重根據杜懷真的言論及表現，自行推敲出來的。
    “綜上所述，我始終認為，斷情絕性之道，乃是出世之道。”
    林重作總結陳詞：“若要修出世之道，需離棄紅塵，了斷因緣，孑然一身，大道獨行！”
    陳寒洲點點頭，破天荒地讚許道：“不錯。”
    豈止不錯。
    三言兩語之間，便點破斷情絕性之道的真意，陳寒洲表麵平靜，實則心潮起落不定。
    “你把斷情絕性之道歸納為出世之道，本座深表讚同。”
    直視林重宛若純金鑄就的雙眸，陳寒洲神色肅然：“上次見麵，你曾對本座說過，你所修煉的有情不累之道，是入世之道。”
    “正是。”
    提及自身的武道理念，林重反而惜字如金。
    “出世入世，皆是修行。”
    陳寒洲眼簾微闔，語氣縹緲：“隻是本座依舊不明白，你為何能夠如此篤定？”
    “本座和你師公，都是從紅塵中來，並得出相同的結論。”
    他強行把自己與杜懷真綁定，以此增強說服力：“萬丈紅塵，對武道修煉，有害無益。”
    “恩怨情仇，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權勢富貴，諸般誘惑，如何謹守初心，不偏不移？”
    麵對陳寒洲的疑問，林重本可以毫不遲疑地給出答案。
    但他沒有。
    他隻是反問道：“何為初心？”
    “初心，當然是對大道的渴望。”
    “這是你的初心，不是我的初心。”
    林重一字一句道：“我的初心，從來不是對大道的渴望，而是守護珍愛之人！”
    “我努力變強，日夜苦修，曆經艱險，不是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夢想，而是有實實在在的目標！”
    “如果不能守護珍愛之人，就算我天下無敵，又有什麽意義？我的初心，本就紮根於紅塵俗世，寄托於七情六欲，至始至終，沒有變過。”
    陳寒洲不由默然。
    “人類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仙人不是人嗎？聖人不是人嗎？”
    “我認為，不管選擇哪條道路，不管是出世還是入世，都隻是踏入太上忘情境的一種手段，而非最終結果。”
    樓中寂然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陳寒洲方才再次開口，隻說了一個字：
    “妙！”
    罡勁武聖本心純粹，靈台清明，世事洞徹，絕對不屑於口吐違心之言。
    陳寒洲確實覺得林重的話很妙，獨樹一幟，別開生麵。
    他捫心自問，對武道之路的理解，某些方麵，確實不如林重見解深刻。
    自古以來，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譬如，斷情絕性之道，乃是出世之道；有情不累之道，乃是入世之道。
    這短短二十四字，足以成為隱世門派的核心秘傳。
    “難怪此人年紀輕輕，就能勘破虛實之謎，成為罡勁武聖。”
    “這份悟性，當真是驚世駭俗，空前絕後。”
    “或許他真的有機會，為天下武者，踏出一條新路。”
    思慮及此，陳寒洲的態度不知不覺轉變了。
    “你今日登門拜訪本座，肯定不隻是為了論道吧？有其他事直說便是。”
    “既如此，那我就直說了。”
    林重端坐如鍾，雙手平放於膝蓋上，開門見山道：“武術界改革計劃，關係著我的入世之道，請無極門讓一讓路！”
    前麵說了那麽多，就是為這句話做鋪墊。
    既然你修的是出世之道，那就徹底斬斷紅塵因果，別再過問人間俗世。
    像現在這般，藕斷絲連，若即若離，若入若出，是何道理？
    你的道，妨礙了我的道，那你應該讓路。
    否則就是我的大道之敵！
    陳寒洲眼中閃過一絲恍然，緊接著神情恢複冷漠。
    “本座知道了。”
    他一拂衣袖，揮手趕人：“慢走不送。”
    “多謝，告辭。”
    目的達成，林重同樣幹脆利落，轉身便走。
    他一步邁出，猶如浮光掠影，眨眼間出現在百米開外，再一眨眼就消失不見。
    來得突然，走得瀟灑。
    將罡勁武聖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模樣，詮釋得淋漓盡致。
    陳寒洲靜靜思考了一會兒，屈指彈響簷角的金色風鈴。
    “叮咚！”
    清脆悅耳的風鈴聲遠遠傳開，約莫十餘秒鍾後，隱堂首座古道遠疾掠而至。
    他單膝跪地，恭敬俯首：“掌門有何吩咐？”
    “讓彭師弟來見我。”
    “是！”
    古道遠退出閣樓，先是朝林重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摸出手機給副掌門彭祥雲打電話。
    隨著陳寒洲的情感日漸淡漠，已經鮮少過問外界之事，無極門大小事務，皆由彭祥雲一力處置。
    古道遠的實力其實在彭祥雲之上，可他是隱堂首座，必須鎮守後山秘閣，除非掌門允許，否則不得擅自離崗。
    十多分鍾後，彭祥雲踏空而來，在離黑色閣樓十幾丈的地方和古道遠碰麵。
    “師弟，掌門師兄找我何事？”
    細若蚊呐的聲音鑽進後者耳朵。
    古道遠搖搖頭：“我也不知。”
    他語氣一頓，補充道：“不過，武盟之主、破軍武聖林重閣下今天拜訪了掌門，剛剛才離開。”
    “什麽？！”
    彭祥雲大吃一驚，臉色都變了。
    “師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古道遠低聲道：“除非至關重要的大事，否則掌門不會找你。”
    彭祥雲此刻心亂如麻，聞言定了定神，緩緩頷首，再也沒有談話的興致。
    兩人聯袂登上閣樓頂部，覲見無極武聖。
    明明陳寒洲的年齡比彭祥雲大得多，可是後者如今鬢發斑白，垂垂老矣，前者卻豐神俊朗，猶如壯年，當真是對比鮮明，令人感慨。
    不入丹勁，難稱超凡；
    不入罡勁，難得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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