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窒息的操作㈡

字數:7645   加入書籤

A+A-


    現實世界中的三日月宗近,當然不會和遊戲中一樣佩戴相同的刀拵,中村薊左手握著的鞘正是同樣在東立博物館展覽過的同屬於室町時代末期製作的“菊桐紋蒔繪係卷太刀拵”,這套拵的其他部件早就遺失了,隻有刀鞘留存於世,鬱理上一次去東博館時有見過,因此才一眼認出來。

    中村在得到它後明顯又把其他部件都給打造配齊了,當刀身完全展示出來,上麵的新月打除以及各方麵細節和印象中一模一樣,鬱理終於痛心地確認,這是真的三日月宗近,那件呆在博物館裏的國寶。

    “你怎麽會有……”鬱理渾身發抖,臉色驚疑不定地看著中村和睿山,眼神是誰都能看不出的不對,“你們不會是……?”

    “請冷靜學姐,我們沒有犯罪,這把刀是我們從東博那裏合法得到的。”睿山趕緊解釋,“以前我就跟學姐說過的,違法的事我們從來不做,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可是……博物館……可是,國寶……”指著對麵人手裏的那把刀,鬱理要語無倫次了,“這也是可以拿來買賣的嗎?”

    “當然是可以的。”睿山提了提眼鏡,“「博物館中的文物不可以買賣。」「國寶不可以私人交易。」這兩條普遍認知其實是錯誤的。學姐不經商也不玩政治,不懂這些可以理解,但請您記住,在商人和政治家眼中,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出賣的。”

    短暫的驚慌和失措後,鬱理慢慢冷靜下來,聽他這麽說幹脆也不走了,直接重新坐下,身姿端正神色嚴肅:“你把話都說清楚。”不管是衝三日月還是衝國寶的身份,鬱理見到了就不會當成沒見過事不關己地避開。

    聽到她這麽說,睿山也不意外,三人重新落座後,他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首先學姐要先搞清楚博物館的性質,它是麵向民眾開放的半公益性質場所,為了讓人們開闊眼界宣傳文化而存在的事物。公益,也就是說這是不賺錢的,甚至每年因為高額的文物維護費而需要政府倒貼錢進去,有時候還經常不夠,所以學姐有時去博物館總會看到館場本身在販賣一些文物的周邊和仿製品,這都是博物館創收的一種手段,那種地方算是真正的清水衙門,如果不想辦法搞點額外手入,不管是場地維護費文物維護費還是人員薪水都不足以全額支付。”

    “所以就要靠賣文物換錢維持開銷?”鬱理瞪大眼睛,“可是,那些東西真的能賣嗎?我好像聽老板……你大哥說過,賣了是違法的不可以。”

    “大哥那是騙你的,販賣博物館文物違法那是在華夏之類的少數異類,大多數國家博物館都是允許出售文物的,出售降級的館藏文物用以維持經費是非常常見的手段。而且,在館中有些藏品並不屬於國有而是私人的,自然有權買賣。”睿山繼續道,“就在前幾天世界三大博物館之一,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還委托拍賣行出售了一批華夏的國寶,大批華夏商人爭相購買。”

    “可是那是外國的國寶啊,賣了換錢沒什麽好說的,可是本國的國寶也可以買了就帶走嗎?”小白鬱理提出疑問。

    “當然是不可以的。”睿山直接回答,“就算是在大刀劍市上合法買賣的古刀劍,隻要被登記為重要美術品的那些就算外國商人購買了也是不允許帶出東瀛的,國寶自然同理。可是學姐覺得就是本國人的我們有必要帶出國嗎?”

    確實沒必要……反正對國家來說不管東西在哪個東瀛人手裏都無所謂,隻要還在東瀛就行了。

    “但是,那是國寶……”

    “國寶也是允許買賣的,隻要能證明那是私人物品,產權在個人手上就可以。祖上的傳家寶政府還不能管這麽寬幹涉人家的買賣。”睿山說著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太刀,“比如這一振三日月宗近,它一開始並非東博館所有,而是一位收藏家先生捐贈過去的。”

    既然捐過去了,東西不還是人家博物館的麽?鬱理沒說話,但臉色已經很清楚地表達了這個意思。

    一直沒說法的中村薊在旁邊發出一聲帶有嘲諷意味的歎笑,引得鬱理有些不滿地去看他。

    “學姐應該和大多數人一樣,都覺得把文物捐給博物館是好事吧?”睿山趕緊出聲吸引她的注意力。

    “難道不是嗎?”把好東西交公,難道不是美德?

    “可是對博物館來說其實隻是增加了運營費而已,每添一件珍貴的文物就要多出一筆錢維護。而且,並不是所有捐贈的文物都是真品,也不是所有的捐贈都是無償性質,博館館方麵也不會說你捐了就直接收下,為了防止糾紛和意外,一般都設有捐贈協議。”

    我去,這年頭做個好事還這麽多坎坷?

    “捐贈文物的目的有很多,除了真心想給它們找個好歸宿的人以外,把它作為一種投資手段的也比比皆是,為名為利為虛榮心,甚至還有些是為了規避遺產稅,藏品在他們眼中價格永遠比價值更重要……嘛,這些學姐聽聽就算,沒必要太了解。”睿山繼續說道,“有捐贈協議的文物,一般情況下捐出去是不允許出售的,但是……這振三日月偏偏就有操作餘地。”

    鬱理的眼睛隨著睿山晃動太刀的動作上下遊移,學弟身上的反派氣息似乎又出來了,視線跟著刀一直停在了自己的桌前,她咽了咽口水艱難地抬頭看他:“你,你怎麽操作的?”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找到了那位收藏家先生,跟他交涉這把刀的問題,讓他願意將這把刀的產權讓給我們。”睿山回答,“私人性質的國寶,法律上是允許買賣的。我們陪同那位產權所有人跟博物館交涉,通過捐贈協議將美術品拿回來,整個過程除了付出一些精力和金錢以外並沒有花費太多。如果學姐還有疑問覺得不妥,我可以讓之前負責這一塊的法律團隊提供一份資料,您可以委托別人去調查,東博館也好甚至省文化廳也好,都可以找到相應記錄。”

    睿山說得隱晦,可是已經聽明白的鬱理此時目瞪口呆渾身輕顫。也就是說這貨通過用錢的方式買下了捐贈人的改口意願,利用捐贈協議鑽了法律的空子將捐出去的國寶改回了私人所有,又給了一筆錢給東博那邊讓過程更順利,然後事情就變成了他想要的結果。

    不管這中間有多少道錢權式的py交易,反正這件國寶最後是被成功地從博物館裏弄了出來,合理又合法地變成了私人藏物。

    “現在,學姐還有什麽要問的了嗎?”和數百家美食企業合作過的商業顧問提了提眼鏡,麵帶笑容地再度詢問,將他利用法律和金錢操作了一件國寶的去向說得跟公司會計在合理避稅一樣輕鬆。

    她呆滯地搖搖頭,隻覺得這個世界她不懂的東西太多了,現在回學校深造還來得及麽?

    “其實說起來,古刀劍也好,古文物也罷,都是一些被時代淘汰的東西。”中村薊在這時放下手裏的茶杯,緩聲道,“這個浮躁的社會人人都在向前看,回顧曆史的人越來越少,用這些過時的東西去換取新的價值,其實理所當然。星宮小姐,我相信你也一定明白這個道理。”

    聽到他的話,鬱理迅速回神,現在的重點不是三日月,而是這一位的想法。

    “中村先生,國寶太貴重,還是仔細收好為妙。”將太刀輕輕擱在中年男子的身前,她臉色嚴肅又凝重,“現在,我更想知道您想要我做什麽?”

    明明很心動,卻還是在轉眼間放棄渴望,將目光重新放回眼下,這份自製力讓中村薊不由點頭讚歎,態度不由更加和緩了一些:“我的打算如何,其實星宮小姐內心應該隱隱有猜到吧?”否則也不會還沒聽到他的要求就已經提前暗暗透出拒絕之意。

    就是因為聽說過你家裏的那些事她才不願意往下去深想啊,可是人家已經這麽問了,鬱理的眉頭也是不由自主地直接皺了起來:“你……想要遠月?”

    對方沒有說話,隻是唇角越發擴大的弧度默認了她的疑問。

    “閣下在開玩笑吧?”鬱理這會兒也不得不被氣笑了,“不說我總帥對我的照顧談論親疏關係,就是遠月那麽大一個集團,隻憑一件美術品,就想讓我幫你爭權,是不是有點想當然了?”

    遠月集團的總產值鬱理不是很清楚,不過聽堂島學長說過一嘴,旗下所有的產業加起來一年能掙個百億美金的樣子,董事會的那些股東高層個個掙得盆滿缽滿,所以才能這樣財大氣粗的請她這麽一個光拿錢不辦事的料理大師,給她那麽高的工資一點也不心疼。

    一件國寶級美術品誠然價值貴重,但對眼前人想得到的東西來說,完全沒有可比性。

    遊戲是遊戲,現實是現實,這兩邊鬱理分得很清,她可以沉迷遊戲,但絕不會因此把兩者間的感情混淆。三日月在現實世界就隻是一把太刀,國寶級的手辦,她很想要,但不會因此丟了做人的底線。

    “沒有這麽嚴重。”中村薊一下子笑了,這個比他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年輕女性到底還很天真稚嫩,“事實上全東瀛被冠上國寶名號的古文物有很多,有些東西一旦多了其實就不值錢了。如果這樣的一件美術品就能讓一位料理大師俯首稱臣,我要做的事倒簡單了。”

    鬱理:“……”突然想起他之前的“飼料論”,這樣說來人家的理想確實要比她這種眼皮子淺的遠多了,“所以,你要我做什麽?”

    “隻有一件事。”對方回應得很簡潔,“袖手旁觀即可。”

    誒?

    鬱理懵住了,不太懂他的意思,但中村的話還沒有說完。

    “說到底,遠月那邊到底如何,隻是我爺孫仨的家事,有個堂島銀在裏麵攙和已經讓我很頭疼,所以這次我回去遠月,並不希望陣營裏再來一個你添亂。”紳士大叔帶著黑皮手套的十指交叉著端在吧台上,轉頭看向鬱理,“星宮小姐,你懂我的意思嗎?”

    “……哦。”翻譯過來就是他要回遠月找總帥爭權去了,在那之前把她這個意外因素用點好處打發走,不指望她會反過來幫忙,但求她別過來礙事是吧?

    “隻要你現在點頭,這把刀就屬於你了,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人能在法律程序上找你的麻煩。”中村薊將太刀重新推到她麵前,“那麽,你的答複呢?”

    鬱理頓時坐蠟了,盯著太刀看了好一會兒,連睿山都感覺出她心裏麵一定在滿地打滾嚷嚷著想要,偏偏卻極為克製地給忍住了。

    “說起來,星宮小姐總說自己是遠月的學生,在那所學校畢業。但實際上,你在遠月的三年除了基本功以外並沒有學到什麽,你能有現在的成就靠的不是遠月是美食社區,所以袖手旁觀並不會讓你在輿論上遭到太多譴責。”似乎覺得火候不夠,中村又以言語添了一把,“你能有今天全靠的自己,覺得愧疚根本沒有必要。”

    “有一個問題。”沉默了半晌後,她突然說道,“你回來爭權的事總帥是知道的。那麽,你的一些動作他多少也察覺到了吧?”

    “正如我知道他的大部分動向,他自然也清楚我的。”提到這個,中村薊的臉色有些不好,本來他是打算在秋選之後的月饗祭上直接動手的,結果卻暴出了星宮鬱理晉級料理大師的意外,導致他的計劃中途失敗,回國的行蹤也被察覺,之後的堂島銀也是趁機晉升讓他恨了好一陣。

    不過好在,他並沒有完全輸掉。

    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睿山枝津也,早先時日在遠月布下的暗樁依舊有用,仍有一搏之力,並且勝算不小。

    隻要,這個家夥不出現……

    視線再度轉移回星宮鬱理的身上,他微微一笑:“怕是不用到明天,嶽父大人就應該知道我跟你接觸過的消息了吧?”

    現場在他話音落下之後,再度陷入了過分的安靜。不管是中村還是睿山都在等她的回複,由不得他們不慎重,一個料理大師的重要性可不是那些不混美食圈的人知道的,她的選擇關係著他們之後的計劃要怎麽走。

    然而經過了兩分鍾的思考,當事人是這樣操作的。

    “那個,既然總帥今天也會知道這件事,不如我現在就打個電話問一問他吧,看他怎麽說,我再給你回複行不?”對方眨巴著眼睛,意圖賣萌蒙混。

    中村:“……”

    睿山:“……”

    舍不得刀,但更加在意總帥那邊,鬱理幹脆丟下節操,做了一個無恥的操作。原本心想著他要是拒絕,那就果斷起身走人,也算是一種解脫,結果這位大叔居然同意了!?

    於是,鬱理現在就站在一間私人包廂裏拿著手機,臉色複雜地將之前發生的事全部告訴了話筒另一頭的總帥。

    “老爺子,你說句話啊。”聽那邊半晌沒動靜,隻有老者的呼吸聲提示電話沒有掛斷,鬱理有些急了,“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不地道,可是真的需要有人給我加砝碼呀,隻要您說一聲不行,我就有動力去回絕他了!”

    中村提出的要求讓她站在了道義和利欲的正中間,似乎哪邊都可以,這個時候她需要場外求助。

    終於老人發話了:“答應他。”

    “是!我馬上就回絕他……誒?老爺子您說什麽?”

    “答應他吧。”聽到她失聲的反問,老者的話音裏沾上了些許笑意,“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回來遠月,讓我這裏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布置。放心吧,遠月這邊的力量足夠,不用你特意過來幫忙。既然他說了那把太刀沒有問題那肯定不會有事,收著吧,就當我給你的謝禮了。”

    鬱理:“……”所以說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在遠月那邊到底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就這樣,在鬱理看來她是很戲劇性的什麽也沒做就白撈了一件國寶回去,被睿山送出居酒屋門前的時候表情還是有些懵的。殊不知,人家不怕她什麽都不做,就怕她會做什麽才給她好處讓她走得遠遠的。

    而第九席在目送對方抱著刀上車離去之後,轉頭又回到了吧台前。

    “薊先生,為什麽您這麽肯定總帥會讓星宮同意您的要求?”他問出了其中的不解。

    對方端著茶杯,姿態優雅,唇角微勾:“那是因為你對那個老家夥還不夠了解,我的那位嶽父大人啊,為了能讓料理界多出現幾個珍寶美玉可是什麽都敢賭的,就算賭注是遠月也沒關係。”

    所以讓人佩服,也更讓人厭惡。

    而另一邊,早就掛斷電話的薙切仙右衛門站在陽台前,抬頭望著逐漸暗下的天幕中幾點閃爍的微亮星光,也在喃喃自語。

    “回來得正好,那些學生安逸得太久,也是時候讓他們更有危機感,好好磨練磨練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