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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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50

    沒想到三日月宗近竟然會笑, 阮枝筱下意識抬頭去看他, 卻及時醒悟過來, 將視線定住在臉部以下的區域。

    V字領針織衫鬆鬆垮垮套在身上, 露出頸脖和鎖骨一片,肌膚是珍珠似的有光澤的白皙, 幾乎在進入視野的刹那間便奪走人的注意;向下,牛仔褲包裹著比例完美的大長腿,稍微收口的設計勾勒出小腿部分流暢的線條;再向下, 腳上卻突兀的穿著一雙熊貓造型的毛絨拖鞋, 和其整體很是不搭。

    那是二人逛商場的時候, 她懷著惡作劇心思買的;或者說,對方上下這一身穿戴,都是她謹慎又謹慎、認真再認真, 才從琳琅滿目的選擇恐懼症患者煉獄裏頭, 親自挑選出來的——作為總是被保護的未成年小姑娘, 就算對父母或者劉嬸, 她都沒有如此操心忙碌過。

    這個人溫柔的笑顏、溫柔的話語仍曆曆在目, 猶如昨日, 但阮枝筱卻忽然覺得,三日月宗近驟然變得麵目全非起來,讓人陌生不已。

    ……他怎麽可以看著別人, 讓別人去傷害劉嬸呢?

    過分。真的, 太過分了。

    如果說壓切長穀部做出如此舉動, 隻是讓阮枝筱錯愕害怕,那隨後從臥室裏走出來、顯然是之前對此作壁上觀的三日月宗近,就讓她覺得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背叛。想到這裏,鼻尖一酸,眼睛又開始沁出濕潤潤的霧氣,小姑娘低頭藏起神情,不願示弱。

    “唔嗯,又開始不願意看人了麽。”垂下的視野中出現了那雙熊貓拖鞋,阮枝筱感覺到對方在一個離自己很近的距離蹲下,聲音還是柔和含笑的,“之前就說過,跟別人交流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難道筱筱不想問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阮枝筱沒做聲,也沒有點頭,隻是握緊了劉嬸的手。

    意料之內的反應,三日月宗近也沒在意。唇角習慣性上揚,他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慢條細理地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

    用過早飯,阮枝筱帶著藥研藤四郎和燭台切光忠離開後,三日月宗近就在客廳裏頭,開始給太郎太刀、壓切長穀部上課,簡單交代了現世的一些規則和家中部分器材的使用方法後,仿佛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中午。

    由於阮枝筱途中打電話,說能趕回家吃飯,壓切長穀部便立馬著手準備午餐,而兩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家夥,則被趕出廚房重地,哪涼快哪待著。

    所以,當劉嬸如往常一般打開門的時候,三人都沒有任何準備——壓切長穀部和太郎太刀初來乍到,自然不了解情況;三日月宗近倒是前輩,可連阮枝筱都忘了,他自然也沒有想起還有這一茬。

    好在用鑰匙打開反鎖狀態的門,會提前發出鎖芯轉動的動靜,加之察覺到門外並非審神者的氣息,終於從記憶的角落中翻出“劉嬸”二字的三日月宗近,迅速做出反應,拉著雲裏霧裏的同伴躲進阮枝筱臥室,險險搶在門開之前藏了起來。

    然而,人可以躲,可廚房那些做到一半的食材卻沒有時間收拾。

    劉嬸進來一看,曉得阮枝筱不會做飯,雇主夫妻又還在外地,第一反應便是家中進了小偷。擔心阮枝筱的安全,她立馬取出手機,一邊走向廚房查看,一邊撥打100,準備報警。

    “……我想,劉夫人一來會搜查整個屋子,封閉空間不易藏匿,二來警署插手必定多生事端,便讓機動最高的長穀部去敲暈了劉夫人。從背後出手,劉夫人並未看清他的臉,長穀部手上的力道自有分寸,不會傷及貴體。本是打算妥善安置劉夫人,等筱筱回來再作安排,隻是——”

    像是覺得有趣,三日月宗近說到這裏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阮枝筱默默幫他補完了後半句:隻是沒想到有個傻子正巧進來了,還不分青紅皂白就被害妄想症發作,不光默認對方幹了壞事,又抱著劉嬸嗷嗷叫喚,就差沒報警……哦,而且沒報警還是因為她覺得付喪神殺人不過手起刀落的事情,她報警也沒用,才索性作罷,決定智鬥。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

    請讓她刪除記憶讀檔重來回爐再造吧:)

    背部僵直不敢動彈,阮枝筱沉默地盯著地上一塊不動搖,認真思考以後在家裏挖個地洞算了,方便她日常把腦袋埋起來做一隻鴕鳥。

    “哈哈哈,說起來,我也曾與筱筱做過一個約定呢。”不過老爺爺似乎並沒有就此鬆口的意思,他口吻輕鬆,態度卻少見的不容拒絕,“筱筱還記得嗎?”

    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阮枝筱立刻回想起逛完夜市後第二天,自己因為害羞不願意出門,結果被三日月宗近騙她到了早上九點的事。

    【恩,是故意的呢。因為筱筱不理我的話,老爺爺會感到寂寞的呀。】

    【對不起,我錯了。】

    【那下一次不管出了什麽事,筱筱都不要逃避,而是認真地和老人家溝通,好不好?】

    【……我知道了。】

    但是她食言了。又一次地。

    阮枝筱咬住下唇,張了張口,可本就不靈巧的舌頭仿佛在這一刻喪失了言語的功能,竟說不出話來:“……對不起。”最後除了這句話,好像再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她垂下眼睛,顫顫怯怯地重複,“我非常——”抱歉。

    沒來得及說完的道歉由於驚訝而被咽下,臉頰兩側突然多出的力氣,讓阮枝筱被牽引著仰起臉。她還沒做好任何心理準備,那雙映著三日月清輝的眼眸就已經猝不及防地闖進眼簾裏,沒有波瀾的,像是接納了一整個夜空,因而愈發包容且廣闊。

    “啊呀啊呀,筱筱的記性似乎比老爺爺還不好呢。那麽,再多說一遍也沒關係哦?”

    三日月宗近微微笑著握住阮枝筱的一隻手,帶它按在自己的胸口偏左的地方。隔著布料,一下一下堅定的跳動傳遞在指尖,帶起微弱的熱意,是人類一般的鮮活溫度。

    “身為死物,有幸脫離鋼骨烈焰,此具皮囊肉身、七情六欲,不外乎依憑靈力同精神力所鑄。我等接受你的靈力,誕生於虛妄,回應你的呼喚,跨越了一整個世界前往此間——為你而來。”

    “所以,不需要道歉,作為主人,再多信任我等一些即可。”他鬆開手,卻是如往日一般,疼愛地揉亂了阮枝筱的發,又恢複了傻爺爺的模樣,“哈哈哈,畢竟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安心安心,小姑娘還是要有小姑娘的樣子才更可愛嘛?”

    一場雷雨還沒響兩下,連雨都沒開始落,就在三日月宗近這樣的三言兩語下匆匆收場。因為劉嬸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燭台切光忠和壓切長穀部便霸占廚房,繼續準備午飯;藥研藤四郎和三日月宗近去整理戰利品,太郎太刀卻留在了客廳。

    幫忙把劉嬸抬上更舒適的沙發後,他便將大太刀抱在懷裏,一直默不作聲陪著阮枝筱坐在一旁,看小姑娘盯著劉嬸發呆。不過畢竟有廚房傳來節奏的剁砧板的聲音,配合著嘩嘩水聲,和兩位大廚的低聲交談,倒也沒有靜到死寂的地步。

    事實上,太郎太刀也更習慣這種安靜的氛圍,反倒比之前愈發從容。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他本做好一直沉默到開飯的時候,卻忽然覺得袖子沉了沉。高大的付喪神低下頭,小姑娘不知何時脫去拖鞋,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從自己的角度看,便隻剩一個黑絨絨的腦袋。

    “是?”體格的差距,總讓太郎太刀擔心自己會嚇到過於嬌弱小巧的生物,恰巧他今次的主人就在其列。謹慎地放輕了聲音,他吐出詢問意味的短音。

    “……那個,太郎。”本來沒敢抬頭,但思及三日月宗近再三強調的禮節,阮枝筱還是強迫著自己讓視線同對方對接。她舔了舔略微發幹的唇瓣,目光控製不住地時不時遊移一下,心虛地問:“我今天、你們,失望嗎?”

    說白了,阮枝筱今天的舉動隻表達了一件事:她對他們,還不夠信任。

    可是——

    ……生氣?為何這麽說?

    主人做了什麽嗎?

    太郎太刀想也不想便搖了搖頭:“並無此事。請主人無需擔心。”

    但叫付喪神摸不著頭腦的是,這句回答似乎反而起了不好的效果。小姑娘半合上眼睛,又蜷了回去,丸子頭也跟著耷拉下來,又幾縷偷跑的發絲不安分地翹起。太郎太刀疑心自己說錯了話,正思考著是否要向三日月宗近求助的時候,就聽見身旁阮枝筱下一句自言自語似的輕喃:

    “為什麽……呢?”

    為什麽不生氣?明明她做了失禮乃至非常糟糕的事情,可這些從遊戲中突然出現的所謂“付喪神”,卻從來都沒有對她生氣或者抱怨過。全心全意的忠誠、千依百順的服從,甚至到了一種讓她看不出限度的地步——讓她喘不過氣來。

    是的,阮枝筱終於恍然明白了一個事實。

    信賴與愛是有重量的。當三日月宗近等人陸續來到她的身邊,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刀劍男子們,在給予她所渴求的溫暖的同時,也無形中成為了她肩上不得不背負的責任:他們沒有身份,沒有知識,沒有可靠的社交圈,沒有能夠獨立生活的技能,一旦離開她,他們在這個世界除了那把刀之外,一無所有。

    可自己都還隻是個象牙塔中被供養的小公主,在意識到自己到底接手了怎樣的責任之後,她更加清楚,她做不到——做不到承載如此重擔。

    首先,身份就是一個最大的問題,沒有身份證明,三日月宗近等人在這片土地上就是寸步難行的黑戶,不光是讀書,連找工作都成問題;其次,阮枝筱本身是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兩次商場之旅,她一直存下來的小金庫就差不多去掉了三分之一,這才僅僅是開端而已。

    又比如住宿的問題:本來隻有三日月宗近一個人的話,她還能讓對方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可現在一共五名住客,他們住在哪兒?就算客廳可以擠一擠,可這還是建立在父母在外出差、家中隻有劉嬸中午來一段時間的基礎上,一旦父母出差回來,又該如何?

    阮枝筱不可能一直養著五個人,她沒有錢。但要是想讓付喪神自力更生,身份和學曆的問題又該怎麽解決?別說現在連掃大街的都得拿身份證去交社保醫保,她也不可能有那個臉讓他們去做那些事。

    ……完全想不到好的辦法。

    愈發把臉埋進腿間,阮枝筱咽下喉嚨間的嗚嗚咽咽,盡量安靜地、悄悄地哭了一場。薄霧化為水珠自眼眶沁出,染濕了一小塊布料,她連肩膀都不敢聳動,隻好讓手臂死死環勒住小腿,借以壓製肢體上不自覺的微顫。

    【所以為什麽呢?】

    發頂突然一重,有人小心翼翼地學著記憶中三日月宗近的舉動,一下一下,輕柔而富有安撫意味地揉了揉阮枝筱的發頂。他的手很大,幾乎可以蓋住她的整個腦袋,厚重又溫暖,不同於言辭的冷淡笨拙,這個動作像是一遍遍地在重複:好了,沒事了,我在這裏呢,請放心地依靠吧。

    像山一般沉穩可靠的氣息。

    阮枝筱身體肌肉緊繃了一瞬,隨後,潰不成軍。眼淚像開了閘似的宣泄而出,她更加抱緊了自己,想躲開那隻手,卻又舍不得躲開。

    【……為什麽會選擇,這樣沒用的我呢?】

    哭總是最快捷的發泄負麵感情的渠道之一,但哭之後怎麽偽裝成沒哭的樣子,就成了阮枝筱現在的難題。雖然理智告訴自己,至少太郎太刀絕對知道了,但她還是不願意把這樣軟弱又不可靠的難看樣子,展現給依賴著自己的他們看。

    仍舊保持蜷縮的姿勢,腳甚至有些發麻,阮枝筱陷入沉思。

    不過並沒有為難多久,阮枝筱忽然覺得周圍一暗,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卻發現原來是太郎太刀解開了綁著寬大袖子的係繩,一隻手虛虛搭在她的右側,衣袖如同一席簾幕,將廚房的視野隔斷;他自己則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側過頭向另一邊看去,安靜待機。

    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阮枝筱定定看著佯作鎮靜的黑發青年,忽然笑了起來。她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又把手心貼在冰涼涼的桌麵,然後敷上眼睛,如此反複數次,感覺應該差不多了,才扯了扯安心與信賴的太郎太刀牌門簾,示意他可以了。

    於是等太郎太刀將手收回,低頭想重新把係繩綁回去的時候,就正迎上一雙黑黝黝水靈靈的眼睛。趁著雞血遺留的勇氣,小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進太郎太刀的懷裏,給了對方一個意料之外的擁抱。

    “謝謝……太郎。你真好!”

    乘勝追擊,阮枝筱攀上太郎太刀的肩膀,湊到他耳邊感謝之後,還不忘站起來對這位神社出身的付喪神雙掌合十拜了拜,感覺這樣比較有誠意。小姑娘有點怕羞地衝對方笑笑,繼而啪嗒啪嗒跑去廚房,直奔下一個目標。

    午餐的準備差不多進入尾聲,廚房播放著熱油同食材滋啦滋啦的交響曲。燭台切光忠掌勺正在翻炒,瞧樣子像是一道魚香肉絲,壓切長穀部則拿著抹布在一旁,神情平靜無瀾,垂著眼睛做些善後清掃工作。

    自認袖子不夠長也舞不起來,阮枝筱平生又最怕同嚴肅冷漠型的對象交流,剛剛膨脹的勇氣在同壓切長穀部視線交匯的那一瞬,便消耗殆盡,甚至還有透支的傾向。

    “主?”壓切長穀部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在阮枝筱踏進廚房的那一刻,便迅速做出反應。丟下抹布和廚台,考慮到身高差問題,他還十分貼心地單膝半跪下與其平視,唇角嗪著恭敬的笑,一連串詢問幾乎沒經過思考似的,是已經刻入身體的本能:“您是餓了嗎?膳食馬上就好。或是,還有什麽我能為您做的?”

    “……不不不!那個,長、長穀部……先生。”仿佛對上年級教導處主任,阮枝筱不自覺用上了敬稱,結結巴巴地哽了許久,卻還是沒有說完一句完整的話,“你……嗯,不是,我……”

    也不催促,壓切長穀部隻是耐心地等待著。

    其實一直悄咪咪關注後方實況的燭台切光忠見狀,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隨後很快接收到兩道視線。在壓切長穀部不善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他不慌不忙,對阮枝筱彎了彎眼,開始曲線救國。

    “說起來,雖然是我掌勺,不過今天早膳和午膳的菜單都是長穀部君定的哦。主公喜歡嗎?”他轉回身子麵對爐灶,聲音清晰,“多甜多辣,討厭苦味,不喜歡吃帶刺帶殼的食物,比如鯽魚,因為很麻煩……誒,還有什麽來著?”

    皺起眉頭,壓切長穀部立馬接上:“主討厭香菜和蔥花。你這家夥,我已經重申過很多遍,作為家臣,實在太失格了!”

    “嗨~嗨~”燭台切光忠很敷衍地含糊過去,眼睛卻悄悄對怔愣的阮枝筱眨了眨,“我明白了,長穀部君。香菜和蔥花禁止,對吧?請不要著急。隻要好好溝通的話,沒什麽不能解決的問題喲。”

    壓切長穀部抿起唇角,顯然對燭台切光忠不以為然的態度不滿。他張了張口,作勢欲再多說兩句,阮枝筱不想好心提醒自己的燭台切光忠被說教,心裏一急,下意識抬手拉住對方的胳膊:“長穀部先生!”

    “是。”主的命令永遠是最優先的選項,壓切長穀部毫不遲疑地應下,“旦聽主的吩咐。”

    阮枝筱卻一下子卡了殼:對不起之類的道歉,連三日月宗近都不接受的話,那以主廚聞名的壓切長穀部,想必聽了不但不會開心,反而會更加自責……那麽除了這句話,還有什麽能夠準確地傳達她的心意呢?

    “……非常感謝,辛苦長穀部先生了——不管是飯菜,還是劉嬸的事。”半晌,小姑娘最後這麽說道。她深吸一口氣,直直望向那雙帶著灰色的眼睛,誠心誠意:“以前帶隊過圖的時候也是,長穀部先生每次都相當可靠。當初決定任命你做一隊的隊長,真是太好了。”

    如果對象是主廚的長穀部的話……

    誇獎、總是沒錯的吧?

    然而出乎阮枝筱意料的是,身前神情肅穆的青年愣住片刻後,竟然猛地低下頭去,額角貼服在地麵上,姿態無比臣服地,對自己行了個大禮。

    “您、您真是……太過仁慈了。”他聲線微微發著顫,因為從來不曾有過,所以在言語中愈發明顯,“愧對您的讚譽,我所做的還遠遠不及。但隻要是主的意願,請務必告訴我,無論什麽都定為您斬斷!”

    不不不其實她沒有什麽需要斬斷的東西!

    ……所以請把刀收起來???

    “好啦好啦,長穀部君,再說下去可要嚇到主公了哦?”見時機正好,及時停下裝模作樣炒菜的動作,燭台切光忠把手足無措的阮枝筱抱出廚房,將待裝盤的魚香肉絲留給還需自我平複的同僚,“主公現在去叫大夥來吃飯,好嗎?”

    日常拜謝本丸好媽媽,道歉的事情開了個頭,後麵的也就不再那麽難以說出口,阮枝筱借著叫人吃飯的機會,又分別和剩下的幾人表達謝意。一群人吃過飯、處理好現場,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躲進臥室裏,留阮枝筱收尾。

    “劉嬸,劉嬸?”她蹲在沙發邊上,輕輕搖了搖劉嬸的胳膊,“劉嬸起來啦,再睡要趕不上下一家的工作了哦。”

    劉嬸退休後閑不下來,孫子又不在左右需要照顧,索性去中介報名當了鍾點工,補貼家用。她一天就做兩家:上午來阮枝筱這裏,下午要去鄰近的一個小區,大概傍晚五點收工,走回家正好能吃上老伴的熱飯,生活也算過得充實。

    聽到有人叫她,劉嬸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瞧著阮枝筱發了會兒呆,然後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跳起來,拉住阮枝筱的手就要往外跑:“不得了!筱筱,咱們家進賊了!咱們快去報警!還要和你爸媽他們——”

    “……劉嬸!你怎麽啦?”阮枝筱被拉得踉蹌,連忙出聲製止了對方,“劉嬸,什麽賊呀?你剛才做完飯,都沒吃就說困了,要去沙發上睡一會兒,讓我吃完再叫你。劉嬸你昨晚沒休息好,做噩夢了嗎?”

    “噩夢?”劉嬸一愣,語無倫次地開始比劃,“不是啊筱筱!我今天一進來就發現廚房被人動了,然後我脖子一疼,就忘了後麵的了!肯定是進賊啦!”

    “劉嬸,飯都是您做的,哪兒來的賊呀。”阮枝筱低著眼睛,指了指桌上還熱騰著的飯菜,“我又不會做飯,除了您,還有誰?衛生也是您搞的。好啦,快吃飯吧劉嬸,不然時間來不及了。”

    劉嬸猶自震驚,開始自言自語:“我做的?……噩夢?怎麽會……我都……沒印象?”

    竄到劉嬸背後,雙手推著她往桌上走,阮枝筱的聲音聽上去含著笑:“所以我早就說劉嬸要好好休息,別太累了嘛。您看您,記性都不好了。就算為了看小釘子長大結婚生孩子,您也得注意一點呀。”

    這一頓飯,劉嬸吃得食不知味,還沉迷在對“夢境”與“真實”的思考當中,以至於直到離開去下一家幹活,她都忽略了一個小問題——飯菜的味道,明顯不是她自己的手藝。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演技不夠,鬼扯來湊。

    目送還想不明白的劉嬸漸行漸遠的背影,阮枝筱總算鬆了口氣,感覺自己沒去當演員簡直是娛樂圈的一大損失。聽到臥室門開的聲音,轉頭看向警報解除的幾人,她撓了撓耳朵,停頓片刻後,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

    “下午的安排……爺爺來教其他人一些基本的東西可以嗎?因為我的作業、咳,還沒……寫完呢。然而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開學了。”阮枝筱捂臉,聲音痛苦,“前段時間都忙著撈爺爺去了!”

    五巳瘋人院都快被嬸嬸們踏平了好嗎?!

    帶你體驗被幻影天王支配的恐懼。

    身為罪魁禍首,三日月宗近的反應一如既往地三日月宗近:“哈哈哈,安心安心,‘船到橋頭自然直’,是這樣說的吧?”

    一度萬戰無爺的阮枝筱不想說話,甚至想丟給他一本戰績,於是相當幹脆地跳過了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老人家:“買回來的東西,就拜托光忠和藥研交給大家了。”她手心相貼,抵在唇上,討好地衝二人笑笑,布置下任務,“那就晚上見啦!”

    如此正當的理由,自然沒有人會反對——要不是自己不會,壓切長穀部怕是恨不得能為主分擔一部分。

    將教育事業全權交給三日月宗近,阮枝筱蹦躂著回到臥室。關門,反手將門反鎖,她登時如同離開了片場的演員,卸去理想的偽裝,臉上都快僵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全身氣力仿佛也隨之殆盡,從體內抽離。

    背靠著門板滑落跌坐在地上,阮枝筱閉上眼睛,就這麽呆了好一會兒。等地板都隱隱被體溫熨熱,她才如夢初醒似的爬起來到處找手機,可等手機真的到手上了,看著屏幕上早已熟記於心的數字,她卻又遲疑起來。

    ……總這樣給別人添麻煩,會被討厭吧?

    可是除此以外,她再沒有別的可以求助的人選了。

    猶豫良久,阮枝筱咬住下唇,最終還是按下了撥通鍵。一如對方永遠的風風火火,鈴聲還沒響幾下,電話那端就已經傳來連珠炮似的笑語。

    “哇聚聚給我打電話了!聚聚你是不是想我了呀?對了對了,預告片聚聚你看到了嗎?怎麽樣怎麽樣,好不好?哼哼,萬能一體機酥酥,出得正片、入得後期,名牌有保障,你絕不後悔的選擇!”

    蘇曉的聲音從來都是這樣輕快元氣,好像光聽著,就叫人莫名生出一股“其實也沒那麽糟”的信心。

    【是呀……如果是酥酥的話,肯定就能很好地解決問題吧?】

    【什麽都做不到的我,真是太糟糕了。】

    對未來處境的種種擔憂煩惱,排山倒海似卷土重來,湧上心扉。阮枝筱喉頭一緊,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太久的沉默讓蘇曉察覺到不對勁。換了相對更鄭重些的稱呼,她試探性地又喚了一聲:“……筱筱?”

    “不好意思,剛才不小心發呆了。”捂住手機的收音孔,阮枝筱趁機清了清嗓子,勉強找回正常的聲線,卻不曉得該如何開口,話題隻好順勢落在了對方之前的話上,“預告片看到了,很棒。……酥酥現在,是在老家對吧。玩得開心嗎?”

    有心緩和氣氛,蘇曉嬉皮笑臉地:“嗯嗯,在這裏過得很愉快,就是見不到聚聚有點寂寞哦!”

    “嗯,那就好。”

    然後對話再次陷入尷尬。

    看來問題不止有點大。不是智障的蘇曉決定不再裝傻,主動出擊。她本想讓阮枝筱先資源開口,可聽起來對方的情緒狀態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糟糕一些,隻好小心翼翼地,率先打破這份無人享受的沉默。

    “……怎麽啦?難不成聚聚想我想到食不知味了?”蘇曉放柔了聲音,帶著些安撫的意味,“如果是聚聚的話,可以的哦,你酥隨時對你敞開懷抱。”

    溫柔的無限包容的話語,成為打開門扉的關鍵的鑰匙。在阮枝筱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她含著嗚咽的、茫然又無措的傾訴,已經靜悄悄地順著電波,傳遞到了手機那一端。

    “酥酥,我……害怕。”

    【如果無法為那些真心實意對自己好的人,獻上與之對等的善意;】

    【如果因為我,讓他們不得不失去原本所擁有且熱愛的一切;】

    【如果我最終也承擔不起這份光想想就沉重的責任。】

    “我好怕。”

    【我對他們遠不及他們對我。】

    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