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盯著茶杯裏嫋嫋升起的熱氣愣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問，“你說他本身有殘疾是什麽意思？”

    雖然出現在大眾麵前的時候一直都是坐輪椅，但是郎青峰在他麵前站起來過，行動自如，在……那個時候也並沒有感覺到他腿部有什麽問題。

    所以他一直以為對方是受了什麽傷短期內沒有恢複。

    蘭珠小心地觀察他的神色，已經過了好幾分鍾，他還是很正常，眼淚都沒一滴，大大鬆了一口氣，“你年紀小，不知道也正常。咱們狐族的族地和狼族的地方挺近的，多少知道聽說一點傳聞。郎青峰出生時候難產，生下來兩條腿就是廢的，險些死了。後來他不但活下來，妖力還越來越強，性格能力在同齡的妖中無出其右，才成了族長。在他們族裏，好多小妖崇拜。”

    還是個勵誌典範……

    胡玉生想了想相處的短暫日子裏對方作息嚴格、不是工作就是讀書的樣子，確實很優秀。

    從天生殘疾掙紮到狼族族長，卻忽然隕落，真可惜。

    蘭珠不敢讓他繼續愣神，奪走他手裏的空杯子放到桌子上，“說說你最近的情況，怎麽跑到長生劇組這邊來了，我記得之前那個角色是林涵在演。”

    她在這個圈子裏混的時間不短，玉生這樣的換角情況，怎麽都不太正常。

    “忽然有一天接到副導演的電話，說他腿斷了，邀請我來演，塗姐就同意了。”胡玉生沒精打采地垂著頭，並沒有很傷心，隻是有點失落。

    “塗靜媛同意的？”蘭珠很驚訝。

    她也有自己的渠道，對長生這種年度大戲了解的很清楚。在她看來，玉生又不是急著出名的人類，進入圈子的目標是為了獲得願力用於修煉，這種情況下，獲得人氣的過程越簡單純潔越好。

    而接下這個工作，注定會有糾紛。就算會出彩，跟招來的黑粉比較，就不值得了。

    如果林涵那邊多做點手腳，弄點水軍引導粉絲撕的狠一點，後期甚至有可能被剪輯掉大量戲份。

    怎麽算都得不償失。

    胡玉生對修煉懵懂，對圈子也是一知半解，聽了蘭珠一分析，也覺得是這麽回事。

    “可是工作都接了，有什麽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撂挑子。”

    蘭珠摸摸下巴，“這個嘛，也不難，看你怎麽想。你本來也是因為跟郎青峰的糾葛意外進來，根本沒做好準備，現在也完全沒有知名度。接下工作的新聞都沒爆出去，隻要出點意外……”

    比如來個車禍什麽的，弄個得住院的傷勢，劇組等不了，順理成章就把工作推了。

    反正他迄今為止一場戲都沒拍，劇組完全沒有損失。

    胡玉生覺得有點為難，因為塗靜媛好像很在意這份工作的，“我是沒問題，本來這半年主要計劃是上學的，就是有點對不住塗姐。”

    “嗨，那好辦，我幫你去說，”蘭珠眼睛一轉，“你說她是個鬼修對不？我們族地通天建木下麵長一種藍苔，可以聚魂養魄，對狐狸屁用沒有，對鬼修是大補。回頭弄點給她，保證她不但不生氣你撂挑子耍脾氣，以後都把你當祖宗供著。”

    蘭珠是修行到成年後一百多年的狐狸了，雖說是同輩，照顧起玉生來又給他拿主意又幫著善後，仿佛照顧幼崽，處處想得周到。

    胡玉生覺得她的主意很圓滿，幹脆地答應了。

    事情宜早不宜遲，蘭珠帶著胡玉生找上塗靜媛的房間。

    塗靜媛正在打坐，下午從身體裏逼出了那一股穢氣，當時感覺不明顯，到了老窩一修煉就發現不對了，身上的精純的陰氣有些駁雜。

    好像被什麽侵蝕了。那穢氣不但影響心性還會腐蝕修為不成？

    無端糟了暗算，她心情特別糟糕，聽到胡玉生來敲門，勉強壓著鬱氣把人請進來，“這麽晚了不休息做什麽？”

    她這兩天脾氣變化的很明顯，胡玉生猛然被這麽一問，又升起了一點愧疚，轉頭去看蘭珠，“那什麽，我族裏的長輩來了，有點關於我工作的事情，想跟您談一談。”

    蘭珠進了這間屋子就坐立不安，耳後的頭發根根乍起，發現玉生比自己還緊張，強忍著咽了咽口水，把之前跟胡玉生說的工作分析講了。

    “所以我覺得找個理由讓玉生放棄這份工作吧，實在是得不償失，沒什麽意義。”

    說完不自覺握住了並排坐著的胡玉生的手，她從化形到現在不過一百四十年，比起修為千年的老鬼差得遠著呢。

    蘭珠咬了咬下唇，有點不忿，打狗還要看看主人，她一個狐狸不算什麽，整個狐族可不容小覷。這老鬼是什麽意思？用這麽強的勢力壓我，想給我個下馬威嗎？

    塗靜媛坐的位置正在天窗底下，銀白色的月光籠罩著她全身，在這樣的光芒下，她的情緒平複了一點。

    隻是反應又好像變慢了，聽完蘭珠的話，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答，“你說的有道理，就這麽……”

    她神魂一緊，眼睛猛然瞪圓。

    說不出話來了，被不知名的力量控製住了！

    這一刻，她心裏非常清醒，蘭珠的分析其實就是她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當時接到電視劇選角導演電話的時候，自己就是這麽想的。

    ……我分明當時拒絕了，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什麽情景下，手裏就有了長生的合同。

    ……拿到合同我也是打算扔到一邊的，不知道為什麽就答應了。

    作為一個從魂體修煉起來的鬼修，塗靜媛非常清楚，自己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什麽力量控製了。

    應該是下午逼出的那一股穢氣讓控製減弱，本體才有了清醒的契機。

    一個晚上自己都沒覺察出異常，在打算讓胡玉生離開長生劇組的時候，身體就不受控製了。

    所以對方的目的是什麽，再明顯不過。

    雖然這個答案看起來荒謬絕倫，那股力量想讓胡玉生加入長生劇組！

    可是為什麽？今天白天見了劇組幾乎所有的人，每一個都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是道門嗎？他們能控製住自己，還想捕捉玉生？

    玉生沒有做過任何危害人類社會的事情，道門現在也有監管體係，人修、鬼修、妖修各有法則，沒有理由抓它。

    不，想偏了，以那小狐狸的道行，想抓他隻要找個機會引到荒涼的地方就好，何必要弄到長生劇組？

    當著這麽多人類的麵兒，能做什麽？

    這麽多想法在腦子裏一閃而過，不過一個刹那，塗靜媛動不了，蘭珠先發現了不正常。

    好歹是天生地養的妖狐，對危險的感知尤其敏銳。

    她正對著塗靜媛，清楚地看到對方黑眼仁驟然暗光一閃，接著整個瞳孔仿佛幻化成兩口深井，黑的冒著邪氣，她周身清冷的月光裏也開始盤繞這遊龍一樣的黑氣。

    “不對勁兒！走！”蘭珠一拉胡玉生，“快跑！”

    “啊？”胡玉生順著她的力道飛一般從塗靜媛的屋子出去，“怎麽回事？我剛才看見她眼睛……”

    “閉嘴，”蘭珠拉著他踹開隔壁房間的門，從床上抱起泉心泉意，“快跑！”

    她修為高，抱著兩個小狐狸逃起命來也是眨眼間就出了度假山莊範圍，胡玉生跟的上氣不接下氣，“那塗姐……”

    “我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有一點確定，幫不上忙！”修行的不是一條路，對方有比自己兩個厲害的多，多想無益，蘭珠停下來辨認了一下方向，“異常太多了，我們回族地，起碼把泉心泉意送回去。”

    胡玉生敘述的那一連串的事情，包括跟郎青峰在一間屋子裏被莫名的黑氣襲擊，到塗靜媛突然收不住鬼氣，都讓她覺得脊背發寒，好像陷入了什麽巨大的陰謀裏。

    胡玉生默不作聲地跟在她後麵，雖然對塗靜媛有一點朋友之誼，遇到關鍵時刻卻隻能先顧著自己了。

    ……我還是太弱了，這個認知讓他情緒很低落。

    蘭珠帶著他一路向北，飛過幾百裏忽然遭遇一片濃黑的雲層，厚厚的雲層在風中來回撞擊，金色的閃電一道道劃過天空，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炸入耳朵。

    妖修最怕天劫，誰也不會沒事兒往閃電底下鑽，泉心泉意一路安靜，這會兒嚇的摟緊了蘭珠的脖子。

    蘭珠往厚雲的邊緣左右飛了飛，發現這片雨雲範圍實在太大，可能橫跨好幾省，繞過去的時間可能比原地等雨停還要久。

    “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胡玉生被帶著電光的狂風吹的睜不開眼，聞言胡亂點點頭，“你帶路，我跟你走。”

    ********

    郎青峰循著氣味兒一路追蹤到影視城，追到被炸毀的酒店，找到塗靜媛的度假山莊時，啟明星還未升起來。

    早起的道具組和化妝師及部分演員已經開始整隊出發。

    濃黑的雲壓的很低，冰涼的風裏帶著水汽，枯草被吹的貼地倒伏，一些晚落的葉子劈裏啪啦墜地。

    郎青峰捏個法訣，從人群中穿過去，這山莊裏有塗靜媛的陣法，還是不要給她破壞掉比較好。

    從大門往裏，越是進去天色越黑，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鬼修就喜歡這種……”郎青峰頓住腳步，不對，塗靜媛不是邪路的鬼修，怎麽會有這麽濃重的穢氣和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