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章:一槍改變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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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嶺,又稱獵狐嶺,顧名思義,這裏常有狐狸出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卡其拉山區缺少耕地,當地人隻能用山貨換取糧食。野狐嶺的狐狸多為紅狐,狐皮價格昂貴,因而常有土著獵人光顧。然而這裏獵狐不是件容易事,除了狐狸本身機敏多智外,更麻煩的是這裏盛產一種長有毒刺的荊棘:紫靈花。
以花為名,這種荊棘不僅擁有“美豔”的外表,還能釋放出淡淡香氣,聞起來就像是煮熟的玉米,實際上帶有麻醉效果。利用這種氣息,紫靈花引誘各種昆蟲與動物到自己的“領地”,一旦“聞醉”或者帶被毒刺劃傷,動物的行動會變得遲緩,方向感與平衡感受到破壞,接著被更多毒刺刺中,便會暈倒,甚至直接死亡。
這時螞蟻會登場亮相,它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昆蟲撕碎,小型動物也會被咬死、分解,拖入蟻。在此過程中,各種有機物質不可避免地隨著血液和體液滲入土壤,成為紫靈花的養分。
這才是野狐嶺的真正由來。花叢常有動物與鳥類的屍體,吸引狐狸到此尋找食物。與別處同類相比,野狐嶺的狐狸皮毛更厚,身體具有一定抗毒性,在這片連老鼠都經常中招的陷阱群中,它們行動輕靈,來去自如;即便不小心被刺中幾下也無大礙,頂多睡上一覺、毒性緩解後離開。那個時候,紫靈花能夠很好的保護它們,避免被更凶猛的獵食者捕獲。最最奇妙的是,紅狐在紫靈花叢中睡著的時候,身體會慢慢釋放出刺鼻的臭氣,不僅能讓獵食者怯足,連無所忌憚的螞蟻都繞道而行。
可惜,縱然紅狐天賦異稟,終究騙不了生命中的王者:人!在它們陷入沉睡的時候,那種保護它不被別的生命侵犯的臭氣,恰恰成為獵人搜尋其蹤跡的有力線索。
因為紫靈花,獵人才能獵殺、甚至撿到紅狐,因而不會將其鏟除,有時還設法幫助其生長。但在獵殺或者尋找紅狐的時候,人類又不得不承擔著巨大風險,避免被毒刺紮傷、防止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暈倒。
一連串複雜關聯,生命之奇妙盡顯無疑,令人感慨。
酸霧的存在,每種生命都要做出一些改變才能存活。就像此刻正在發生的這場追逐,表麵看來無可破解的死局,唯有做出正確的改變與調整,才能苟且偷生。
又或者,絕地反擊。
......
......
小心翼翼將緊挨著身體的紫靈花枝推開,與其它枝條別在一起。待清理出一個勉強可以容納人體的空間,邵強停下來幾次,以更小心的姿態蹲下、趴好,架槍,觀察。
他選擇的這個地方不錯,前方有石塊,身邊是花叢,視野開闊,而且居高臨下。透過迷霧沒看到敵人的身影,邵強偏過頭仔細地聽,並未聽到機甲轟鳴。
擺脫了嗎?
不能斷言是否成功,邵強等了一會兒,並無新的發現。
精神稍稍放鬆,疲憊頓時如潮水般湧來,全身上下每塊骨頭都在用疼痛發出抗議,邵強覺得腦海中似有無數個鬼魂,呢喃不休就像和尚念經,所產生的渾噩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紫靈花的氣息生效。
不能睡啊!
用力捏捏虎口,邵強在酸痛的感覺中清醒;他知道自己必須找些事情做才能維持專注,於是抹一把頭上的汗,再把視線轉回,查看血跡斑斑的傷腿。
選擇紫靈花叢藏身有三條原因,一為遮掩身形,二為屏蔽掃描,第三條最關鍵,邵強腿部受傷,即使身後沒有追兵,也已經沒有辦法再跑。
傷患經過草草包紮,還在朝外滲血。不用經過專業檢查,邵強知道自己的腓骨斷成好幾截,髕骨裂開,股骨與脛骨毫無隔閡的觸在一起,這種傷勢遠遠超出戰場環境所能解決的範圍,邵強之所以能夠咬牙堅持,其實是因為紫靈花......它雖然讓人昏昏欲睡,卻也能緩解疼痛。
生命的氣息順著血液釋放出去,螞蟻循味而來,邵強試圖尋找改善狀況的辦法,腦子裏轉了幾個年頭,但都很快放棄。
也該輪到自己了。
赴死的感覺漸漸清晰,邵強並不感到害怕,心裏有失意與苦澀。
出發十七名精銳戰士,要麽失散,要麽被殺,到野狐嶺的時候,邵強身邊隻剩下六人。在以小分隊為單位的戰鬥中,三十八師此前沒有過這樣慘敗,從來沒有。
憤怒於三十八師的改變,不滿指揮部對四營的安排,怨恨那個紙上談兵的空降團長,還有這該死的天氣......三十八師每名戰士的不滿,邵強心裏都有,然而當這一切即將終結的時候,他驚奇的發現自己對那些人的感覺竟然平複下來,唯獨無法原諒自己。
“戰場不給人辯解的機會,敗因為錯,錯了會死。”
這是霍青成為三十八師師長時說的話,每一名戰士必須牢記。
上層或許錯了,指揮部或許錯了,那位不受大家尊敬的團長或許錯了,然而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終究會有一支部隊駐守卡其拉,必然會有一支步兵小隊會被拍出來巡查、搜救,會遇到自己遇到的這些遭遇......因此自己錯了,錯在沒能正確解決問題,而且讓情形變得越來越糟。
作為領袖,越是艱難時刻越是需要當家做主,麵對前所未有的囧境,邵強命令快腿兒獨自返回軍營報訊兼求援,其餘戰士和自己留下來阻擊......天知道那個命令怎麽說出口,邵強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當時甚至不敢看大家的眼睛。
要知道,單單托馬斯兄弟倆就吸引走三台機甲,自己率領十幾人隻需要麵對一台機甲和一台微型機甲,戰士的表現也都無可挑剔,竟然落到這步田地。
想到那台微型機甲,邵強心裏陣陣抽搐,麵容也扭曲起來。他知道,自己此行最大的錯誤就是對那個侏儒發生誤判,那個人不僅強大超出“正常人”範疇,更擁有難以想象的冷靜與殘酷。
他派出三台機甲追擊擁有可以威脅到機甲的托馬斯兄弟,讓一台機甲追擊小分隊主力,自己一個人便使得邵強的分兵策略化作泡影。他像鬼影一樣在霧氣中穿梭,每次聽到那種特殊的槍聲,都標誌著又一名隊員喪命山野。而在這邊,邵強率領的所謂主力在機甲的追擊下毫無辦法,隻能不斷地跑、跑、跑!
螞蟻集群可吞象,這支小分隊完整的時候,凶猛火力足以令機甲感到忌憚,分兵之後,除托馬斯兄弟仍具有威脅,其餘人成了待宰羔羊,毫無還手之力。
自己錯了,大錯而特錯!
出發之後、不,自從駐紮在這裏就不斷犯錯,直到現在。
或許是因為思維上的轉變,快腿兒準備出發的時候,邵強猶豫片刻,額外叮囑道:“經過姚村的時候,提醒他們避一避。”
今日之前,姚村是軍隊安定民心的關鍵,換位思考,這支悄悄進山的機甲分隊為防消息泄露,極有可能沿途清道,甚至屠村。
聽到這句話,快腿兒明顯楞了一下,眼裏流露出困惑、甚至反抗的意思,但是最終,他沉默地接受命令,立正敬禮,與周圍戰友一一擁抱,之後低下頭,轉過身,快速消失在淡淡迷霧當中。
邵強注意到快腿兒心裏的抗拒,知道他的理由。經過這一連串事情,戰士們有理由懷疑姚村與敵勾結,至少有人與敵勾結。
這可能是邵強身為隊長的最後一個決定,正確與否,他自己並不堅定。眼下他要思考的是,如何最大限度發揮餘下人的力量,為快腿兒爭取時間,同時也為自己和身邊的人爭取活下來的機會。
目前看,這種機會正在變大......有斷時間沒聽到機甲前進的聲音,邵強心中湧起希望。畢竟霧氣這麽大,幹擾這麽強,道路這樣難行,對方不是沒有可能追丟。
“報告位置。”懷著希望與擔憂,邵強用通訊器發出命令,內心不斷提醒自己,絕對不可以再錯。
“一號位,周挺。”
“二號位,林嚴。”
“三號位......”
“咻!”
照明彈升空,白熾熾的光芒在霧氣中看來猶如幽靈施展的魔法;目睹此景,隊員們匯報的聲音被打斷,邵強也為之楞住。
現在是大白天,雖說視野不夠好,然而受限的一方主要為步兵。對手是機甲,鋼盔鐵甲不懼攻擊,迷霧環境中也不依賴肉眼判斷,而是可以大踏步前進,直到自己這方發動襲擊後根據火光發動反擊。
而且從效果上講,照明彈的作用僅能讓步兵看清地勢,並不能因此逼迫對手現身、或直接看到對手。相反,它會清楚地告知“自己來了”,而且即將發動攻擊,等於提醒對手。此前的戰鬥中,對方從未使用照明彈,為何這次改了樣?
片刻迷茫,被點亮區域邊緣浮現出對手的身影,探頭看清狀況後,邵強的身體頓時凝固,長大的嘴巴再也合不起來。
裝甲車?
有步兵?
嚴格講,此時出現在戰場的那個東西隻有一部分叫“車”,而是一台特殊機甲。它以機械腿為支撐並且行走,上方是容納步兵的箱體,也就是被邵強看成裝甲車的那一半。
機甲從來都不是運輸工具,成本高、速度慢、運載量小,難以潛伏隱匿行蹤。出現在眼前的這個東西,唯一比車輛好的地方在於其能在山區行走,還要承受顛簸之苦。最樂觀的估計,這些人從前線到此悶在這個搖搖晃晃的罐子裏,天知道會經曆多少痛苦。
任何國家都沒有與之類似的製式裝備,隻是個專為此次行動準備的怪物。此時此刻,這台怪物吐出一個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雖然狀態不佳,但已展開隊形準備搜索登山,並對周圍仔細勘察。
這是邵強最害怕看到的......之前的戰鬥中,小分隊唯一一次擊傷對手,使用劇變手雷製作陷阱,炸傷了那台機甲的腿。同樣是那場戰鬥,邵強試圖將對手摧毀時負傷,才決定在野狐嶺再次設伏。
毫無疑問,邵強又一次犯了錯,錯誤地認為此前見過的就是全部敵人。
難道說,真有一支、甚至更多軍隊潛形入境,透過前線來到後方?
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些意味著什麽?
是不是......
咻!
又一發照明彈升空,思維被打斷,戰鬥已經開始。
......
......
十幾名步兵加一台機甲,用來對付六七個人,說大材小用都有些委屈。
依舊是機甲走在前麵,行進速度不快,陰森森的炮口斜指山坡,準備將任何敢於發聲的生命抹平。在其身邊,十幾名步兵的作用不是為了戰鬥,而是替機甲觀察道路,較驗那些可能藏有陷阱之所在。
有了他們,那台機甲多出十幾雙更加靈活、機械無法比擬的智能眼,沒費多少功夫,其中一名士兵發現什麽,打出手勢並將情況通報,機甲隨即停止腳步,把炮口轉向不遠處幾塊突出山岩。
看到這一幕,通訊器中傳來隊員們沉重的呼吸聲,邵強的心也沉入穀底。
手雷、、甚至還有能量塊,那是小分隊為機甲準備的最後手段,也是唯一手段。
是時候做決定了。
深深吸一口氣,邵強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平時一樣平穩,“聽我的命令,爆炸之後發動突擊,目標:敵方步兵。”
言罷,他舉起右手,朝著早已準備好的遙控裝置上的紅色按鈕重重拍下。
轟!
猛烈爆炸,仿佛巨人在地底出拳,斜坡上飆出一股黑色洪流,無數利箭射向天空。下一秒,大地的震顫將波紋傳向四麵八方,空氣仿佛驟然形成的海嘯,轟鳴聲中壓向周圍。
泥沙和著石塊滾滾而下,最讓隊員們期待的一幕並未馬上發生,那幾塊巨大的山岩不停搖晃,根基似乎已經被炸斷,但卻沒有沒有立即滾落。
“閃開!”
“山體滑坡!”
驚恐的尖叫聲從對麵傳來,剛剛下“車”沒多久的士兵們四處逃竄,或尋找足以抵抗洪流的遮蔽物。
經過精心測算與推演後的陷阱終究發揮作用,位置、距離無可挑剔,兩側地形決定了機甲無法躲避,後退又來不及。座艙內的機師在最短時間內算清這些,當機立斷,左手在操縱台上飛速掠過,朝山岩猛烈開火。
不能躲,唯有將其擊碎!在趁它們還沒有滾落、變得不可阻擋之前,將危機扼殺於無形。
炮火從一開始就開到最大,碎石洪流開始席卷,那台機甲開火的同時改變姿態,兩隻機械足前釘後踏,將機體牢牢固定在山坡。在他為了自身安危全力以赴的同時,趴在花叢中的邵強扣動扳機,決絕而冷漠地發布指令。
“衝!”
幾條身影從藏身之地躍出,火舌追逐著生命而去,邵強沒有關注隊員們如何絞殺地方士兵,而是將槍口對準那幾塊山岩根部開火。
快點塌,快點塌......求你了!
從不信神的他誠心祈禱,隻為了心裏最後一點期待。由於缺少足夠時間準備,對這裏的山體結構也不熟,苦心設計的陷阱並未引發真正的山體滑坡,邵強隻能用槍火為其加力,並寄希望於那幾塊山岩站在自己一方。
亂石飛濺,山岩不斷變小的同時搖晃更加劇烈,從坡上往下看,邵強幾乎能夠看到將來的景象......以噸計算的巨石滾滾而下,巨大衝擊將機甲砸倒,砸跨......
然而,這一切終究沒有發生。
山岩崩了,也倒了,但是時間太晚,等到洪流滾滾而下的時候,最大石塊的體積僅如磨盤。對那些找不到遮蔽物的士兵來說,這場洪流是滅頂之災,然而對自重超過三十噸的鋼鐵巨獸而言,這些攜帶動能衝下來的石塊會帶來麻煩、甚至有威脅,但還遠遠談不上致命。
“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因為僥幸逃過一劫的慶幸,還是被步兵逼到這種程度的屈辱,又或是殺機充滿心胸後無法抑製的怒吼,座艙內的機師不顧一切大喊大叫,竭盡全力以炮火開道。
蓬蓬撞擊聲不斷,機甲在一次次碰撞中搖晃,堅挺,再搖晃,依然堅挺......最終,洪流自身邊經過,機甲雖留下累累傷痕,卻如同戰旗挺立在中央。
“我要活扒你們的皮!”
餘波未盡,機師已經忍不住發出誓言。頂著依然龐大的壓力,迎著依舊存在的撞擊,它從泥石流中拔出機械足,同時將炮口轉變方向,指向那些衝下來的士兵。
花叢中,邵強痛苦地閉上雙眼,心裏知道,戰鬥的結果已無法更改。
絕望的時候,有人思維麻木,有些人的五感變得格外敏銳。
邵強屬於後者,就在他認為自己墜入深淵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槍響。
......
......
那是很奇特的聲音。像錘子砸在釘子的背後,將其一下子錘入木板,又像是氣球吹到極限,砰的一聲炸開,成千萬碎片。
邵強多次聽到過這種聲音,以前在一個喜歡收藏老式槍械的人那裏,並與之展開過一場爭論,內容為:火槍與能量槍的優劣。
駐紮卡其拉山區後,邵強也聽過那種槍聲,還曾親眼見過。
為了獵物不被能量彈燒焦,山裏的獵人從來不使用現代武器,而是用火器時代的那種槍。它們沉重,落後,裝彈麻煩,精度會受到環境影響。與能量武器相比,火槍唯一值得稱道的是彈頭沉重具備動能衝擊,不受能量防護罩的影響。
當然,對機甲而言,最不怕就是這個。憑借厚厚的裝甲,休說子彈,即便炮彈那樣的火藥武器,也難傷到機甲根本。
所有這些判斷都是過去的事情,當時眼下,那個槍聲似乎帶有某種魔力,將邵強從黑暗的世界裏拽回來,猛地睜大了眼。
他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恍惚間,邵強覺得自己看到過去,一顆金屬彈頭從某個地方飛出,沿途被風、雨、霧還有重力所影響,射出一條微曲的弧線,抵達目標的時候還在鋼板上發生一次折射,反彈。
然後,它像精靈一樣避開裝甲護板,鑽進縫隙,進入機甲受過傷那條腿、此刻曲起的膝蓋中。
最終,它射穿了一根管子,液壓傳動輸油管路。
仿佛用手拚命擠壓注射器,黑色的油汙箭一樣飆射,深埋在泥沙中機甲仿佛被抽取一條腿筋,驟然失力。
一塊臉盤大小的石塊飛衝下來,放在平時,這點衝擊力對機甲而言仿佛撓癢癢,此刻卻將它砸翻個跟頭,接著就徹底失去控製,翻翻滾滾,轟然摔落。
這......
“顯靈了,顯靈了!”
邵強清楚地意識到,這一定是某個土著獵人幹的好事,但在心情上,他更願意將其理解為神跡。
“謝謝,謝謝......”
幾乎痛哭流涕,邵強無法描述自己的內心感覺。此時此刻,他並不知道,遠處坡頭的紫靈花叢中,那位開槍的神靈正在懊悔自己的舉動,並麵臨著從未經曆過的重大危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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