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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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娶親, 他的兄弟們都被安排在同一席上, 即使是與秦璋不大對付的秦琚,今日也看上去樂嗬嗬的。他舉起酒杯,偏頭瞧了一眼兩位弟弟,笑問道:“怎麽?見到太子娶親, 四弟羨慕了?”
秦珩連連搖頭。羨慕?她明明是擔憂!
大皇子微微眯了眼, 半真半假:“你嫂嫂娘家有個小表妹, 跟你年紀相仿, 很是機靈可愛。用不用你嫂嫂做個媒,把她討了來給你做老婆?”
秦珩心頭一跳,想要裝傻混過去。她不想娶妻, 也不想跟大皇兄有什麽牽扯。過去十多年大皇兄都很少跟她說話,這會兒怎麽突然想起來替她做媒?還是他王妃的表妹?大皇兄這拉攏也太直白了一些。然而她卻不能很直白的拒絕。
一旁的三皇兄嗤的一聲輕笑:“皇兄急什麽?他才多大?還什麽都不懂呢。”
她側了頭,看向秦珣, 見他同樣端著酒杯, 眼眸半闔, 漫不經心。她知道他是在幫她回答,或許是怕她犯傻吧。她衝皇兄笑笑, 心裏不是沒有感激。
“啊, 哈哈, 是稍微小了點……”大皇子秦琚笑笑,似是不以為意。他衝秦珣舉了舉酒杯, 玩味一笑。都說老三老四關係好, 細節就能看出。老三的確很護這個弟弟。他眯了眯眼, 意味深長:“太子真是有福氣……”
秦珩默不作聲,秦珣卻淡笑:“皇兄也有福氣。”
近兩年,大皇子與太子麵子上還和睦,可他們都知道,這兩人將來會有一爭。秦珣不想陷入奪嫡之爭,也不想四弟被人牽連利用。他們不站隊,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然而作為親兄弟,該有的交際來往卻無法回避。
大皇子秦琚突然開始熱衷於與兄弟們聯絡感情。
這讓秦珩著慌,莫名有點似曾相識之感。唔,她三四年前也致力於同三皇兄搞好關係。不過,大皇兄同她不大一樣。他對兄弟們一視同仁,近來每每有行動,必定不會落下任何一個兄弟。
初時秦珩還找理由推拒,無奈長兄強勢,難以拒絕。後來聽聞太子秦璋也在,她擔憂之情略減。既是推不得,那就去吧。反正她隻做個呆子,諸事不理會就是了。大皇兄是要做大事的人,對她一個呆子,不會有太大興趣。
皇帝聽說自己四個兒子經常一起小聚,起初很詫異,後來略一思忖,倒也能安然接受了。他不喜歡長子,知道秦琚在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過長子的那些小動作,目前還在他容忍範圍之內。太子寬厚忍讓,顧念手足之情,倘若有一日,秦琚越界,也許他這個父親會毫不手軟幫太子清除障礙。
當然,不隻是秦琚,秦珣與秦珩也一樣。但願他們聰明一些,不要覬覦那個位置。
皇帝對他們兄弟來往並不阻止,他希望太子能正確處理好弟兄關係。要當一個君主,僅有仁慈是不夠的。
大皇子秦琚近來新得了一匹千裏良駒,他興致上來,邀請幾個弟弟去賽馬。
秦珩帶上內監山薑同三皇兄秦珣一道前往。她明白在這種場合,她隻需要和往常一樣安靜老實就行了。——皇兄們話語中的機鋒,她這個老實人又怎能聽懂?至於賽馬,她要做的不是拔得頭籌,而是力求墊底,同時保證自己的安全。
馬車到達郊外的馬場時,秦琚及其妻莫氏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乍然見到高挑英氣打扮利落的大嫂,秦珩微微一愣,大嫂也要賽馬?那她待會兒的名次可能會有變動。聽聞大嫂莫氏巾幗不讓須眉,騎射尤佳,她多半是比不過的。
大皇兄今日一身短打,精神抖擻,笑容滿麵:“二位皇弟來的挺早。二弟還沒到,可要先歇一歇?”
“嗯。我二人行了一路,確實得好好歇歇。”秦珣麵不改色,順著皇兄的話回答。
秦珩跟著點頭,心裏想的卻是,你一直都待在車廂裏休息,“行了一路”從何說起?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越來越厲害了。
大皇子秦琚一招手,立馬有侍從領著他們先去休息。
約莫等了一刻鍾,馥鬱的香茶剛剛涼下來,還沒來得及入口,太子秦璋就到了。他二人放下茶盞,急匆匆與其廝見。
看見太子妃丁如玉,秦珩心想,大概是事先商量好了,所以兩個兄長都攜妻而至。不過太子妃今日一身尋常打扮,美則美矣,若要騎馬,可就不大方便了。若要穿裙子騎馬,那得側坐一邊是吧?
兩個皇兄寒暄之際,秦珣敏感地注意到四弟的目光在太子妃身上逗留的時間略長了些。他眉心微攏:“皇兄,咱們比賽的規矩是什麽?”——他心裏有幾分不悅,四弟這是覺得太子妃貌美,想多瞧幾眼麽?
他聲音清冷,打斷了大皇子的話,也將秦珩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她聽到有人小聲問:“吳大家?聖手丹青?他不是很多年前就聲稱不再作畫了嗎?”是啊,所以更顯得皇叔的壽禮難得啊。
睿王麵上幾分驕矜,幾分自得:“吳大家十年前就封筆不再作畫了,兒臣求了他好久,還答應了他的條件,他才……”
他像是一個渴求讚揚的孩子,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若能換母後一句稱讚,也不枉他一番辛苦。
然而寇太後根本不看那畫,她神色淡淡,有些不耐:“你有心了,可惜哀家也評不出好壞。比起什麽‘五大家’、‘六大家’,哀家更喜歡珩兒畫的。”
寇太後此言一出,席上一片安靜。秦珩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皇祖母。她心內著實驚訝,還夾雜著淡淡的愧疚與不安。
她心裏暗暗叫苦,不明白皇祖母為何會這樣對待皇叔,即使不喜歡,也沒必要當麵給他沒臉,更沒必要違心地拿她做對比。她真不認為她的會比吳大家畫的更好。她這回是不是得罪了皇叔?可是,她也很無辜啊。
皇帝心中狂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打圓場一般:“各有各的好,吳大家畫的好,珩兒的心意好。說起來,他們叔侄倆能想到一塊兒,也是緣分。”
他都有點心疼睿王了。花費多少心思,才求得聖手丹青的畫,可惜太後不屑一顧,甚至在太後眼裏,那畫還比不上小兒塗鴉。
睿王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動了動唇,試圖勾起唇角,卻以失敗告終。他沉默了一瞬,勉強把那句“他才做了此畫”說完。他教宮人收起了畫卷,默默入座。
場中一片安靜,眾人皆歎,睿王果真不得寇太後的歡心。難怪當年寇太後毫不猶豫放棄了親子而支持了養子。
還是太子秦璋笑道:“皇祖母真疼愛孫子,怪不得人都說隔輩親,為了四皇弟,連皇叔的麵子都不給了。四弟,你還不快過來謝謝皇祖母抬愛?”
接收到太子的暗示,秦珩忙整理心情,出席施禮。
寇太後大約很喜歡秦珩,含笑問道:“你那幅畫畫了多久?”似是極感興趣。
秦珩認真答了,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周圍人別樣的目光,她隻能裝作不曾察覺,扮好她老實四皇子的角色。
寇太後心知這個孫子不善言辭,秦珩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她掃了一眼低頭飲酒的睿王,很快收回了視線。她親切地問秦珩了幾句,方讓其回自己位置上。
沉默著坐下後,秦珩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才漸漸褪去。飲下一口茶,讓自己恢複鎮定。皇叔的眼神如鷹隼一般,鎖在她身上,她隻作不知。
誠然她心裏對皇叔感到抱歉,但是這真的跟她無關,她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寇太後拉著手親切慰問啊。
見四弟茫然四顧,秦珣心生憐意,他悄聲安慰:“你不用害怕。皇叔是明理之人,不會遷怒於你……”
秦珩點頭,心裏卻說,怎麽辦?皇兄這麽一安慰,更不自在了。
“再說,這不過是一樁小事……”秦珣實在是看不得四皇弟臉色發白的樣子,緩緩續道,“等會兒給他敬杯酒,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嗯,好。”秦珩應了。她心說也是,太後不給皇叔麵子,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酒過三巡,舞姬翩翩起舞,在場諸人都有了些醉意。寇太後、皇帝、陶皇後皆提前離席,剩餘之人比先時隨意了許多。
秦珩飲了半杯酒,似是壯了膽色,悄悄去尋睿王。
此事與秦珣無關,但是他想到四皇弟的酒量,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暗歎一聲,端起酒盞跟隨上去。
睿王今夜連飲了不少。等秦珩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眼眸幽深迷離:“小子,是你啊?你來看本王笑話?”
“不是……”秦珩心神一震,忙擺手,“侄兒給皇叔敬酒,請皇叔……”“原諒”兩個字,她不好說出口,並不是她的錯。
肩膀一沉,她回頭看去,卻是秦珣。
秦珣給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衝睿王笑道:“不知道皇叔願不願意賞臉。”他做一個“請”的手勢,率先一飲而盡。
睿王看看老實的秦珩,再看看一副保護者姿態的秦珣,有一些恍惚。他唇角微微上揚,意有所指:“你們兩個,感情倒還不錯。”
秦珣拍拍四弟的肩膀,不以為意:“親兄弟,自然感情好些。”
睿王雙目微斂,不置可否。他自然清楚這兄弟倆的來意,他滿飲一杯:“放心,本王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還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為難自己的侄子。”
秦珩點頭,心下稍安。
“不過,本王倒是很好奇,什麽樣的畫技,竟然能勝過吳大家……”睿王挑眉,“難道是天賦異稟不成?”
秦珩麵露赧色:“這……”
“本王想請四殿下賜丹青一幅,不知道……”
秦珩紅著臉打斷皇叔的話:“皇叔不嫌棄的話,侄兒願意。”隻是,見識了聖手丹青的畫,她那點微末畫技,還哪裏拿得出手啊!
“本王當然——不嫌棄。”
這事算是就此揭過,睿王沒有為難自己的侄兒。事實上,他在寇太後壽辰後的第三天就離開京城,回了封地,幹脆利落,毫無留戀之意。
睿王走後,皇帝去壽全宮看視寇太後,感歎:“五弟回去得太急了,皇後還說要幫他在京城選個王妃呢……”睿王娶過妻,可惜他妻子短命,成親不足一年便去世了。
寇太後仿佛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她轉動佛珠,漫不經心道:“他福薄,以後再說吧。”
皇帝哂笑。秦渭福薄?大約是吧?皇後嫡子,因生得太遲而錯失皇位。生辰是先皇忌日,生母不喜,嫡妻早逝,確實福薄。這一回召他回京,結果還算不錯。下一次,不知會是何時。
睿王走得急,秦珩答應他的畫直到他離京數日後才完工。她請人裝裱好,小心收了起來。時日久了,這件事也漸漸被她淡忘了。
兩人出了宮,直奔雅山齋,將秦珩所做的畫交予店中的師傅,並付了定金,商定三日後來取。
秦珣此時方看到四弟所做的畫,輕咦一聲,有幾分意外。這觀音祝壽圖看著平平無奇,並無出彩之處,隻是畫中的觀音,眉眼之間有幾分寇太後的影子。
“怎麽想起把祖母畫了進去?”走出雅山齋後,秦珣問道。這種小機靈不像是老四能想出來的,也不知是誰提的建議。
“啊?”秦珩有些茫然,愣了一愣,老實答道,“我沒見過觀音,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別人都說觀音大慈大悲,我想應該是個慈愛的模樣吧?”說著,像是想起了什麽,擔憂緊張:“哥,我是不是想的不對?”
“沒有。”秦珣勾了勾唇角,“你想的很對。”這小子看著老實,偶爾也會有靈光一閃的時候嘛。
秦珩一直很信賴三皇兄,聽他這麽說,輕舒一口氣,神情也放鬆下來。
看四弟短時間內神色多變,秦珩覺得好玩兒,他伸手,輕拍弟弟的腦袋。——這個動作他近來做著熟稔無比,四弟也頗配合,一見他伸手,就直直站著,一動不動。他不由地想,老四這樣像什麽呢?大約像陶皇後那隻等待著人撫摸的波斯貓吧。那隻波斯貓可沒四皇弟老實。
秦珩先時聽皇兄說要出宮辦事,她隻當是客套話,沒想到從雅山齋出來後,秦珣帶著她又拐進了閑人書肆買書。
主動替秦珣拿書時,她多瞄了兩眼,驚訝地發現,這次不是演義故事,而是兵法戰略。
“想看?”秦珣注意到四弟的目光,微微笑了笑。——自從發覺老四會有明顯的神情變化後,他常常有意無意觀察四皇弟的反應,自覺對其心思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秦珩遲疑了一下,搖頭:“我的《律書注解》還沒看完。”
秦珣心內一陣無力,半晌方道:“行,那你慢慢看。”
他出了書肆,大步往前走,數十步後,放慢腳步,等身後人跟上來,並肩同行。他眼角餘光掃過抱著書的老四,後者臉頰發紅,呼吸粗重,他心裏頗不自在,伸手接過了書:“我的書,我拿著吧!”
“——不重的。”秦珩急道。
“對啊,不重,所以我拿著。”秦珣嗤笑,“你的小身板兒,過幾年再幫哥哥吧!”三本書,他拎著甚是輕鬆,老四到底是小了兩歲。他心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輕笑道:“你那邊不是有小廚房麽?怎麽還這樣瘦小?”
秦珩麵露慚色,並不作答。她能怎麽說?說她是個小姑娘?
好在秦珣沒有追問,而是好心給四弟講起了律書。
律書的內容秦珩不陌生,她不認為她需要秦珣給她講解,但她還是做出一副敬佩而又感激的模樣來,認真聽著三皇兄的講解,時不時應上一兩聲,感謝皇兄解疑答惑。
秦珣很滿意四弟的態度,講解之時更加用心,甚至還想著,若是以後有空,可以多教教老四。唔,或許,他還需要提醒一句,老四不必把“皇兄,你真厲害”寫在臉上了。
兄弟兩人邊講邊走,不知不覺已離開繁鬧的街市。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尾隨著他們,悄悄逼近。
行人寥寥。冷不丁地有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
秦珩一怔,腳步停滯,僵硬地轉頭,看到他們身後數尺之內,站了三個大漢。一個刀疤臉,一個矮個子,一個瘦如竹竿。這三人形貌各異,但無一例外目露凶光,手中還握著鋥亮的匕首,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
刀疤臉重複著自己的話:“聽到沒有?想活命的話,就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
——他們跟著這倆少年有段時間了,看他們細皮嫩肉,衣飾不俗,肯定是悄悄溜出家門玩耍的大家公子,身上有不少油水,有沒家丁陪著,不是待宰的肥羊,又是什麽?
秦珩身體微微顫抖,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兩個半大的孩子對三個帶著兵器的成年人,勝算不大。她心裏念頭轉的飛快,把目光投向了秦珣:“哥……”
她心想,若單是搶劫,身上的銀錢給了他們也無妨。錢財俱是身外物,沒有什麽比他們的命更重要。
秦珣轉身,毫無懼色,他將弟弟撥到了身後:“別怕。”他放下書,掃了對麵三人一眼,哂笑:“還真是……好大的膽子。天子腳下,也敢幹這種勾當。活膩歪了?”
說話間,他眉目間已染上狠戾之色,身形晃動,向歹徒撲去。
秦珩眼睛眨也不眨,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瞪大眼睛看著三皇兄出手迅捷,輕鬆奪下匕首,掃腿絆倒歹徒,又狠踹幾腳。
刀疤臉倒地呻.吟時,她暗暗叫好。
對方有三個人。一個落於下風,另兩個立即上前援助。秦珣暫時丟下刀疤臉,去應對另外兩個。
秦珩擔心三皇兄雙拳難敵四手,想要上前幫忙。畢竟她也曾跟著陸師傅學過一段功夫,隻是時日淺,未能有所成。
她剛拎了書上前,就聽到三皇兄喝道:“老四退一邊去!別添亂!”他要速戰速決,一人應對,不能教老四陷入危險中。
“啊……”秦珩口中應著,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般,並未後退。三皇兄同她一樣,跟著陸師傅學武時間很短,即便是真厲害些,也未必是三個大漢的對手。她心想,如果不行,她就把她身上的二十一兩銀子拿出來。
不過事實證明她低看了三皇兄。秦珣匕首對著小個子歹徒的胸膛,腳踩著瘦竹竿心口:“我當多有能耐,敢在京城搶劫,原來也不過如此。老四,過來。”
“誒。”秦珩應著,抱著書上前,“哥,你真……”“厲害”還未出口,她就看到一道寒芒閃過。卻是先前被秦珣打倒在地的刀疤臉,從懷裏另掏出匕首,往秦珣後背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