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番外:前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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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取過掬月備好的白色束胸、襟圍, 雙層遮掩, 再套上寬大的衣衫,力求胸前看上去一馬平川。
床榻旁的靴子是掬月親手縫製的,外觀同尋常靴子並無分別,但是內裏加厚加長,使她能看起來更高一些,腳也更大一點。
穿好衣衫鞋襪, 她才咳一聲, 喚了掬月姑姑進來。她洗臉漱口, 對鏡綰發。鏡中的她俊眼修眉,麵如皎月。然而這樣的麵容卻讓她忍不住皺眉, 若是再英氣一些就好了。
收拾妥當, 用過餐飯, 她帶上山薑,往上書房行去。
她行得快,山薑抱著書具跟在她身後, 一麵疾行, 一麵小聲道:“殿下何必日日這般早,三殿下好幾日不去上書房了, 也隻有殿下您老實……”
秦珩停下腳步,打斷山薑的話, 她認真說道:“三皇兄跟我不一樣, 他如今在兵部做事, 自然忙一些。”
山薑這才緘口不言, 心下感歎,他們殿下,但凡提到三殿下,句句是好話,處處維護,真跟親兄弟一般。
果然今日秦珣又沒來上書房,夫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著重盯著秦珩一人。秦珩對此習以為常,好不容易捱到下學,將書具丟給山薑,她獨自一人直奔景昌宮。——聯絡感情這種事,一天都不能落下。
這些年她常去找秦珣,景昌宮上下對她毫不陌生。看見她,匆忙迎她入內。
她剛拐進去,行得數步,就看見了迎麵走來的三皇子秦珣與太子秦璋。她心下暗驚,怎麽太子二哥也在這裏?方才的宮人內監竟也沒有提醒她。她心說,看眼前這架勢,莫非是二皇兄要走,三皇兄送客?
秦璋年長他們幾歲,眉目疏朗,從容溫潤。父皇一心將他培育成聖明天子,請了當世的大儒來教導他,他不負父皇所望,寬厚溫和,頗有儲君之風。這幾年,秦珩沒有刻意同他交好,但因為他的寬仁大度,與人為善,他們關係還不錯。
他俊逸的眉眼間含著淺淺的笑意,主動與秦珩打招呼:“四弟怎麽行得這般急?下學了?”
秦珩站定,抱拳施禮,她壓低聲音,粗著嗓子:“見過兩位皇兄。”她略微停頓,露出一點赧然之色,續道:“嗯,剛下學,來找皇兄。”
她說著話,將目光投向了三皇兄秦珣。三皇兄今年十五歲,身材高挑頎長,因為練武的緣故,瘦而不弱。他五官輪廓愈發分明,鬢如刀裁,眉若墨畫,威儀有度,氣質冷峻。有時她看著他,冷不丁地就會想到那個噩夢,然後心裏一激靈。
太子笑笑,轉向秦珣:“如此,兩位賢弟少敘,孤先回去。”
皇兄慢走!”秦珩同秦珣齊齊施禮,目送太子及其隨從離去。
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見,秦珣才擰了眉:“嗓子還沒好?”他記得以前四弟聲音奶氣了一點,但也還正常。怎麽前些日子病了一會兒,就嗓子啞得連大聲說話都不行了?今日似乎格外嚴重一些?
秦珩含糊“嗯”了一聲,嘿然一笑。她近來自覺聲音甜潤悅耳,唯恐惹人生疑,說話時有意壓低聲音,想聽起來低沉些,方才可能沒把握好,弄巧成拙了。
涼涼地掃了她一眼,秦珣忽然伸手,迅疾如風,攫住了她的下巴。
下巴上的涼意教她悚然一驚,她頭皮發麻,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她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他手指倏忽向下,停留在她喉頭,輕輕撫摸。頸中肌膚被涼涼的手指所觸摸,仿佛有刀刃架在脖頸中,又像是冰冷的蛇信子。她呼吸微滯,一動不動。
她也學了三年武藝,可是他伸手過來時,她竟然沒能躲開!
秦珣認真端詳了一會兒,終是收回了手。他略一沉吟,下了論斷:“是變聲吧?”見老四一臉茫然,他轉過身,大步向正殿走去。他撚了撚手指,試圖撚掉方才那溫暖滑膩的觸感。唔,老四到底年紀小,皮膚光滑水潤,恐怕嬌養的小姑娘也有所不及。
深吸一口氣,秦珩雙目微闔,壓下內心的恐懼,連忙追了上去。她步子小,三步並作兩步,堪堪追上秦珣。
如同往常一樣,兩人相對而坐。秦珣給弟弟斟了茶:“疼不疼?”
秦珩微怔,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所指為何。她搖頭,聲音低啞:“不疼。”隻是她得時時刻刻小心注意,說話聲音低一些,粗一些,慢一些。
前段時日,她身體有恙時,跟黃太醫提起過此事。黃太醫答允幫她配副藥,能讓她短期內嗓子沙啞。可惜現下還沒給她送來,約莫是尚未配好。
秦珣喝了口茶:“黃太醫不行的話,就換一個。太醫院人那麽多,怎生就認準黃太醫一個了?”
秦珩心中暗驚,原來她隻讓黃太醫看診,三皇兄都看在眼裏。她咳了一聲,捏了捏嗓子,壓低聲音:“太子二哥方才來有事嗎?”她不想讓他過多關注黃太醫,索性轉了話題。
秦珣挑眉,現在沙啞得沒先前厲害,聽著順耳多了。他眼眸半闔,漫不經心道:“嗯,朝廷的一些事。”具體的,他沒有細講,而是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問弟弟:“四弟,你也不小了,可有心儀的姑娘?”
咳咳……”正在飲茶的秦珩差點嗆住,她憋紅了臉,眼裏水洇洇的,連咳數聲,站起身來,顫聲道,“皇兄說什麽?”
她今年十三歲,怎麽就提到心儀的姑娘了?莫說她不能娶妻,即使能娶,她前頭還有兩位兄長未曾婚娶啊。哦,是了,他們的太子二哥十八歲生辰都過了,還沒定下太子妃的人選呢。
秦珣驚訝於四弟的反應,他淡笑,薄唇微勾:“驚訝成這樣?莫非還真有心儀的姑娘?”
他雙目微斂,唔,四弟老實膽小,鮮少與旁人接觸,恐怕還不知道心儀是什麽。
秦珩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皇兄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了?”
嗯?”秦珣放下茶盞,往前輕推,揚起很淡的笑意,“你不是問我太子來做什麽嗎?除了朝廷的一些事,他就問了我這個。”
秦珩心裏詫異,她沉吟半晌,忽然後知後覺般,輕呀了一聲,麵露驚喜之色:“所以,是要有太子妃了嗎?”
秦珣笑笑:“唔,大約是吧。”
很快他們就知道,這不是大約,而是事實。太子尚且年幼時,皇帝就為他選好了嶽家,可惜那姑娘福薄,婚事還未定下,她就夭折了。皇帝隻得將人選換成她嫡親的妹妹。如今那位丁二小姐剛及笄,皇帝便又想起了此事。
輕嗤一聲,秦珣一邊的眉毛挑起,撈過秦珩手裏的書,略帶嫌棄:“我拿著,你先擦擦眼淚吧。”他小聲咕噥:“你書還撞我身上呢……”真嬌氣。
秦珩手上一空,低頭從袖袋中掏出帕子,擦拭了眼淚,疊好,重新放入袖袋。她摸了摸發酸的鼻子,問:“遇見了誰?”三皇兄反應這麽大?
老大啊……”秦珣掂了掂手裏的書,“咱們大哥。”馬背上的那人麵容一閃而過,但他看得清楚,是他們的大皇兄秦琚。
秦珩心裏很清楚,他們私自出宮的事情,若給老大知道,那會很麻煩。她麵色微微一變,忙誠懇道謝:“哥,剛才真謝謝你了。你身手真好,反應真快。”想來平日的騎射課程,三皇兄並非不上心。
秦珣嘴角抽了一抽,短短一瞬間,他竟從老四眼中看到了敬佩、感激、孺慕、豔羨等感情。他心緒頗為複雜,半晌隻“唔”了一聲:“走吧。”
他們畢竟是從宮中偷溜出來的,不敢久待,在附近街市略轉了一會兒,就打道回宮。
見秦珩神情愉悅、興致不減,秦珣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然而他依然語氣清冷:“出個宮而已,就樂成這樣,真沒出息!”
秦珩瞧了皇兄一眼,見他麵容嚴肅,喜怒不辨,她收回了目光,隻瞅著正前方,小聲道:“是沒出息。能跟著三哥出來,我心裏歡喜,就有些忘形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嗤,秦珩又悄悄看向秦珣,他雖然板著臉,唇畔卻勾起了細小的弧度。她心念微動,喜悅在心底一點點滋生。她衝秦珣咧了咧嘴角。
秦珣隻看了一眼,就嫌棄地移開了視線,真蠢。偏偏這個老實呆蠢的弟弟,正一點點向他靠近。
回宮以後,秦珣告誡弟弟:“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去了哪裏……”
秦珩眨眨眼:“……?”
在弟弟腦袋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成功看到那顆腦袋半低了下去,秦珣方道:“在景昌宮下棋,懂嗎?”
懂!”這一次,秦珩回答得幹脆利落。
秦珣較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還不算無可救藥。”他動動下巴:“你把書都先帶回去……”
明天裝書袋裏帶給皇兄?”秦珩遲疑著接到。
秦珣點頭:“嗯。”
《律書注解》在最上頭,即使給人看到也不礙事。秦珩告別皇兄,抱著書直往章華宮。她行得快,不想生事。
一路都未遇上熟人,然而她到章華宮門口,卻看見了停在宮外的禦輦,她心裏一咯噔,禁衛已經發現了她:“四殿下,皇上在章華宮。”
秦珩點一點頭,露出老實膽怯的神情,快步走了進去,她將書放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理了理衣衫,確定無不妥,方走向正殿。
皇帝端坐在章華宮正殿,殿內烏壓壓跪了一群,卻隻能聽到皇帝杯盞發出的聲音。秦珩深吸一口氣,上前行禮:“父皇……”
她的宮女、內監皆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去哪兒了?”皇帝放下茶盞,鳳眼微眯,掃了兒子一眼,“滿宮裏,竟沒有一人知道主子的行蹤。這種下人,留之何用?!”
秦珩心中一凜,憶起麗妃過世時有內監因為哭得不認真而被杖責一事,她忙道:“回父皇,兒臣在三皇兄那裏,忘了時間……跟他們沒有關係。”
她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掬月、山薑等人,心裏像堵了一塊兒巨石,憋悶難受。
主子有些差錯,下人肯定也不會好過。她的事情若敗露,不知章華宮能留下幾條命。
珣兒?”皇帝眉峰微動,“你去他那裏做什麽?”
秦珩微微抬了抬頭,忖度著答道:“今日母後賞了些冰塊,孩兒和三皇兄一起去向母後謝恩。不巧母後剛歇下,孩兒就先去了景昌宮,與三皇兄閑坐。是孩兒不好,不該忘了時間,教父皇擔心。”
她這一番話字數不少,皇帝詫異,對她話裏的內容並不在意。他多看了她兩眼,方道,“多與兄弟親近是對的。你二皇兄一向友愛兄弟,你們可以跟他多學一學。你們是親兄弟,該互幫互助。”
她提的是三皇兄,可父皇誇的卻是二皇兄,秦珩低了頭,心說父皇的偏好,顯而易見。她點頭應下:“是。”
如果能與二皇兄親近,她肯定不會錯過機會。可惜太子比他們年長,又自小不同他們在一處學習,她要接近,並不容易。
她甚至還想過,二皇兄寬厚仁慈,也許知道了她的秘密,會幫助她……然而這種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有姨母的例子在前,她不敢去信任任何人。——盡管她現在努力與秦珣保持親近友好關係,她也不敢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皇帝神色緩和了一些,揮手令下跪的宮人內監退下,隻留下秦珩一人。
秦珩心下惴惴,麵上恭敬而老實。
皇帝站起身來,雙手負後,悵然道:“這是你母妃過世後,朕第一次到章華宮來。以前在這裏,能看見你母妃……”他說到這裏,轉過了身,眼中的懷念清晰可見。
秦珩低頭不語,她很清楚,父皇口中的“母妃”是她姨母。她真正的母妃,恐怕早被父皇給忘掉了。
你母妃臨終前,什麽都沒求。可是,她不求,朕不能不給。”皇帝歎一口氣,目光幽遠,“你舅舅在登州數年,小有政績。朕想調他回京,你意下如何?”
麗妃過世數月,他終於能平靜回想她離世時的場景,也能寵幸旁的妃嬪了。隻是他自認為重情義,想為麗妃再做些什麽。佳人已逝,他能做的,也隻有善待她身邊的人。秦珩雖不出挑,但忠厚老實,他不會虧待他。麗妃的兄長雖無大才,可也無大過,稍微提拔一下,麗妃在地下也會安心吧。
秦珩年紀小,還未參與政事,按道理這話不該對他講。可今日在麗妃故居,皇帝內心一陣柔軟,就直接說了出來。他以為秦珩聽他抬舉蘇家,會連忙謝恩,然而卻看見兒子呆站著。他又好氣又好笑:“樂傻了?”
秦珩這時似是才回過神來,匆忙謝恩。她心頭茫然,舅舅麽?
好吃,就是有些甜了。”阿武覷著主子的神色,如實回答。
秦珣輕哼一聲,莫名有些不快,他神色微冷:“給你吃的還挑三揀四?”
殿下這話說的,小的這不是代殿下評價麽?”阿武笑嘻嘻的,對主子,他絲毫不怵。他砸吧砸吧嘴,感歎道,“不過,真的挺好吃的,又涼又甜,真的。”
秦珣不再理會他,他這個近身太監,越發不討人喜歡了。
……
秦珩並不知道山薑送去之物全都進入了太監阿武的腹中,不過山薑的反應不由讓她反思,她此舉是不是不大妥當?
她自懂事以來,在人前一直老實木訥,少與人來往,不關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麗妃剛過世不久,她還沒真正與三皇兄熟稔起來,就一心示好,難保他不會懷疑。
這皇宮裏頭,誰沒有一副玲瓏心肝兒?她想,或許她有些急了,此事該慢慢來,循序漸進才是。
隻是身世的秘密一直壓在她心頭,她雖然從不對人表露,但心裏實在是擔憂。
她對自己說,要注意分寸,莫太熱切以至於被人懷疑,那樣就弄巧成拙了。
次日再見到秦珣時,季夫子還未到來,她含笑衝三皇兄打招呼:“三皇兄,早。”友善而又不過分熱情。
秦珣輕輕頷首:“嗯。”他今日來的早了,竟趕在了季夫子前頭,真是失策。他從書袋裏取出書來,一本,兩本,兩本書重疊放好,然後是紙、筆等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老四的目光常在他身上逡巡。他心中微惱,卻緩緩勾了勾唇角,裝作毫無所覺的模樣,猛然回首,看向秦珩,在其扭頭那一瞬,抓了個現行。
與他視線甫一接觸,秦珩就脹紅了臉,神色尷尬,手足無措:“皇兄,我……”
落在秦珣眼中,就是四皇弟想為自己解釋兩句,然而不善言辭,一時語塞,“我……”了好一會兒,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他嗤笑一聲,盯著四皇弟發紅的耳根,冷然道:“你又瞧我做什麽?”
秦珩隻搖頭,不說話。她心想,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就不是四皇子了。她就得老實一點,稍微愚笨一些。
秦珣眼睛微眯,繼續問:“你知不知道昨日你讓人送來的東西有問題?”
啊?”秦珩呆呆的,像是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大驚失色,“有,有問題嗎?”
嗯。”秦珣看她麵容呆滯中又帶些驚訝和擔憂,點了點頭,神情嚴肅,“阿武腹痛了半宿,我隻能放他一天假。”
阿武腹痛?那麽東西是進到阿武腹中了?秦珩倒不覺意外,她心裏舒一口氣,有些慶幸,又有些懊惱。暗想,果真是自己魯莽了。
她呆了幾息,才流露出失落、慶幸、擔憂、懊惱等情緒來,幹巴巴地解釋:“是不是吃多了?東西涼,不能多吃……”
知道不能多吃還給我送兩碗?”秦珣語調轉冷,隻差沒說,“你安得什麽心?”了。他盯著四皇弟的臉,觀察其神情變化。
他本以為老實木訥的四弟永遠隻有一副表情:呆滯臉,原來並不是啊。
秦珩臉上顯出一絲竭力掩飾卻仍掩飾不住的慌亂:“我不是,我隻是想著解暑,我喜歡吃,三皇兄可能也喜歡……我沒了母親,三皇兄也沒有,隻有咱們是一樣的,咱們才是最親的……”
她說著眼神微黯,悄悄將臉別到了一邊。她一顆心提得高高的,不知這樣的說辭,三皇兄是否能接受。
他二人如今都是無依無靠之人,目前從表麵來看,三皇兄的處境比她強不到哪裏。
秦珣眼眸低垂,竟有種自己在欺負小孩子的錯覺。其實老四也沒說錯,是不是?說地位相近的,也就他們兩個。身為皇子,非嫡非長,在上書房讀書,毫不出彩,無母妃庇護,也沒外家做支撐,甚至兩人一樣的不得聖寵。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