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蘭若寺。

    秦驍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忽然而至的一股妖氣喚醒了他。在任務世界裏，他習慣了淺睡，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醒來，何況感受到了強烈如針刺般的敵意。

    他眉頭一蹙，起身開門，卻見寺外林木一陣抖動，窸窣作響，緊接著是一條樹藤如舌頭般伸了過來，眨眼間到了眼前——

    “滾！”

    口輕吐一字，精神力量結成牆壁，將那樹藤彈飛回去。這樹藤壓根兒就是樹妖姥姥的舌頭，切開裏麵還會滲出腥臭的粘液，像人的血液一般。如此惡心的東西，他可不想來一個親密接觸。

    隔壁房間忽然傳來一聲驚叫，寧采臣“嘭”地撞開門，跌跌撞撞跑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條同樣粗壯的樹藤，如影隨形，在他跑出去的一刹那纏住了他的腳踝。

    “救……救命啊！有妖怪！”

    寧采臣死死抱住走廊上的柵欄，腳上傳來的拉扯力越來越大，柵欄的朽木很快就不堪承受，“哢嚓”斷裂開來。

    就在這時，一柄鐵劍從遠處飛來，猛地砸斷了寧采臣腳上的樹藤！

    “妖孽，休得害人！”

    聲如洪鍾的暴喝隨即而至，燕赤霞的身影幾下翻騰，從樹林躥了出來。他伸一張，插在木頭上的鐵劍顫抖著升起，“嗖”的一聲飛回到他的上，猶自嗡鳴不止。

    “隔空攝物……這老道的功力原來到了這個程度。比想象要強不少啊。”

    秦驍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廊上開始看戲，就差沒從兜裏掏出一包瓜子兒了。

    樹妖姥姥的實力，按照主神空間的評判可以劃到二階去，尤其因為是樹妖，攻擊段奇詭陰險，令人防不勝防。連他的輪回者都在其下吃了虧，難纏程度可見一斑。

    而燕赤霞的武功不怎麽樣，道家術法卻修得不錯，擅長以正克邪。這一戰的結果，殊難逆料。

    “死道士！我到嘴的肉，你也敢來搶？番四次與我作對，真以為我們怕你不成！速速退去，別壞了姥姥大事，不然今日就取了你的性命——”

    虛空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怒吼，聲音時男時女，時遠時近，讓人分不清來處。寧采臣一介凡人，被這刺耳的魔音穿腦而過，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不由痛苦地抱住了腦袋，在地上直打滾。

    此時隻聽燕赤霞也一聲高喝，將樹妖的聲音震了回去：“你殺那些惡人，我不管！可這小子是個清清白白的好人，你要殺他，就是不給我麵子！”

    “呸，你們什麽時候給過我麵子？那小子殺了我的婢女，我必不與他幹休！”樹妖姥姥忽然現身，惡狠狠地放言道。

    燕赤霞一愣，隻覺得兩人所說的似乎有些不同，但又來不及細想，因為漫天的樹藤已經如羅網般蓋了上來，他急忙揮劍抵擋。

    樹妖姥姥顯然誤會了什麽，也怪燕赤霞出現的時太巧，它以為之前秦驍擋住的那一記樹藤，是這老道暗所為。

    對於這個美麗的誤會，秦驍完全不打算解開，因他不是很想出，尤其是發現羅安哲等輪回者正在暗處窺視。此時有人擋箭，實是再好不過了。

    “般若波羅蜜！”

    輾轉騰挪間，燕赤霞默念口訣，從劍匣拔出另一柄古樸重劍，揚一揮，重劍如電飛了出去，“形神如劍！看劍——”

    “嗖！”

    重劍插在樹妖姥姥的身體上，卻毫無阻滯地穿了過去。樹妖的腦袋和四肢剛才一霎間全部縮進了衣衫裏，變得如同一塊四方的木頭，任由劍身穿過，原地隻剩下一件空蕩蕩的衣衫，正主兒卻不知哪兒去了。

    燕赤霞收回重劍，四處張望，卻找不見敵人的蹤跡。他眉頭一皺，伸出右掌，咬破指尖往掌心畫了個太極：“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接著往外拍去，一掌又接一掌，轟起漫天煙塵，像地雷一樣將周圍的地麵全部犁了一遍兒。但這聲勢浩大的攻擊，仍沒把樹妖姥姥逼出來，轟擊停止之後，樹林裏一片安靜。

    “救命啊！”

    身後突然傳來寧采臣的呼救，燕赤霞下意識回頭，發現那書生又被纏著腳吊了起來，連忙一掌揮去，轟斷了那根樹藤。

    豈料，就在他分心之際，一根人腰粗的巨大樹藤從腳跟後破土而出，猛地卷住了他的身體，舉上半空！

    猝不及防之下，的劍也被震得飛脫，燕赤霞勉力掙出雙，卻見一條小巧的長舌迎麵襲來，就要鑽入口，他連忙死死握住，用力地往外抵去……

    “那道士就要輸了。”

    秦驍幾乎看到了結果，人的力氣和耐力又怎麽比得過妖，燕赤霞已落入下風，再掙紮也不過延緩幾分死期而已。

    原來的劇情，燕赤霞卻是沒有死的，因為有寧采臣在旁邊幫忙，給了樹妖一劍。不過現在……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發暈的書生，這家夥還能指望嗎？

    “砰！”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槍響，是輪回者出了。

    衝在前麵的是淩寒，他的破魔子彈似乎已經用光，此刻使用的隻是普通的子彈，每槍打在樹妖的身上隻能擊出一個不深的窟窿。他很快收起了槍，右肩膀上湧起一團黑紅血絲，層層往下交纏，將整條臂化為了惡魔般的巨大利爪。

    一爪揮去，樹妖的藤條瞬間被撕裂，燕赤霞掉了下來。

    “……該死！又是你們！”

    樹妖姥姥氣得快瘋了，這一天下來諸事不順，處處有人與自己作對——偏偏還拿他們毫無辦法！

    眼見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縱然還有一戰的餘力，它也不由心生怯意。說到底，山精妖怪修煉不易，往往比人更加惜命，否則，它也不會到處想吸人精氣來延壽。

    “哼！死道士，今日便先饒你一命！你們人多又如何，我也有幫，等著吧！黑山老妖不會放過你們的——”

    放下一句狠話以後，樹妖姥姥的身影忽然化為一陣青煙，消失無蹤！

    秦驍走上前去。

    逃得一命的燕赤霞清醒過來，連忙向救了他的輪回者道謝。淩寒等人欣然受之。

    事實上，他們出也不全是為了救人，而是劉飛認為這老道的一身所學還有挖掘的餘地，就這麽死了太可惜，不如做個順人情，說不定能跟他學點兒什麽。像是剛才那隔空攝物的禦劍術，不少人都有興趣。

    這樣做雖有挾恩圖報之嫌，卻也沒人覺得不對。

    “秦驍。”

    羅安哲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眼鏡上的數據光芒急速掠過，似乎總在計算什麽。他的腦有一片與神經連接的計算芯片，可以助他計算出許多常人思慮不及的事情，包括彈道的軌跡、敵人的實力等等——然而，秦驍卻讓這塊芯片束無策。

    如果可以，他真想剖開秦驍的身體，貪婪地探索裏麵的秘密……不過，摸了摸褲兜裏的錦囊，他暫時把這個念頭埋在了心底，不敢表露半分。

    其他人的眼睛也看了過來，卻誰都沒有先開口。那一天的時間倒流，無形給他們的心靈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敬畏，不由自主就想疏離。

    看見這些人的表情，秦驍忽然也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一個隱藏在心良久的問題，終於不可避免地浮現——到底是為了什麽呢？裝作一個普通的輪回者，混在真正的輪回者進入這些世界……到底為了什麽？

    為了作為主神的工作嗎？

    還是無所事事，所以不得不找點兒樂子？

    抑或是……純粹享受一種微服私巡、遊戲人間的樂趣？

    ……

    或許，隻是因為害怕。

    不是怕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以他現在的實力，現實有威脅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哪怕有，也不大可能用來對付自己——會有國家在城市投放核彈嗎？不，不會。所以他是安全的，也沒有後顧之憂。

    他心隱隱害怕的，是自己！

    是的，他在害怕自己……

    主神空間給了他主宰眾生的無上權柄，卻也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他的本心。曾經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甚至有些多愁善感；年掙紮的輪回者生涯磨礪了他的心智，讓他變成了一把冷血淩厲的刀；而隨著主神的冠冕加身，他舍去了更多的情感，心性變得愈發淡漠……

    他以高高在上的態度俯瞰眾生，不論輪回者，還是普通人，都隻把他們看作是棋子。自己是唯一的棋。

    也唯有以這樣的姿態，才能下好這一盤棋，而不至於破壞棋盤上的平衡。

    棋的眼，除了棋子，不應再有別的東西。長期以往，他甚至會連自己曾是一個人，也忘記了……

    秦驍不想變成一個絕情絕性的聖人，那與木石無異！

    然而，一旦踏上了永恒與超脫的道路，這一切已不是他能選擇的。他的父母家人不會永生，他所重視的一切也終將逝去，到了那一天，這世上再不存在讓他動心在意的東西……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不知道。那一天還很遙遠。

    扮作輪回者遊戲人間，與其說是取樂，不如說是為了保持一份情感。他潛意識裏想接近人群。若是一直置身其外冷看一切，他或許會慢慢變成一個械的幕後程序，與白沒有什麽分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