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凱一路載著陳小莫，蘇市到漢市的距離有將近五百公裏。全程高速行駛的狀態下，林凱漸漸對周遭的風景感到疲憊。陳小莫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林凱沒有注意到的是，她潔淨的無名指上多出了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小莫。”林凱的思緒回到了關雪給他的選擇題上。他本來不用再回來蘇市，但是，也許出於告別的心態，也許出於某種已經萌芽的情愫，他還是回來了。

    陳小莫乖巧地穿著林凱為她挑選的衣服，神色自若，等待著林凱接下來的發問。

    林凱調了自動駕駛，他放下一隻手搭在小莫的手背上，說道：“你覺得，錢權和愛情，那個更重要？”

    陳小莫一愣：“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事。”林凱淡淡地說道，“有個朋友，前幾天問我的。”

    “權愛之爭麽？”陳小莫一向安靜的臉頰上有些許異色，仿佛這個問題直接觸及到她心海深處，“要我怎麽回答呢？如果我說是愛情，估計你也很難相信吧。”

    “嗬嗬，為什麽？”林凱無辜地問，“難道我在你眼中是這種樣子嗎？”

    “不不不，沒這個意思。”陳小莫擺擺手，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就像我爸媽，他們當年自由戀愛，不少人羨慕嫉妒他們的愛情。可是，如今是個什麽樣子呢。”

    林凱默然，陳小莫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他對她的了解，全然都是因為計劃需要。她自己主動提起，倒是令他意外。

    “要說沒有麵包的愛情能夠堅持到最後，誰都不信吧。”陳小莫看向窗外，似乎打開了話匣子，“金錢，權勢，是在這個社會生存的基礎。相愛的雙方，如果不斷地掏空著經濟基礎，又不開源，又不節流，到最後還能怎樣堅守愛情？什麽都沒有，連一頓飽飯都吃不起，誰還有空閑的時間去享受愛情？難道真要到最後，你吃我一口肉，我喝你一口血？”

    “不會的。”陳小莫否認道，“世界上無法直視的兩樣東西，一個是太陽，一個是人性。所謂饑寒起盜心，人在步入絕境，尤其是連吃喝都成為奢求的絕境之時，連理智都不會有，更遑論虛無的愛情。地下交易裏麵，賣妻賣兒賣女賣血賣腎的何其之多，那些人甚至都沒有走到絕境就摒棄了道德底線。古人又說，保暖才思淫欲，現在權勢金錢和愛情相比，哪個更重要？”

    林凱“哈”地笑了一聲，說道：“我還以為你單純得什麽都不懂。原來是因為什麽都懂，所以才單純。”

    “單純，是嗎？當曾經抽煙的人討厭抽煙的時候，她身上的煙草味道也會慢慢散去的。我隻是倦怠了這些。權勢也好，愛情也好，隨她發展吧。”陳小莫沒有理會林凱言下的諷刺。她看夠了二十多年來家裏的種種變故，不是天災，隻是**，僅僅因父親一人，一家四口早已是支離破碎。人性，人心，她懶得去糾結，所謂良善，所謂單純，隻是厭倦了那種複雜，不願與人深究罷了。

    “倦怠。”林凱咀嚼著這個詞。他慢慢來了興味，於是試探著問道，“那你覺得，我在權勢和你之間，會怎麽選？”

    這是一個冰冷無情的現實。陳小莫的一番言論讓林凱頗為期待她的答案，一回到漢市，他就要做出選擇了。

    陳小莫笑了笑，避開了這個話題，說道：“我希望你選我。”陳小莫依然看著窗外，心裏早已不知是何滋味。她很明白，林凱問出這樣的問題必然是已經有了選擇，而且那個選擇肯定不會是自己。

    林凱沒有再多說，陳小莫索性也不說話了。她側過頭看著這個男人。在媽媽生病那天，她曾經以為天都要塌下來，可林凱的出現，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林凱對她的愛護，對媽媽的尊敬，讓她以為自己找回了缺失了那麽久的愛。

    可是，直到那天，她才發現一切隻是泡影。陳小莫苦笑一聲，對自己遭遇抱著一絲僥幸，期望林凱對她也能有一份真心，不要讓她的媽媽也牽扯進來。可她沒想到的是，漢市這邊，陳母已經失蹤，關雪急翻了天。

    關雪報了警，卻因為不是直係親屬報案並沒人受理。情急之下，關雪找到陳小莫的家，本想讓老陳出麵報警，卻發現家裏隻有小涵一人。

    “小涵”關雪愣住了，小涵正蹲在門口一口一口地吃著泡麵，他身邊散落著幾個北京方便麵的袋子，地上掉下一片麵和調料包的渣滓。七歲的小孩，本來應該養的白白胖胖，可是小涵卻麵黃肌瘦，一看就知是長時間的營養不良。

    小涵聽見有人來，一看是關雪姐姐，立馬放下碗，甜甜地也有禮貌地喊著：“關雪姐姐好！我家裏現在沒人，你要不要去屋子裏坐坐。”

    看到那碗白水泡麵，又見小涵如此成熟懂事，關雪的心揪起來，鼻頭泛上幾絲酸意。她蹲到陳小涵旁邊，卻發現那碗泡麵一點熱氣都沒有，捏碎的麵餅和調料漂浮著，她一摸，竟然是涼水。

    “姐姐你吃飯了嗎？”小涵把一塊比較完整的麵挑出來，“我剛做的麵，姐姐你吃不吃呀？”

    “姐姐不吃。”看著小涵這樣，關雪回想起自己在孤兒院的那段日子，雖說經常由於經費不足飽一頓餓一頓，但也不至於吃這冷麵。關雪摸摸小涵的頭，冰冰涼涼的，現在尚未入夏，孩子穿的也不多。關雪心疼地問：“小涵，你爸爸呢？”

    “爸爸？”小涵搖搖頭，“好久都沒回來啦。我想去醫院找媽媽，但是又不會走，要是自己走丟了，媽媽會更操心的吧。姐姐，你吃麵嗎？”

    小涵還舉著那塊麵，他咽了咽口水，卻還將筷子朝向關雪。關雪喉嚨哽住，生怕自己一說話就掉下淚來，於是深吸一口氣，回答說：“小涵，姐姐帶你出去吃飯好嗎？這幾天爸爸媽媽不在家，你住在姐姐家吧。”

    “啊可以嗎？”小涵眼睛一亮，卻又立刻按捺住自己的興奮，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會不會麻煩姐姐啊？”

    “不會不會。”關雪摸摸小涵的臉，說道，“小涵的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那小涵也是我最愛的弟弟呢。跟姐姐回家，然後我們一起等媽媽出院好嗎？”

    聽到關雪這麽說，小涵高興地要跳起來！他站起身，手裏還捧著那碗冷水泡麵，他忍不住扒拉了兩口，又不好意思地看向關雪，說道：“這個，不吃完太浪費了。”

    “那給姐姐吃吧，姐姐也餓。”關雪拿過小涵手上那碗麵，說，“小涵快去收拾一下，拿點自己的東西哦，姐姐等你。”

    “好！”小涵衝進屋子，再也顧不得是不是麻煩。他餓了太久太久，家裏最後的存糧就隻有那幾袋快過期的方便麵而已。關雪的出現對他來說無疑是救命稻草。

    關雪也沒有進屋，就蹲在門口一大口一大口地吃著。若不是那嬌美的外貌，旁人幾乎以為她是個要飯的。

    “你就這麽吃？”邢傑不知何時出現。得知陳母失蹤，他也一直在找尋，本想過來看看有沒有線索，卻不意外地看到關雪也在。隻是，她這麽吃東西的樣子，確實嚇了他一跳，像是從來沒吃過飽飯一樣，呼啦呼啦往嘴裏送，生怕別人搶她絲毫。

    聽見有人來，關雪下意識地將剩下的麵全部吞到嘴裏，嘴巴鼓鼓囊囊的。吃完，關雪滿足地抹抹嘴，這才回答邢傑的問題，說：“有的吃當然要盡快而來。”

    邢傑一怔。他想說她可愛，卻油然生憐。驀地，他想起關雪是孤兒的事情，難道在孤兒院都是這樣搶食嗎？他說：“很難想象你經曆過什麽。”

    “不必想象。”關雪走進屋內，屋子裏很暗，彌漫著陳年抹布的酸腐味。邢傑不禁擰眉，正想說屋子味道好奇怪，但看關雪神色如常，他也選擇閉嘴忍受了。關雪走進味道更重的廚房裏洗了碗，又檢查了所有的電源，確認斷電方才罷休。這時陳小涵也收拾好了出來。他背著一個大書包，壓得走路都有點趔趄。邢傑趕緊給他拿著，卻也被重量帶了一下。

    “哥哥好，謝謝哥哥。”見到邢傑，陳小涵同樣有禮貌地說，“哥哥姐姐先出門，我找一下家門鑰匙就過來。”

    邢傑調整了一下包的位置，知會了關雪一聲，“待會兒去哪兒？”

    “帶小涵去吃飯，買點東西，然後到租的房子那兒去。”關雪說道，“這段時間讓小涵住在我那裏，不管怎麽樣都有個照應。”

    “哥哥姐姐我好了。”

    小涵拿著鑰匙過來。關雪溫柔地牽著陳小涵的手，說：“小涵真乖，那我們出發吧。”

    邢傑把車開過來，關雪和小涵坐到了後座。關雪時不時哄著小涵，眼眸帶笑的樣子讓邢傑忍不住從後視鏡看了一遍又一遍，原來她可以這麽溫柔。這段時間，邢傑見了關雪的太多麵，唯獨如此溫柔，讓他驀然怔愣。

    “關雪姐姐，我姐姐什麽時候回來呀？”小涵問道，“我想和姐姐一起去看媽媽，那樣媽媽會好的很快的吧？”

    “很快，很快就會回來的。”關雪寬慰陳小涵道。如今陳母失蹤，老陳也不見蹤影，小莫雖說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但也不知道會有什麽變故。關雪隻能強顏歡笑，小涵懂事太早太早，不能讓他背負那麽多的真相和壓力。

    關雪和邢傑到了飯店。小孩子好幾天都沒有吃上一口熱飯，在飯桌上吃的急，卻總算是填飽了肚子。回到住處，關雪把自己和陳小莫的屋子都收拾了出來，她讓陳小涵住到自己那間，她則在客廳支起沙發床，把書桌電腦也拉到客廳，當做一個臨時的休息點。

    “小涵，洗個熱水澡就先去睡會兒哦。”關雪收拾出幹淨的洗漱用品給了小涵。小家夥很聽話，洗完澡就乖乖上床睡覺了，不一會兒就聽到他呼嚕嚕的聲音。關雪打開加濕器和暖氣，帶上門出去了。

    邢傑坐在沙發床上，感慨道：“上哪去找你這樣的朋友，都快成媽了。”

    麵對邢傑的不可思議，關雪也沒有辯駁。她調出陳小莫的信號，已經接近漢市了，她問邢傑說：“你帶了多少人？”

    “調回來十個。”邢傑回答說。他猜測道：“你想直接搶人？”

    “嗯。”關雪揉揉眉心，“有時機下手的話，直接搶人吧。他們做到這種地步，絕非僅僅隻是為了一份高利貸。我擔心林凱，他在這個行當位高權重，未必會受我的威脅。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在最後保住陳小莫。”

    “會的。”邢傑看著屏幕上一閃一閃的點，思緒卻跑偏了。他問道：“關雪，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你有沒有什麽打算？”

    關雪一愣，搖搖頭：“暫時沒有。小莫的事情不解決，我也安心不下來。”

    “那，要不要考慮來蘇市發展？”雖然情形並不是很合適，但邢傑還是追問了一句。關雪是難得一見的人才。不論從惜才的角度，還是另外更加私人的原因，邢傑都很想將關雪納入麾下。

    關雪沒有拒絕，也沒有給明確的回複。她的心思隨著小莫的回歸越更集中，她設想了很多種林凱所說的“道別”，不知會是怎樣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