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片劃過手腕的感覺，還好。這次沒有灼燒的焦合，血自斷開的經脈汩汩地滴出，足足滴了一碗。

    雲瀟然抬眼看向芹木卿。

    芹木卿端起浸泡刀片的器皿，翻過雲瀟然的手腕，將餘下的藥液都倒在了傷口上。柔聲說道：“這麽珍貴的藥液不要浪費了！”

    再看雲瀟然時，他的眼中有了霧水，額頭大顆的汗珠劈裏啪啦的落下，芹木卿鬆開了他的手，他腕上的血依然在淌著，他沒有給他止血，雲瀟然也沒有為自己止血。他的整個神經都在抑製著痛覺。

    芹木卿有些索然無味，這家夥還是昏迷的好，怎麽還清醒著？血流得多些就更虛弱了，他若昏死過去，自己是不是可以……他的心又活絡起來，他的眼睛瞄向桌子上的幾個小瓶，蠱蟲傷不到他，毒藥也作用不大，倒是他提醒了我，給寧玉兒用的控魂丹，要不要試試？

    他的手伸向那個藥瓶，靈魂深處傳來雲瀟然斷斷續續的話語：“機會隻有一次，我上次暈厥你沒有抓住，再是……休想！”

    芹木卿為之一震，收回了手，端起了床邊盛血的瓷碗。他小心翼翼，並不敢碰觸那血，事實上這血中除了十日斷魂香並沒有雲瀟然自身的血毒，他的血毒很珍貴的，不會隨便的浪費，尤其是拿給芹木卿做研究。

    芹木卿將血分成兩個器皿盛裝，一個撒上黃色的藥粉，一個卻是浸泡了十粒不同顏色的丹藥。

    雲瀟然汗如雨下，倒在了床榻上，右指點在了左腕，真氣透入，終於止了血。努力的讓自己靜下心來，感受著體內《逆神訣》的運轉。

    大道通天，唯誌堅者修之，天地萬物，皆有靈氣，納則盈不納則缺，缺則可補，陰陽匯聚，乾坤自成……

    這篇《逆神訣》的序章，雲瀟然始終無法領悟，“缺則可補，陰陽匯聚”到底指的是什麽？他絕不認為會是男女之事這般的膚淺。《逆神訣》第五重功法關於奪取元陰之氣轉入先天真氣的法門說得很詳細。也就在那之後，他開始真正步入了邪魔一道，魔心在體內慢慢滋長，自己卻毫無所察，直到修煉到第六重，發現已經遲了，他的修煉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退卻無路可退。

    就像當初他在天絕峰上攀緣，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重來，他隻能向前，不能退！

    最終他還是靠著自己的雙手雙腳到達了峰頂，沒有《逆神訣》霸道的持久性來支撐著身體各方麵的機能，怕是他再修煉十年二十年也是爬不出去的！

    嗬！醫穀子死後他獨自在那處絕地伴著白骨伴著黑暗伴著孤寂伴著醫穀子的墳——度過了八、九個春秋，歲月不知是何物，唯有修煉給了他活著的信念。

    在這個世間，第一次見到了除醫穀子以外的人，第一次看到白晝，第一次看到星光，第一次握女人的手……

    他裹著獸皮，赤著足，連說話都快忘記了。那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穿著華麗粉紅色的衣裙牽起了他的手。

    “小姐，你做什麽？”隨同的丫環吃驚地道。

    “你看他怪可憐的，我們帶他回去好不好。”那女孩嬌聲細氣地說道。

    他從零亂的發絲下看著她，精致的五官，尖俏的下頜，稚嫩的麵龐，很甜美的樣子。

    她也望向他，不知為何心就“呯呯”地跳了起來。

    他雖然從頭到腳都像個野蠻人，但卻很幹淨，幹淨得就如春雨過後晴朗的天空，藍藍的，清澈無邊。

    這也難怪，他是有潔癖的，他出來後休息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進山泉裏洗了個澡，再將打來的野味烤熟，吃完了才準備下山。

    他在林間遇到她的時候，她在樹梢上飛來躍去，像一隻翩躚的蝴蝶，惹得隨同的丫環不停地喚她：“小姐，我們回去吧！”

    “出來太久了，老爺和夫人會擔心的！”

    “小姐……！”

    他不願再挪動腳步，叼著柳葉依在樹杆上貪婪地瞧著。

    實在是太久沒見過人了，更別說是這麽妖嬈的一幅景致。

    女人的直覺都是敏銳的，尤其是被人如此的觀注著。

    大小姐一扭腰肢，撲向了他所在的樹梢，然後，緩緩的落在了他的身前，那動作漂亮極了，她自己想必也很是得意。

    “你叫什麽？”

    “你怎麽不說話？”

    “哎呀！小姐，這人可能是個啞巴，咱們快回去吧！”丫環跑過來拉著小姐的胳膊，催促道。回去晚了，她又該挨老爺夫人的罵。

    “我叫仙兒，臨家的仙兒。”大小姐自豪的說道，明眸閃動著光彩。

    雲瀟然聽著她的話語，脆生生的如銀鈴一般，覺得自己真是走運，正愁沒有去處，就有這麽一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來邀請他。

    丫環走在後麵，看著她們家小姐握著野蠻人的手悠蕩著還一蹦一跳的歡樂的一路唱著歌。內心這個崩潰啊！

    臨家是久遠的武林十大世家之一，早已退出江湖不過問世事。仙兒是這一任族長之女，從小被族中的哥哥們寵壞了，更是有求必應的。收留雲瀟然這件事自是不必驚動族中的長輩，隻找她大哥臨江天就搞定了。

    雲瀟然在臨家安頓下來，一年無事，《逆神訣》突破第五重，又過了半年，他發現無論怎麽修煉他的修為還停留在第五重初期。這樣又修煉了半年，到了第二年的春季，漫山遍野開著鮮花。

    仙兒支開了丫環，神神秘秘地跑來找他出去遊玩。

    她總是這個樣子，害得她的幾位兄長都有些嫉妒了，害得雲瀟然經常會遭遇族中外戚子弟的挑戰，還好有臨江天一直圍護著他，也許是因為仙兒的囑托吧！

    身邊的姑娘亭亭玉立，個子長高了不少，都已經到了他的眉梢，她比他大了一歲，發育得已經很成熟了，隻是俏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麽的稚嫩。

    “前兩天東方家來人了！”她的話語帶著憂鬱，這與她平時的性格很不一樣。

    雲瀟然不由得側頭瞧向她。

    兩人走在林間的草地上，她仍是牽著他的手，忽然停了下來，對上了雲瀟然的眼，幽幽說道：“他們是來求親的。”

    雲瀟然“嗯”了聲，並沒有表現什麽，求親這種事很正常，沒必要大驚小怪。

    “你話這麽少，我開始以為你不會說話呢！”她頗有感觸地說道。

    雲瀟然笑笑，道：“我很不會說話的，怕說錯了你不高興。”

    “隻要你說的，我都會高興。”仙兒垂下頭道：“我爹答應了東方家，下個月他們就來接我，我不想嫁！”

    “哦！”雲瀟然應聲道。

    “你，不問問我為何不想嫁？”仙兒有些失望地道。

    雲瀟然道：“你才十七歲，還太小啊！”

    仙兒更是受挫，道：“我哪裏小了？我爹說我娘十五歲就嫁給他了！”

    雲瀟然撫額，這個世界與他來的那個世界完全不同，他怎就忘了？

    仙兒見他沉默，道：“在你眼裏，我很小嗎？”

    雲瀟然點點頭，像她這個年齡在那個世界正是在上學，過著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可在這裏，卻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

    仙兒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眼圈有些紅了。

    雲瀟然兩世為人，依然不懂少女的情懷，如果他懂，也許前世就不會死得那麽早那麽不甘心那麽不明不白那麽痛徹心扉！

    ……………………

    芹木卿煉丹的時候絕不希望被人打擾，將備好的藥材，按著比例次序投入丹爐內，全神貫注地引動真氣操控火勢的強弱，感覺爐內材料的溶合。

    身後痛苦的冷哼，讓他控火的指一抖，險些將一爐的藥都廢掉。

    這小子終於撐不住了嗎？他忍著回頭的衝動，將一爐藥提煉出來。

    方望向床上的雲瀟然，見他渾身衣裳就像剛被雨淋過的一般，麵色蒼白，嘴唇發顫，顯然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隻要自己把控魂丹塞入他的口中，立即用內力催化，不，一粒怎麽夠，應該把所有的都喂給他，十粒，二十粒，他就隻帶這麽多了。二十粒，常人吃了會挺屍吧！確切的說應該同屍體沒有分別了。

    但這個剝奪了他驕傲的小子怎麽可以以常人來論呢？如果二十粒控魂丹還不能令他失去神智，他芹木卿是死是活也都認了！

    芹木卿發狠地抓起了桌上的兩個同色的藥瓶，走向床榻——

    虛弱讓雲瀟然幾近陷入昏迷，痛卻讓他清醒。

    流血，流汗，流的，都是他體內限有的能量，他本來是扛不住的，他也知道。

    然而，他更清楚的是，芹木卿不會看著他死，因為芹木卿無論如何也是不想死的，為了活著，他都可以屈尊做別人的奴隸，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芹木卿打開了瓶蓋，驀然對上雲瀟然睜開的雙眼，這雙眼依然很冷，卻充滿了血色，無情，殺戮，絕望，孤寂……

    藥瓶自芹木卿手中滑落，再沒有勇氣去撿起來，那樣的眼神他從來沒有見過，似乎已經滄桑荒涼了千千萬萬年。

    他雖然沒有說話，也沒有用意誌強壓他，可他就是怕了！

    “痛不欲生”直接做用在血液裏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雲瀟然依然感覺敏銳，芹木卿如此悄然的靠近依然驚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