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蕎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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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蕎麥

    今天去遞了辭呈,領了最後的薪水,從此以後,她沈惜凡就成了無業青年了。

    從總經理室出來,她一臉的輕鬆,最後一次環顧酒店,工作了四年的地方,其實真的是很有感情,四年來工作的地方,記錄著她人生至關重要的部分。

    她想起第一天來到酒店的情景,捏著推薦信,迷惘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木然的被秘書領去經理室,出來後半個小時腿還發抖。後來正式簽約的時候,她還開玩笑的說生是酒店人,死是酒店魂,沒想到,三年真的很快,一眨眼就過去了。

    從此還有更遠、更艱難的路要走,她對自己說。

    回到家她大睡了一場,吃完飯上和蘇杉聊天,自從李介生日之後,她便和蘇杉越發的熟稔起來,也許是誌趣相投,總之無話不說,相見恨晚。

    冷不防的蘇杉甩出一句,“能不能做我的伴娘?”

    她大驚,隨即發了一個笑臉,“這麽快!榮幸之至。”

    蘇杉還在賣關子,“明天下午有時間嗎?能不能先陪我去看禮服,然後吃頓飯,順便看場好戲。”

    她沒有深思,立刻回到,“好呀,時間地點你來定,打電話給我就好了。”

    第二天,她們去看禮服,沈惜凡才被嚇一跳,原來禮服早定做好了,而是為她選伴娘的衣服。挑了一個下午,沈惜凡拎著兩套禮服、兩雙鞋子不無感慨的說,“我隻巴望穿過伴娘的衣服就可以穿婚紗了,可是我已經做了兩次伴娘了。”

    蘇杉哧哧的笑,“怕是想娶你的人都排隊,挑花眼了。”

    她搖搖頭,轉移話題,“蘇杉,你和李介現在結婚,會不會覺得有些早了?”

    蘇杉挑眉,“早?一點都沒覺得,有時候遇見了對的人,隻會想每一分、每一秒都一起度過,人生多短暫,和愛的人度過不過短短幾十年,越發顯得時間珍貴。”

    沈惜凡唏噓,“真是讓我眼紅!罰你包兩倍紅包給我!”

    晚上她們約在一家廣東茶樓,醉蝦、怡香茄子煲、魚翅灌湯包、蟹粥、蒜茸果皮蒸斑球、北京片皮鴨,連飯前小碟白肉涼瓜絲和河豚幹都精致可人,可惜桌前的六個男人,確切的說是五個男人加一個男孩子吵吵嚷嚷,興致完全不在食物上。

    待沈惜凡和蘇杉走進包間的時候,便看見方可歆拿著一把繩子,再普通不過了,衝著她們兩個招呼,“快來,快來,遲了就看不到好戲了!”

    蘇杉抿嘴笑起來,“來了,來了。”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繩子,打趣,“可歆,這繩可都是一樣的吧,你可別包庇你的大師兄哦!”

    方可歆啐她一口,“我應該幫你找根長一點的繩子,讓你老公好好管教你!”

    隻有沈惜凡茫然,做石膏狀,對麵何守崢還衝她眨眼,她自言自語,“這是什麽情況?”

    蘇杉拉她坐下,邱天伸手就去接繩子,邊遞邊解釋,“咱哥們五個”想想又覺得不對勁,轉頭問何守崢,“何首烏,你跟咱是哥們嗎?”

    何守崢“哼”了一聲,“當然,我還知道李介大三時候補考的事呢!”

    何蘇葉噗哧笑出來,摸摸何守崢的腦袋,“小鬼,你確定你要做伴郎?”

    沈惜凡瞠目結舌,“這五個人”指指繩子,“莫不是要決鬥做伴郎的啥?”

    一旁的蘇杉和方可歆沉重的點點頭。

    邱天手拎著繩子在她眼前晃蕩兩下,沈惜凡看不出什麽名堂,隻看見繩結翻騰,眨眼時間一個整齊漂亮的結出現在她麵前,“這叫外科結,一分鍾誰打的多,誰就做伴郎。”

    這是她第一次注視著外科醫生的手,不由生出的無名的敬畏。一個合格的醫生,當他還是一個醫學生的時候,就要接受如此苛刻的訓練。

    不過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麽專注的看著何蘇葉的手,真是修長的一雙手,骨節分明,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沉穩有力,尤其是在打外科結的時候,一轉一拈,像彈鋼琴似的,指尖流淌出不可思議的華美樂章。

    大概覺得自己的眼光有些肆意,她不動聲色的轉去看別人,那個叫“何首烏”的小鬼,何蘇葉的小侄子,他居然也有模有樣的打著結,不過可惜的是小孩子手指太短,總不如大人靈活,一來二去她也看個明白,怕是何蘇葉和邱天不相上下。

    她隱隱的希望何蘇葉能贏。

    可是最後還是讓她失望了,一分鍾後,何蘇葉打了98個,邱天打了101個,她覺得沒什麽奇怪的,邱天是心血管外科的醫生,實踐上倒是勝了一籌。

    但是學醫的人臉上都浮現了驚訝之色,尤其是邱天,他細細一比,修長的眼睛一挑,“尖尖角,退步了嘛!”

    倒是何蘇葉臉色如常,仔細的幫何守崢擦去嘴角的果汁,“我不打結好多年了!”

    此話一出大家都會意的笑起來,邱天不無感慨的說,“當年考試,打這結都打瘋了,拿著繩子吃飯打,上課打,連鞋帶打的都是外科結。尖尖角睡我上鋪,我就在他床沿上掛了根繩子,隨時打,兩個星期後,發現繩子沒了,結果他告訴我那繩子被他打斷了。”

    李介插嘴,“那時候外科老師告訴我們,本校學生的外科結記錄是128個,我聽了差點暈了過去,結果很抑鬱的跟大師兄抱怨,他居然還一臉無辜的說,那不就是我的記錄嗎?”

    何蘇葉擺擺手,“曆史,曆史,別提了!”

    倒是何守崢一臉正氣,“忘記曆史就意味著背叛過去!”眾人哈哈大笑。

    沈惜凡不由心生佩服,何蘇葉笑起來坦率真誠,一點失落都沒有,反倒是讓她覺得自己有些小心眼,願賭服輸,既然他們用這個方法選伴郎。

    不過,她眯起眼睛偷偷看邱天,這個據何蘇葉說比狐狸還精的男人,總是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副遊戲人間的姿態,細看怕也是個人物。

    兩個性格迥異的男人,居然是最好的朋友。

    席間其樂融融,何守崢到處亂竄,喊起人來一點不客氣,“李家小子,你咋的就結婚了呢?我叔叔還沒結婚呢!”

    李介白他一眼,“你叔叔不結婚關我什麽事。小鬼,叫我叔叔,沒大沒小的!”

    何守崢不服,“就你那破婦產科補考,還指望我叫你叔叔。”然後他又故意賴在何蘇葉身上,“叔叔,你咋還不結婚,我過年要雙份壓歲錢。”

    李介氣的牙癢癢的,蘇杉忙給他盛了一碗蕎麥冷麵,笑他,“跟小孩子計較什麽?”

    邱天想想,“這個蕎麥好像是一種中藥是吧?我中藥學不好,尖尖角你說呢?”

    何蘇葉想了一會,“那是金蕎麥,清熱解毒,清肺化痰,用於肺熱咳嗽,咽喉腫痛。蕎麥麵營養價值很高,防治糖尿病、高血脂、牙周炎和胃病,我家老太爺幾十年用的枕頭都是蕎麥皮做的,清熱明目。”

    散席時候,沈惜凡領著何守崢在酒店外和蘇杉說話,何蘇葉和邱天走的最遲,邱天一臉狡黠,摟著何蘇葉的肩,“我知道你是故意輸給我的,最後三結你頓了一下,當年我跟你一起考試的時候,我估摸的出你的速度。”

    何蘇葉還想解釋,邱天一記拳頭,輕輕敲在他腦袋上,“說吧,打啥主意的?”

    他沒去躲,笑的坦誠,酒店大廳水晶燈細碎的光華全數灑落在他的眼睛裏,折返出來一片溫柔,“不是我不想做伴郎,可是第一我不能喝酒,第二,我要做了伴郎,誰來照顧她?”

    邱天大跌眼鏡,“都說我精,我看你比我還精,我算是服了你了,不過這樣也好,多點相處的機會。”

    他倒是一下子被觸動了,“邱天,其實這事我挺沒信心的,我和她平時生活中幾乎沒有交集,不過是住在一個小區,還不經常看到,對她過去一概不了解,想起來就覺得錯過了人生最好的時候遇見她。”

    邱天丟給他一個白眼,“難得你這麽文藝腔,不過,就我的經驗來說,人生最好的時候不是早,也不是晚,有些人你窮其一生也不會愛,有些人你一眼就愛上,恰好那個人也愛上你,那就是最好的時候,最巧的時候。”

    何蘇葉笑笑,“心理學你沒理由考的比我差呀?”

    邱天無語,“李介婦產科不及格,他奶奶還是婦產科專家呢!有你這麽想問題的嗎?”

    何守崢畢竟是小孩子,夜一深他便嗬欠連天,沒一會就倒在何蘇葉肩頭大睡,沈惜凡也沒出聲,三個人就安靜的走在長長的小區主道上。

    忽然何蘇葉出聲,“喜歡吃什麽?”

    沈惜凡有些驚訝,“問這個做什麽?”

    他笑笑,“後天晚上他們都來我家吃飯,難道蘇杉沒告訴你嗎?”

    沈惜凡恍然,“我忘了。”仔細想了一會,“我討厭香菜,別的都還好,喜歡吃甜食,一般來說比較好養活的。”然後又加了一句,“今晚的蕎麥麵挺好吃的,何蘇葉你會做嗎?”

    沒想到何守崢醒了,揉揉眼睛,“小叔叔,我也要吃,在哪裏?”

    何蘇葉沒好氣,“小鬼,就知道吃,想不想吃栗子呀!”

    何守崢扮委屈樣,活脫脫的小白兔,伸手向著沈惜凡,“姐姐抱!”弄得沈惜凡笑個不停,“這小子長大肯定是個人才,見你就賣乖扮巧,見邱天就一聲不吭,見李介就以小欺大。”

    結果沈惜凡卻在第二天收到一張請柬,大學時候的朋友結婚了。

    她感歎自己時運不濟,還老公呢,男朋友影子都沒冒出一個,越發的覺得對一個女人來說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比事業有成更加重要。

    可是現在能怎麽辦呢,半夜十二點對著鏡子削蘋果,上算命,不過是徒然的自我安慰罷了。

    早上,沈惜凡跟沈媽媽局裏的車去了鄰市,婚禮定在市裏最大酒店裏。在休息室裏,她見到久違謀麵的好友,幾年不見,彼此都有些生疏,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笑笑。

    婚禮排場極大,光是政府車、軍車就占了一半之多。新郎舉止僵硬,新娘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有種隨意的漫不經心,不是蘇杉那種發自內心幸福的笑容。

    也許又是一個不幸婚姻的開始,她忽然想到古寧苑,曾經那樣一個張揚的女子,也是活生生的被困在婚姻的圍城裏。婚姻和愛,究竟是怎麽一種微妙的關係。

    忽然有人碰碰她的肩膀,把正在發呆的她嚇了一跳,隨即就是長長的鬆口氣,“嚇死我了,大少,拜托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

    淩宇帆冷哼一聲,“不就是聯姻嗎,什麽場合,要不看在上頭的跟我家有些交情,我才不會來呢。”言語之中,盡是不屑。

    她笑笑,指著新娘問,“有錢人的婚姻是不是這樣的?鑽石鮮花鋪滿身。”

    淩宇帆垂下眼簾,半晌沒說話,嘴裏反複咀嚼著“婚姻”這兩個字,“要不從一而終,要不遊戲人間,婚姻?我們這些人的婚姻不過是鑽石、鮮花包裹的利益和權勢。”

    沈惜凡會意,不由的微笑,“我希望我嫁的人,我愛他,他也愛我,不為金錢,不為權勢,隻因我是我,他是他。”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蘇杉的時候,笑的那麽幸福的樣子,連眼睛裏都滿是笑意,像極了原來的自己,眼中隻看得見那個人,那個人便是自己目光的終結,無論天涯海角,總會一路追隨。

    世界上最幸福的,莫過於你愛的人,正在熱烈的愛著你。

    但是,僅僅以愛為基礎的婚姻,世界上究竟有幾對。

    算了,結婚,太遙遠的事情了,眼前隻有一段曖昧不明的舊愛,和似乎隻有自己好感單戀的新歡,還有,留學的r,今天應該到了吧。

    倒是在何蘇葉家,一群人鬧翻了天,邱天不知道哪弄來一隻實驗用的小白鼠,一不留神被何守崢放了出去,小孩子興奮的哇哇大叫,跟著後麵逮,方可歆被嚇的躲在衛生間裏,邱天嘲笑她,“小妹妹,好歹影像也是一臨床的,這麽沒膽?”

    方可歆氣急敗壞,“邱天,離我遠一點,我討厭你,很討厭你!”

    邱天攤手,無奈的衝著何蘇葉小聲的說,“聽見沒有,尖尖角,其實我也很討厭你!”

    何蘇葉不去理他,眼睛一直飄向牆上的鍾,有些魂不守舍,他尋思,小丫頭怎麽這麽晚還沒來,莫不是加班還是臨時有事,連個電話、短信的都沒有。便起身拿了手機打電話給她,誰知一接通就是沈惜凡氣喘籲籲的聲音,“我剛回來,小區門口那街頭出了個什麽事故,堵在那邊,馬上就來,記得給我留一口飯!”

    他不由得笑起來,安慰她,“別急,我幫你單獨留一份在廚房裏好吧?”

    沈惜凡進來後,何守崢坐在沙發上神秘兮兮的喊,“姐姐,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然後一隻小白鼠探出頭,衝著沈惜凡“吱吱”的叫。

    冷不防她被嚇了一大跳,沒留神撞到了站在後麵的何蘇葉,他扶住她,瞪向何守崢,“小鬼,別以為小叔叔治不了你,我連你跟邱天一塊治!”

    邱天從病曆中抬頭,“我?我沒錯呀。哦,我知道了,我應該帶隻兔子來,人畜無害!”

    何守崢興奮,“小叔叔可以做兔子肉了!”

    這時候,何蘇葉注意到沈惜凡手上捧著的包裹,一排英文字母,看不清楚,隻有一個紅色的圓盾形的標誌,似曾相識。

    沒有人注意到,隻有他一個人,急切的想知道那封信的出處。

    最後,還是被他看到了,sns,nrs,,n,14853,s。

    所有人都爭著搶那碗蕎麥麵,他看見沈惜凡偷偷的衝著他笑,手下還在比劃著什麽,因為她知道自己為她預謀留了一碗在廚房做夜宵。

    第一次,他對著她再也笑的不那麽自然,長久以來的默契仿佛被打亂一樣,不安和煩躁湧上心頭,眼前這個女孩子,笑的依舊那麽燦爛、奪目,自己卻覺察不出她的心思和用意。他忽然想到自己的不安,對她,知道的太少,了解的不夠,而現在,他們之間唯一的維係和平衡都要被打亂。

    他搜出美國的地圖,尋找費城和紐約的位置,找出那份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申請表,暗暗有了決定。

    一切,隻等她開口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