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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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天地的最北端,在這個叫忘川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在飄雪,即使在最溫暖的夏天,一覺醒來也能看到薄薄的積雪。 w w w  v  w

    徐暮風恨透了這該死的雪。

    從五歲那年開始,雪的冰冷便將記憶中那個美妙奇幻的忘川徹底摧毀,十八年了,他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寒冷的折磨,那種寒冷,從肺部開始蔓延,一直蔓延到每根血管,每條骨髓,深深地紮根進他的腦海裏。

    雲端城的風,該是暖的。

    茫茫大雪中,徐暮風抬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風呼嘯而來,卷起漫天的雪塵,蒼茫的地平線上,仿佛起了一層霧,模糊了行人的視線。

    前方就是忘川了吧

    如果從那裏一躍而下,就算雪夜有本事將整個北疆翻個底朝天,也斷然找不到他的蹤跡了。

    忽然一陣細微的o聲。

    徐暮風的腳步突然頓住,他抬起頭,望向前方樅樹林中若隱若現的一線冰藍,蒼白的手指緊緊握著一把劍,烏黑古樸的劍鞘裏,時時傳來龍吟之聲。一陣劇痛襲來,他的身子猛然一傾,腳步踉蹌幾下,才不致摔倒。

    他抬起左手,大力地撥開擋住視線的發絲,俊朗的臉上血跡斑斑,雙眸中的血絲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憔悴不堪。

    嗤的一聲,他突然從血汙的白色長袍上撕下一角。

    你想出來了嗎他低頭,目光垂落在右手的劍上,烏黑的劍柄上一顆閃著黑光的寶石早已被他從袖口流下的黑色血液浸的微藍。

    他抬起手,將肩上一個厚重的包裹解下,那裏赫然一個傷口,洞穿右肩,周圍的白衣早已被染成了濃重的黑紅色,看著那片浸染的黑紅牡丹,他突然釋然。

    是啊,她不會追來了,她對自己肯定已經恨之入骨。

    那夜,他在密室中和遊蒼雪的對話,她應該都聽到了吧從頭至尾,他對她來說,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一個處心積慮想殺掉她父親的小人而已

    左手的手指輕輕地拂過肩上的傷,一支斷箭在模糊的血肉裏若隱若現,傷口處流出的黑色血液將白袍浸染得烏黑,如果不是那隻包袱遮擋,恐怕任何一個人見過的人都會失聲驚呼。用布條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傷口,徐暮風覺得胸口沉悶無比。

    咳咳――

    一陣冷風襲來,徐暮風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彎著腰咳了一陣,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癱倒在雪地裏。烏黑的血沫不停地從肺裏湧到喉嚨,那支箭上的劇毒,竟然催發了多年的沉屙,這一咳便不可收拾,雪地上瞬間一片黑紅。

    徐暮風看著那片黑紅,突然間惱怒起來,剛剛釋然的心一下子怒火重燃。

    蹤跡,他不能留下任何蹤跡

    想到這裏,他用力握住了龍泉劍的劍柄。

    師傅,您老人家教徒兒的本領,如今竟然用在了這裏。看著那枚發黑的寶石,他苦苦一笑,噌地抽出寶劍,強撐著身體站立起來,一劍揮下,天地間瞬間風起雲湧。

    全身的真氣聚攏到劍身的一刻,那柄薄如蟬翼的遊龍劍陡然通體雪亮,仿佛沉睡的龍霎那間醒來,韜光養晦了多年的力量一朝爆發,便如火山洪水之勢無法收拾。

    茫茫雪原,瞬間被劍氣激起了一條洶湧的雪流,雪流所到之處,竟然如白浪從地獄噴湧而出,那種架勢,雪夜看了一定會驚呆吧

    他冷笑著看著眼前一條雪龍騰空而起,然後變成片片雪花飛落,他來時的蹤跡一一隱匿無痕,心裏突然迸出了一個惡毒的念頭,丫頭,你以為我什麽都教你了

    龍泉劍中最厲害的一招龍斬,天底下隻有兩個人見過,一個長眠在南疆雲端城,一個,即將長眠於北疆的忘川。

    師傅啊,徒兒負了你啊

    當時,那個老人在冰冷的雪原上,撥開積雪,抱出已經凍僵的孩子,說的第一句話是:從今以後,你會繼承我的龍斬。而後,他輕歎一聲,道:我寧願你永遠不會用它。

    雪,怎麽不冷了

    那一招,仿佛用盡了徐暮風平生的力氣,被劇毒折磨的他突然轟然倒下,他身下的雪地貼近身體,竟然再也不覺得冰冷。

    他有多怕冷,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

    忘川,終究是他的死地。

    十八年前,五歲的他衣衫單薄,被棄在了滴水成冰的北疆雪海之中,身邊是無數的鮮血凝結的花朵,盛開在幽藍冰層之上,讓他忘記了寒冷,忘記了恐懼。看著一地的屍首,幼小的他第一次覺得人生如此殘酷。

    那個一直說救他的人,竟然親手將他送上了死路。

    那個孩子,親眼目睹他最親的人離去,他的人生,將永遠黑暗。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一身貂裘收劍而去的人,在他哀求的眼神中離去時的狂笑,身邊,是父母早已僵硬的屍體,他們的手指被齊齊斬斷,隻因他們臨死時依舊緊緊握著半顆用來救愛子性命的凝碧珠。為了那顆珠子,那個人竟然不惜用一把曾經結義的劍,親手將它們一根根斬斷。

    目睹最親的人離去,便是最好的懲罰

    天色越來越暗,徐暮風躺在雪地裏,剛才的發力,讓他左肩的傷口再次崩裂開來,汩汩的黑血流出,一點一滴地帶走他生命的熱度。

    為什麽不讓她看到呢她的心痛,不是他一直渴求的嗎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個匆忙之中拿來的包袱上,包袱裏露出雪白的一角,那是雪夜在新婚前夕送她的禮物。他冷冷一笑,也許,到最後,他都難以真正放下她。

    身體越來越感覺不到寒冷,他知道,他的生命在一點一滴流失,然而,多年雲端城殺手生涯鍛煉的他,耳力目力卻依然很好。

    厚厚的積雪上傳來微微的顫動,那種細微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一個輕盈的女子穿過風雪,款款而來,琳琅環佩中仿佛還夾雜著歎息之聲。

    有誰,會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來叨擾他

    目光模糊,他仿佛看到了一襲紅裙在風中展開,那個女子的手指在發覺他的一霎那搭上銀白的弓弦,然後仰臉冷冷一笑,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劃破空氣,冷冷地向他射來。

    我答應過雪夜,把你的心留下

    沒想到那個在雲端城的女子竟然追到了這裏

    那日,他從密室殺出,早已埋伏好的弓弩手瞬間將他包圍,他奮戰中箭之時,便見到了這襲紅衣。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因為他認出了那個女子手中的弓。

    那把銀色的夢幻之弓,射出來的是粉碎世間所有記憶的碎心箭一切美麗的,醜惡的記憶,都將在那一箭之後化為烏有。

    不,絕不

    徐暮風下意識地移動著身體,忘川就在他的背後一尺之處,他隻需要稍微一用力,便可以一躍而下。

    胸口一陣劇痛。

    徐暮風咬著牙,然而,身體仿佛早已冰凍,竟然寸步難移。風雪之中,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紅衣女子越來越近,風雪掀起她的衣袂,整個人輕盈得仿佛人世間漫步的精靈。

    她俯下身,麵紗上隻留一雙明麗的眼睛,古泉般幽深,卻又時時躍動著靈動的色彩。

    碎心箭竟然沒有穿透這個垂死之人的心髒

    驀然,少女的眸色一冷,如冰雪凝結。

    然而,隻是一霎的詫異,她旋即釋然。

    續夢樓幫不了你。她伸手,從那具冰冷的身體上掏出一條雪白的手絹,輕輕一抖,一支碧綠色的令牌便掉落出來。

    那是雪夜送他的,他竟然還沒來得及看,便已經中了遊蒼雪的圈套。

    令牌上有繁複的花紋,中間寫著一個夢字。

    你難道不知道嗎,傳說中無所不能的續夢樓,已經三年不開張了。

    她冷笑,然後抬起頭,目光落在蒼茫的風雪之外,然而,就在她回頭的一刻,那個重傷的白衣男子突然倔強的一笑,如一隻殘破的白蝶,瞬間跌落下了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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