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從未記得,如何談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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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博基尼如一道炫藍的流光駛入賀家大宅,堪堪停在車位上。賀雪生熄了火,坐在車裏發呆,手指下意識的撫向腕口,那裏持續發燙。
眼前似乎又浮現男人驚痛以及難以置信的表情,她應該覺得痛快的,為什麽會如此淒涼?
身後一輛沉黑的邁巴赫駛進來,車燈探過來,映照著賀雪生俏臉上的迷茫越發深刻。燈光刺眼,她回過神來,微抬手遮住眼睛。
邁巴赫停在車位上,賀東辰從車裏下來,並沒有發現旁邊的蘭博基尼裏還坐著人。他摁了下遙控鎖,車燈明明滅滅,像夜色中的野豹,散發出淩厲的光芒。
他提著公文包,轉身向宅子裏走去。剛走了兩步,就發現了異樣,他剛要轉身,一雙小手從後伸過來捂住了他的眼睛,女人柔軟馨香的身體貼在他後背,尖著嗓子道:“猜猜我是誰?”
賀東辰薄唇微勾,無奈歎道:“多大的人了,還玩這麽幼稚的把戲?”
女人的手並沒有拿去,依然蒙住他的雙眼,“是誰說,就算我活到一百歲,在他眼裏永遠都是孩子?”
她軟軟的音調像一根羽毛在他心上刷了刷,他的心柔軟得不可思議,忍不住調侃道:“心情這麽好,看來他的出現並沒有影響到你。”
眼瞼上的手忽然收了回去,賀東辰眼前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才適應了光線。他剛要轉身,她的身體再度貼上來,雙手攬著他的脖子,撒嬌道:“哥哥,你背我回去吧。”
賀東辰一愣,她這樣說是不願意讓他看見她的表情,他微微蹲下去,等她爬上他的背,他的手向後穿過她的腿彎,將她背起來。
肩上一沉,她的腦袋耷拉在他肩上。賀東辰偏頭看她,路燈光線昏黃,他看不太清楚她的神情,“怎麽啦?你這一秒憂鬱讓我很擔心。”
“我沒事,就是想向你撒嬌。”賀雪生閉上眼睛,五年前,是他將她從煉獄中撿回來的,她醒來時,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雪生,我是你的哥哥。”
雪生,雪地裏重生,她知道她是徹底走出那段陰暗的歲月了。
“雪生,你記得,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止你,我隻要你快樂,你明白嗎?”賀東辰的聲音宛如大提琴一般,在這寂靜的夜空響起。
賀雪生緊閉的雙眼睫毛顫動得厲害,快樂?這兩個字恐怕離她太遠太遠,遠到她再也不能觸及。“我很快樂啊,有你有爸爸護著我,我已經知足了。”
“不說真心話!”賀東辰歎息,他怎麽會不知道,她每夜都在噩夢中醒來,可是他從來不告訴她,那兩年發生了什麽事,她怎麽會遍體鱗傷的出現在那極寒之地?
賀雪生莞爾,“難道你們沒有護著我嗎?”
“雪生,你永遠都不要忘記,我們是你的親人。如果承受不起,讓哥哥來動手,哥哥會讓他永無翻身之日。”賀東辰低聲道。
賀雪生搖了搖頭,“哥哥,讓你動手,我又怎麽體會得到樂趣?你別擔心我,我真的沒事。一個人的心,隻會越來越冷,越來越硬。”
賀東辰閉了閉眼睛,她豈會懂?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是她的心越來越冷,冷到連家人都溫暖不了她,他更不願意看見她在仇恨中不停厭棄自己。
那樣的她,他擔心再也拉不回來。
“好吧,如果你撐不住了告訴我,哥哥帶你離開這裏。”賀東辰妥協了,一邊縱容她一邊擔心她,也許這世上,隻有她才會讓他如此放心不下。
說話間,賀東辰已經將她背進了賀家大宅,宅子裏燈火通明,賀峰坐在客廳看電視,電視裏播放著她財經訪談節目,見到兩兄妹走進來,他朝賀雪生招了招手,“雪生,到爸爸這裏來。”
賀東辰微微屈膝,將賀雪生放下來,傭人連忙從鞋櫃裏拿出拖鞋放在她麵前,賀雪生嬌嗔道:“雲姨,您再這麽慣著我,等我走出賀家大宅,就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兒了。”
雲姨笑眯眯道:“要真是這樣,我就是功臣了,先生和大少爺才不會擔心你離開。”
雲姨話音一落,整個樓下都安靜了,雲姨自知失言,她連忙道:“我去廚房看看,剛熨上的血燕,可不能熨過頭了。”
賀雪生默默換了鞋子,走到沙發旁,在賀峰麵前坐下,“爸爸,您身體好些了嗎?”
賀峰這幾天咳得厲害,大概是換季秋噪,老是不見好。昨晚她從夢中驚醒過來,下樓倒開水時,還聽見他聲嘶力竭的咳嗽。
當年賀東辰執意將她帶回賀家,賀夫人銀歡一氣之下,去新西蘭陪賀允兒,夫妻正式分居。這幾年賀峰也沒給她打電話,她也拉不下臉回來。
當時她自嘲的想,她果然是掃帚星,走到哪裏都會給人帶去厄運。可是她太渴望家庭的溫暖了,賀峰與賀東辰很寵她,偶爾她都要忍不住要沉溺在他們給的寵愛裏。
但是她清醒的知道,她不是賀家人,與賀家人沒有關係。
賀峰握住她的手輕拍了拍,滿麵笑容道:“我家閨女一問,這病立即就好了。”
賀雪生微微一笑,她打開包,從裏麵拿了一盒喉糖出來,放到賀峰手裏,“爸爸,這是我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喉糖,治秋噪很有效,您沒事的時候含一片,嗓子就會舒服很多。”
賀峰接過喉糖看了看,笑道:“還是閨女貼心,我這麽大年紀了,你還給我買糖吃,你小時候我都沒”
“爸。”賀東辰打斷他的話,衝他搖了搖頭,賀峰眼神一黯,話鋒一轉,“累了吧,剛才雲姨還在念叨你近日睡眠不好,昨晚半夜還看見你坐在客廳裏發呆,早上就跑去買了血燕回來,說要給你好好補補身體。”
“雲姨對我比對親閨女還好,我那刻板的女秘書該吃醋了。”賀雪生笑盈盈道。
“雲嬗不會不懂事,對了,你今晚的訪談對答得不錯,那女主持人恐怕要把你恨上了,她做訪談節目這麽久,還從來沒遇到你這麽不配合的嘉賓。”賀峰的目光重新投放在電視上,戴著麵具的賀雪生冷豔神秘,勾得人心癢難耐,恨不得摘下她的麵具,看看下麵是怎樣一張顛倒眾生的臉。
“是她的問題太刁鑽了。”賀雪生不滿的噘嘴。
“哈哈哈。”賀峰爽朗的大笑起來,“確實是她不懂事,讓我們閨女為難了。”
賀雪生拿起水果盤子裏的龍眼剝起來,眼角餘光瞄到桌上放著幾張照片,都是一些青年才俊,她看了賀峰一眼,問道:“爸爸,法院要招新法官了嗎?這次招聘的新法官顏值可真高。”
賀峰拿起照片,“雪生,你看看,有中意的留著,明天去吃個飯看場電影什麽的,有興趣就深入交往一下。”
賀雪生一怔,她將剝好的龍眼塞進嘴裏,拿紙巾擦了擦手,然後接過照片,她笑道:“鬧了半天,是要給我找老公啊,長得都挺帥的。”
“爸爸親自挑的,如果臉過不了關,惹我閨女生氣了,我閨女看著他的臉不得更氣?要是長得帥一點嘛,至少看到那張臉讓人氣不起來。”賀峰拿起龍眼剝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破了皮,影響味道。
他剝好遞過去,賀雪生接過去放進嘴裏,嘟嚷道:“都長得這麽帥,感覺不是在挑老公,倒像是在挑鴨子。”
“噗哧。”賀東辰忍不住笑出了聲,賀峰看過去,他立即忍住笑。這幾年他們不是沒有嚐試給她介紹男朋友,她也很配合,該見的見,該吃飯的吃飯,該散場的散場。
“長得帥才不會影響下代基因。”
賀雪生的手指僵了一瞬,眉宇間翻騰起一股戾氣,不過一瞬,就被她壓了下來,她隨意的挑了一個,道:“就他吧。”
賀峰與賀東辰都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兩人望著那張照片,然後對視一眼,“郭玉?”
沒錯,郭玉,郭家的小公子,桐城官場的新貴。38歲的高齡,仍然單身,求親的人家能繞桐城幾圈,偏偏郭小公子不點頭。
據說郭家人逼婚逼得緊,什麽離奇的法子都使過了,他自巍然不動,氣得郭家兩老再也不管他,讓他打一輩子的光棍。
雲姨端著熱氣騰騰的血燕出來,賀雪生起身去了餐廳,留下麵麵相覷的父子倆。賀峰拿起照片,朝賀東辰使了個眼色,兩父子上樓進了書房。
書房門一合上,賀峰道:“什麽情況,他們見麵了?”
“是,雲嬗打電話向我匯報,他們見麵了。”賀東辰點了點頭,江寧市厲家需要一個融資中方代表去麻痹季家的視線,這個人選他猜到了,雪生自然也猜到了,否則怎麽會那麽巧,從不答應上任何訪談節目的她,偏偏將時間定在今晚。
“這孩子越發藏得深了。”賀峰神情沉重,將近七年未見的人,此番見麵,她卻還能在他們麵前輕鬆談笑,一點痕跡不露,實在讓他心疼。
“是啊,有時候看著她,我都不知道她到底還有沒有心,爸,我一直在問自己,這樣幫著她,讓她越陷越深,到底是對是錯。”賀東辰的聲音裏多了幾分迷茫。
賀峰歎息一聲,“有沒有查到,那兩年她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
“沒有,一點痕跡都沒有。”賀東辰搖了搖頭。
“罷了,由著她去吧,有恨才有愛,這段過去總需要有一個結果。哪怕是再被傷得體無膚,也是她想去走的路。我們攔不住,就好好當她的家人,在她背後全力支持她。”
“嗯,我知道了。”賀東辰點了點頭,他看著桌上的照片,道:“爸,真讓她和郭家小公子相親?”
“她挑上他自然有她的用意,不要阻止她,讓她去吧。”賀峰道。
賀東辰眉宇間隱含憂慮,沈存希回來了,桐城又將掀起什麽樣的腥風血雨?除了雪生,他誰都不擔心,就怕她會再度受傷。
“東辰,多看著她點,盡量不要讓她再次受到傷害。”賀峰沉聲交代。
“爸,我會的。”賀東辰道。
從書房裏出去,賀雪生剛剛踏上二樓的緩步台,看見賀東辰走出來,她輕笑道:“我說你們轉眼就不見人影了,原來是躲起來說悄悄話了。”
“我們哪有悄悄話講,雪生,你真的要和郭玉相親?”賀東辰一瞬不瞬盯著她,他不明白,她為什麽選上郭玉?
“不是爸爸拿的照片嗎?我隻是選了一個看起來相對順眼的。”賀雪生聳了聳肩,語氣輕鬆得好像是完成任務一樣。
“爸讓你去相親,是希望你過得幸福,雪生,我們想要的很簡單,就是你能幸福,你明白嗎?”賀東辰走到她麵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背著仇恨的她太痛苦太孤獨,他不希望她再繼續自我折磨下去。
賀雪生伸出手,輕輕環住他的腰身,將腦袋靠在他胸前,耳邊傳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她聲音低低道:“哥哥,我答應你,我會幸福的。”
賀東辰哪裏可能真的安得下心,他輕輕抱住她,他不知道她經曆過怎樣的痛苦,才會性情大變,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替她受了。
賀雪生回到臥室,她將自己扔在大床上,良久,她伸出手腕,那股灼燙的感覺還揮之不去,她怔愣許久,忽然起身走去洗手間,伸手打開水龍頭,她將手腕放在水龍頭下麵,水聲嘩嘩作響,衝刷著她的手腕,卻怎麽也驅散不了那股灼燙。
她拿洗手液洗了一遍又一遍,手腕都洗得發紅了,還是沒能擺脫那股灼燙,她挫敗極了,她抬頭望著鏡子裏的自己,隻覺得陌生,她突然發怒,一揮手將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掃下去。
一陣激烈的砰砰碰碰的聲音過後,洗手間裏又恢複了安寧,她緩緩蹲下去,痛得彎下了腰。
賀東辰從外麵破門而入時,奔到洗手間門口,看到的就是她這副模樣,淒涼、痛苦、絕望,還夾雜著說不清的憂鬱與悲傷。
他心口大慟,情不自禁地在她麵前蹲下,伸手將她抱起來,才發現她渾身都在顫抖。她內心的痛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以前她掩飾得極好,現在卻掩飾不下去了。
“雪生,哭出來吧,哥哥陪著你。”
賀雪生睜著眼睛,眼眶幹澀,眼裏卻沒有淚。她這個樣子,讓賀東辰更心疼,哭都哭不出來的痛苦,那是逆流在心裏的殤。
他將她放在床上,她下意識蜷縮成一團,像是很冷一樣,不停發抖,咬合的齒關發出得得的聲音。賀東辰臉色大變,連忙拿出手機撥打家庭醫生的電話,“楊醫生,麻煩你來賀宅一趟,馬上。”
掛了電話,他趴在床上,神色焦急地看著她,“雪生,你怎麽樣了,你別嚇我。”
賀雪生臉色白中帶青,整個人像毒癮發作一般,不停叫著冷。賀東辰踢了鞋子上床,將她摟在懷裏,不停摩挲著她的身體,“雪生,我在這裏陪著你,別害怕,我陪著你。”
賀雪生的情況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她忍不住那樣的痛苦,張嘴欲咬自己的手臂,被賀東辰攔住,他將自己的手遞到她麵前。
她意識逐漸模糊,張嘴就咬住麵前的手,血肉綻開,她唇齒間一片鐵鏽的味道,賀東辰悶哼一聲,額上泛起密密匝匝的汗珠。
賀雪生很快安靜下來,雙眼緊閉,似乎暈厥過去。賀東辰拿出仍被她咬在嘴裏的手,虎口處一圈牙印,已然血肉模糊。
他看著沉沉睡去的賀雪生,拉過被子蓋住她的身體。他剛從床上下來,房門被敲響了,他疾步走過去打開門,楊醫生站在門外,賀東辰側身讓他進來,“雪生又發病了。”
“我看看。”楊醫生放下醫藥箱,給賀雪生檢查了一遍身體,他道:“她正在發燒,我給她開退燒藥,一會兒給她服下。”
“好,剛才她情緒突然激動,像上次一樣咬人,楊醫生,這在醫學上真的沒辦法解釋嗎?”賀東辰憂心忡忡的問道。
楊醫生瞥眼看到他左手虎口上一圈牙印,他拿出消毒液出來,先給他處理傷口,他道:“她的植物神經受到嚴重創傷,情緒過於激動時就會出現創傷應激反應,不是咬自己就是咬別人,如果承受不住內心的痛苦崩潰的話,更會咬舌自盡。她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情緒反應這麽大?”
“遇到一位故人。”賀東辰解釋道。
“難怪,其實這種病症在醫學上無法解釋,你可以試著帶她去谘詢心理醫生,讓醫生幫助她恢複。”楊醫生處理完傷口,在虎口纏了一圈紗布,叮囑他這兩天不要碰水。
賀東辰看著床上昏睡得人事不知的賀雪生,他搖了搖頭,“就是我都走不進她心裏,更別說心理醫生,她很抵觸,我不想惹她不開心。”
“賀先生,有時候對待病人,需要下一帖猛藥,讓她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否則病情加重,會影響她今後的生活。”楊醫生邊說邊收拾醫藥箱,“趁她的情況還沒有發展成精神方麵的疾病,盡早接受治療。”
賀東辰送走了楊醫生,他轉身回到床邊,輕輕在床邊坐下。粉色的被套映襯得她的臉越發蒼白,他抬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雪生,告訴我,我該怎麽幫你,你才不會這麽痛苦?”
沈存希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嚴城站在房間門口,聽到腳步聲,他抬頭望去,看見沈存希走過來,他連忙迎上去,“沈總,您回來了。”
沈存希點了點頭,他刷了門卡走進酒店,總統套房內應有盡有,品味一流,他脫下西裝,對嚴城道:“嚴城,取消申請的航線,我要過段時間才回法國。”
嚴城伸手接過西裝掛上,毫不意外沈存希會作出這樣的決定,他道:“沈總,您不回去,要不要將小少爺接回來?”
“暫時不用。”沈存希摸出煙盒,拿了一根煙含在嘴裏點燃,他吸了一口,煙霧嗆進肺裏,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嚴城見狀,連忙去廚房裏倒了杯溫開水出來遞給他。
沈存希擺了擺手,繼續吸了起來,這幾年沈存希的煙癮極大,除了尼古丁能暫時撫慰他的悲傷,就再沒有什麽方式可以排遣他心裏的痛苦。
他從不肯洶酒,因為喝醉了,他的心會更空虛。
嚴城已經接到消息,知道沈存希如此反常的原因。他沒想到沈太竟死而複生了,甚至變成了賀家的養女賀雪生。想必沈總是因為見到她,心緒波動才會如此激烈吧。
“嚴城,你去查查所有關於賀雪生的資料,包括她的工作時間表,我要知道她什麽時候出現在什麽地方。”沈存希抽完一支煙,才沉聲吩咐道。
“我已經派人去查了。”嚴城跟在他身邊多年,最了解他的人莫過於他,所以不用沈存希吩咐,他就已經派人去查賀雪生了。
“她不記得我了。”這句話說出來,有著無限的淒涼與惆悵,“她竟然忘了我。”
“啊?”嚴城驚呼出聲,隨即又明白了什麽,賀雪生忘記沈總也在情理之中,否則她回桐城兩年,怎麽從來沒有聯係舊友,甚至沒有任何人知道賀雪生與沈太長得極其相似。
“她看著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在她眼裏已經成了陌生人。”沈存希閉上眼睛,想到她看他的表情,他就痛徹心扉。
“我知道她恨我,她必定會恨我,卻沒想到,她恨我恨得忘了我。她回桐城兩年了,我居然現在才知道賀雪生就是宋依諾。”沈存希低低的笑了起來,笑聲中隱隱夾雜著自嘲。
曾經,他是她生命中的唯一,可如今,她卻將他徹底忘記,他什麽都能承受,唯獨承受不了她把他忘記。
“沈總,也許是她當年遭受了撞擊,才會導致失憶,她並非有意忘了您。”嚴城安慰道。
沈存希閉上眼睛,他差點忘了警局當年發生爆炸的事,她被關押在警局,她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為什麽失了憶,又為什麽會變成賀雪生?這些疑問讓他一刻都坐不住。
“依諾,你究竟遭遇了什麽,才會變得如此漠然。”
翌日,賀雪生醒來時,嘴裏泛著血腥氣與藥的苦味,她捧著頭疼欲裂的腦袋坐起來,頭上有什麽東西掉落下來,她垂眸一看,是一條毛巾。
身旁有什麽動了一下,她嚇得連忙轉過身去,看到賀東辰和衣躺在床上,她受驚不賀東辰怎麽會在她床上?
賀東辰皺了皺眉頭,慢慢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看見賀雪生戒備地盯著他,他莞爾輕笑,坐起來的同時,自然而然的伸手探向她的額頭,觸手的溫度變回正常,他鬆了口氣,“還好退燒了,昨晚可把我嚇壞了。”
賀雪生愣了愣,盯著賀東辰小麥色的胸膛,他身上的襯衣解開了三顆紐扣,露出結實的胸肌,她實在無法接受,賀東辰竟在她的床上睡了一夜,這讓嫂子知道了,還不得將她劈成兩半,“哥哥”
賀東辰瞧著她嚇得不輕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想什麽,他盤腿坐在床上,表情自然的與她談笑,“在想什麽?”
“想嫂子會不會劈了我。”賀雪生直白道,他在名義上是她的哥哥,但是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就這樣在她床上醒來,難道他不覺得有問題嗎?
“看來燒還沒退,在說胡話。”賀東辰說著,又抬手探向她的額頭,這次她反應極快,迅速從床上跳下去,她猶豫了一下,道:“哥哥,以後不要再這樣了,會被人說閑話的,傳到嫂子耳朵裏,她會吃醋。”
“我照顧我妹妹天經地義,她吃哪門子的醋?”賀東辰這話說得正經,他確實把賀雪生當成妹妹看,從未有過任何非分之想,也容不得他有非分之想。
“可是我們畢竟沒有血緣關係,這讓傭人瞧了去,真的不好。”賀雪生急道。
賀東辰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會再有下次,去梳洗吧。”
賀雪生站在床邊,看他掀開被子下床,穿上拖鞋朝門邊走去,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受傷。她伸手撫著額頭,真是要瘋了。
賀雪生走進洗手間,看到鏡子時,一些被她遺忘的片段浮現在腦海裏,以及她唇齒間那股血腥味道,她猛地轉身看著臥室,臉頰上透著令人心驚的蒼白。
她梳洗完畢下樓,聽到院子裏傳來汽車發動時的引擎聲,她連忙朝宅子外麵跑去,她跑到門邊,那輛沉黑的邁巴赫已經駛出大門,她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失落的走回去。
賀峰瞧她失魂落魄的走回來,他笑吟吟道:“有話要和你大哥說?”
“嗯,我好像讓他傷心了。”賀雪生點了點頭,這幾年來,賀東辰極盡所能的寵她包容她,他對她的寵就是一個哥哥對妹妹的寵,從未摻雜半分男女感情。剛才她那麽緊張著急,肯定傷了他的心。
“中午請他吃飯吧,你哥這個人麵冷心熱,很好哄。”賀峰笑眯眯道。
賀雪生看著他笑起來的樣子,就像一隻老狐狸一樣,她在餐桌旁坐下來,默默吃早餐。賀峰走過去,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他道:“剛才我看見東辰的手纏著紗布,問他怎麽回事,他也不肯說,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賀雪生垂下眸,心裏發虛。
賀峰斂了笑意,神色慢慢變得嚴肅,他說:“我聽說楊醫生昨晚來過了,雪生,你又發病了。”
“爸爸,我沒事。”賀雪生低低道。
“是因為見到沈存希嗎?還是想起了不想回憶的過去?”賀峰忍不住詢問她,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有些事情他早該告訴她,但是東辰一直攔著,他擔心她知道真相後,就連賀家也不肯住下去。
賀雪生抬起頭來望著他,這次的語氣更加執著,她道:“爸爸,我沒事!”
賀峰靜靜地望著她,她拒絕任何人走進她心裏,去觸碰她心裏的傷痛,可是不傾述出來,她心裏傷又怎麽能痊愈?“雪生,我們都很擔心你。”
“我知道,我不會有事的,我吃飽了,先去上班了。”賀雪生推開碗,起身離開餐廳,賀峰看著她的背影,重重一歎。
賀雪生的辦公室在佰匯廣場頂層,純防彈玻璃打造的樓頂,遠遠看去,像一個精致的水晶球。白天陽光普照,夜晚可見璀璨的星空。因為她怕黑,賀東辰特意去國外賣的防彈玻璃,保證光線無處不在。
但是一到天黑,她就不會再呆在這裏,因為那個時候,將無處不透著黑暗。
她走進辦公室,一股濃鬱的花香撲鼻而來,她一眼就看到辦公桌上的紅玫瑰,在一片暗色調的裝飾裏,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她腳步微頓,隨即邁進去,走到辦公桌旁,她看著那束紅玫瑰,伸手拿起上麵的卡片,卡片上什麽都沒寫,她冷笑一聲,“故弄玄虛。”
她捧起紅玫瑰,轉身走出辦公室,丟進垃圾桶裏,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
雲嬗見她貌似心情不好,她蹙了蹙眉頭,拿起平板走進辦公室,向她匯報今天的行程,賀雪生邊聽邊打開電腦處理郵件,她正在與意大利一家知名品牌洽談代理權,佰匯廣場需要不斷引進新的品牌,讓桐城的時尚與國際接軌。
在實體經濟如此不景氣的條件下,隻有搶得先機,才能引領潮流,賺足資本。
“小姐,下午的工作結束後,先生替您安排了相親,請您勿必準時過去。”雲嬗說完正事,才轉到私事。
賀雪生拿著鼠標的手一頓,視線從屏幕上移開,落在她臉上,“與郭家小公子郭玉?”
“是。”雲嬗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你告訴他我會準時赴約。”賀雪生收回目光,繼續查看郵件。
雲嬗站在那裏沒有離開,賀雪生挑了挑眉,問道:“還有事?”
“你晚上就穿成這樣去相親?”
“有什麽不妥嗎?”賀雪生低頭看了看自己,黑色小西服,白色襯衣,以及九分西褲,沒什麽不妥啊。
“我一會兒叫人送禮服上來。”雲嬗說完,轉身朝門外走去。賀雪生睨著她的背影,她不是第一次嫌棄她穿著了,她的品味有那麽差嗎?
不過用雲嬗的話說,她一個百貨公司的老板,引進的都是國際時尚品牌,結果她自己倒穿得中規中矩,半點瞧不出時尚在哪裏。
處理完文件,意大利某知名品牌給了回信,代理權可以給她,但是隻答應給她去年的滯銷款,賀雪生冷笑連連,滯銷款給她,讓她欺騙內地消費者,她才不幹。
她語氣強硬的回了信,被洋鬼子氣得頭疼。
她捧起水杯喝了半杯水,抬腕看表,已經快到午飯時間,她想起早上的事來,她拿起電話,迅速撥出一個電話號碼,電話響了三聲,對方接通,溫涼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有事?”
“當然有,無事不登三寶殿嘛,中午一起吃飯吧。”賀雪生連忙道。
“中午沒空,你嫂子先預約了。”賀東辰聲音沒有什麽起伏,似乎並不在意早上的事。
“哦,那我就不打擾你們約會啦。”賀雪生迅速掛了電話,她長長的吐了口氣。想到他手上的傷,她還是拿起包下樓,去藥房裏買了傷藥,給他送過去。
車子停在賀氏集團外麵的馬路上,她看見賀東辰的沉黑邁巴赫駛出公司,她才開進去,將車子停在停車場,她乘電梯到了頂層,把傷藥放在他辦公桌上,她轉身剛要離開,就見賀東辰去而複返。
她尷尬地站在原地,目光下移,落在他左手上,那裏纏著一圈紗布,看來傷得不輕,“那個,我給你買了傷藥,對不起啊,我昨天咬得狠了。”
賀東辰站在那裏,一身黑色西裝將他襯得越發長身玉立,他雙手自然的垂在身側,相比她的局促,他顯得很淡定,“看到你的車駛進來的,想偷偷摸摸的來,然後偷偷摸摸的離開嗎?”
“我才沒有偷偷摸摸。”賀雪生不依的反駁,她分明是光明正大的來的。
“走吧,一起吃飯,你嫂子在樓下等著。”賀東辰看了一眼桌上的傷藥,轉身向辦公室外走去。賀雪生咬了咬唇,還是跟上去了。
吃完午飯,賀雪生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晚上相親的地點定在盛世豪庭,賀雪生被雲嬗盯著換上禮服,粉色的禮服素雅,抹胸的款式,美胸若隱若現。
她蹙緊眉頭,不停往上提裙子,“我的好秘書,你不覺得這個顏色對我來說顯得太年輕了嗎?”
“怎麽會?你不說年紀,沒人會知道你已經三十了。”雲嬗和賀雪生在一起時,才會有這種輕鬆愜意的表情。
賀雪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不說年紀,郭玉也知道,她轉身走進休息室,邊走邊道:“要麽我就穿我的職業裝過去,要麽你給我換一件保守的,在你們看來,我是不是特別缺男人,特別饑渴啊?”
“”雲嬗隻得打電話讓人送一件保守一點的禮服上來。
這次送過來的是丁香紫的禮服,中規中矩的款式,不露胸也不露背,賀雪生看著落地鏡裏的自己,滿意的點了點頭,“就這件了。”
雲嬗打量著她,這件禮服款式雖然保守,但是她不覺得隱約透著禁欲的氣息麽?男人見了,隻會更想扒掉她的禮服,嗯,尤其是昨晚那個男人。
不過這話她不敢說,沒膽!
雲嬗拿了一個白色的手包遞給她,“手機和卡都在裏麵,雖然郭家小公子不像是那種蹭飯吃的男人,但是帶上卡保險一點,我會把你送到酒店外麵,所以車鑰匙就用不上了。”
賀雪生接過手包,“走吧。”
晚上七點,蘭博基尼準時到達盛世豪庭,賀雪生下車,心頭忍不住緊張起來,她走到旋轉玻璃門前,立即有門童為她帶路,“賀小姐,請跟我來,郭先生已經在等您了。”
賀雪生跟在他身後進了電梯,電梯到達頂層,她隱約感覺到不對勁。相親會來頂層總統套房麽?看來她低估了郭玉的收入。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死過一回的人,還怕什麽?
門童領著她來到最後一間總統套房前,光是這金光閃閃的大門,就能顯現出總統套房的價值。門童按了門鈴,房門被人從內打開,不是郭玉,是嚴城。
賀雪生神色淡漠地望著他,並不意外會在這裏見到他。他是沈存希的標誌,隻要看到他,就知道沈存希必不會離他太遠。
“賀小姐,請進。”嚴城率先從驚愣中回過神來,麵前的女人實在太像沈太了,除了神色淡漠沉靜了些,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賀雪生從容走進總統套房,嚴城卻沒有跟著她走進去,而是直接出去,並且帶上了門。房門關上的聲音落在賀雪生耳朵裏尤其驚心,她在玄關處站了站,還是舉步往裏麵走去。
客廳裏燈火璀璨,水晶燈從天花板垂落下來,折射出奪目的光芒,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他穿著一件黑色襯衣與黑色西褲,整個人似乎都融入天邊的暮色中。
她按著手包,輕笑道:“郭先生實在沒誠意得緊,既然不想和我相親,又何必派人遞上照片,再讓人代替呢?”
男人轉過身來,眸色沉沉地盯著她,“賀小姐隻看到我的背影,就斷定我不是郭玉,應該說是我的榮幸,還是你並未忘了我?”
賀雪生丹鳳眼微微一眯,清亮光影如墨色琉璃,炫爛奪目,她眉峰舒展開來,從容地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沈先生真會說笑,從未記得,如何談忘?”
男人鳳眸眯起,眸裏掠過一抹危險的光芒,他腳步輕移,緩緩走到她身邊,他微微俯身,大掌擒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頭來迎視他的目光,他薄唇微啟,“賀小姐,不妨我們打個賭,賭你是真不記得,還是假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