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宋依諾愛沈存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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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雙染了黑色灰燼的手伸過去,拿走了賀雪生手裏的病例,沈存希一邊看一邊道:“看什麽這麽專心?”

    當沈存希看到病例上的名字時,他隻是覺得有點眼熟,並沒有多留意,他抬起頭來,就見賀雪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似乎要從他臉上窺探出什麽來。

    沈存希瞅著她這模樣心裏就發毛,倒不是心虛,而是被她嚇怕了,他也不顧手指髒汙,直接戳到她額頭上,她白皙的肌膚上頓時多了一個黑色美人痣,他沒好氣道:“又在瞎琢磨什麽,說出來,別悶在心裏。”

    最近已經被她懷疑習慣了,也沒有最開始那樣惱怒了。

    賀雪生悶不吭聲的拿回病例,這病例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紙張泛黃,與之前那些病例都差不多,應該不是假的,這就足以證明白若真的生過一個孩子。

    20歲?

    所以沈晏白真的是白若的孩子?

    可是為什麽這麽奇怪呢?她派人調查過白若,白若老家在沿海一帶,與洛水鎮相隔萬裏,她怎麽會跑到這裏來生孩子?洛水鎮與桐城亦是相隔萬裏,孩子怎麽會送到依苑去?

    若沈晏白與沈存希沒有血緣關係,她又怎麽會把孩子丟棄在依苑外麵?

    賀雪生心裏疑竇叢生,看向沈存希的目光越發讓他不安,他不笑了,目光沉沉地凝視她,低聲道:“依諾,說話!”

    賀雪生最近也進步了許多,她不會再悶在心裏瞎猜疑,他們這段感情已經沒有退路了,她翻開病例的扉頁,指著病人的名字,“你沒覺得熟悉嗎?”

    “我應該覺得熟悉嗎?”沈存希盯了一眼那個名字,理直氣壯的反問道。

    賀雪生手指用了些力道,她道:“這是白若的病例,你沒看出來麽?”

    “誰是白若?”沈存希問完,莫名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到底在哪裏見過?他一時間想不起來了。其實也不怪他健忘,他腦子裏除了宋依諾這一個女人,別人都過眼雲煙,哪能讓他費心去記住?

    賀雪生瞪著他,看他理直氣壯的模樣,倒不像是作戲,她咬了咬牙關,提醒道:“蘭姨的假侄女,你忘記了?”

    這一提醒,沈存希想起來了,難怪剛才就覺得有點耳熟,原來是這樣,他說:“是她的病例又如何,幹我們何事?”

    “沈存希,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她是小白的生母。”賀雪生現在越發確定白若是沈晏白的親生母親。

    沈存希一愣,他拿走病例,重新看了一遍,字跡被水暈開,可上麵確實寫著白若曾生了個孩子。之前發生的事在腦海裏閃過,他終於明白蘭姨為什麽要說白若是她侄女,敢情那個女人潛伏在依苑,是要把孩子帶走?

    “她是沈晏白的生母又如何,養恩大於生恩,既然六年前她將沈晏白拋棄在依苑外麵,那麽現在也別想再認回孩子。”沈存希沉聲道。

    他之前給過蘭姨機會坦白,她居然還把外人往家裏引,甚至把他瞞在鼓裏,看來家賊難防!

    賀雪生怔怔地盯著他,未曾想到沈存希會這樣說,她抿緊了唇,“白若是小白的生母,那麽她有什麽理由,千裏迢迢將孩子送到依苑去,她又怎麽知道依苑裏住著有錢人?”

    沈存希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他瞪著她,用一種看瘋子的目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宋依諾,你敢把腦洞給我開得再大點試試,你是不是想要說,我和這個女人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我不知道。”賀雪生收回目光。

    沈存希聞言,心裏氣惱不已,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握住她的下巴,迫她抬頭與他對視,“我不管你心裏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我打住,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下巴傳來刺疼,賀雪生盯著他冒火的鳳眸,其實他是個很冷靜的男人,可每每被她刺激得失了控,她啞聲道:“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的話,沒有一個母親願意把孩子送離身邊,更何況是這樣千裏迢迢送去你身邊。”

    “你編故事的能力向來與眾不同,你不是懷疑沈晏白是我的孩子嗎?好,我會拿證據證明,你的懷疑有多荒謬!”沈存希氣憤的收回手,瞪著掉落在地上的病例,他恨不得兩下撕碎了它。

    賀雪生渾身虛脫的蹲在地上,她看著地上的病例,她原本是想來找什麽呢?她好像是想要找到自己的病例,可最終卻讓她找到了白若的病例,老天是故意玩她的嗎?

    她拿起病例,正打算放回紙箱裏,沈存希已經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拽起來,他板著臉道:“我們出去。”

    “病例還沒放好”賀雪生的抗議聲還沒說完,就被沈存希拽出去了。她回頭看著地上的病例,沒有她的病例,她無法確定自己曾經是不是做過產檢。

    若是做過產檢,那麽她極有可能並沒有被囚禁,否則沒有一個綁匪會願意讓她出來做產檢。

    如今那些混亂的記憶,又都成了謎。

    被沈存希強行拽回房間,他拿水壺出去,讓保鏢接來熱開水,然後兌了一盆溫水,給她洗手。男人動作雖粗魯,可是力道卻十分溫柔,仿佛怕弄疼了她。

    將她的手洗幹淨,沈存希出去倒髒水,不一會兒回來,手裏拿著新鮮的饅頭與菜粥。他把吃食放在桌子上,又把炭盆移過去了些,板著臉道:“吃飯。”

    說完,她的手裏塞來一個白麵饅頭,賀雪生低頭看著手裏的饅頭,她低聲道:“沈存希”

    “吃飯的時候別說話!”沈存希打斷她的話,怕她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惹得他早飯吃不下去。他千裏迢迢追過來是為什麽?不是為了和她吵架的。

    賀雪生抿了抿唇,她掰了一小塊饅頭放進嘴裏咀嚼著,窗外雪已經停了,太陽從雲層裏鑽出來,灑落在大地上,一片銀雪的世界,襯得四周格外亮堂。

    都說瑞雪兆豐年,這麽大的雪,明年一定是個收成年。

    沈存希吃了一半饅頭,他停下來,看著賀雪生的側臉,有時候言語能化作利器,傷人於無形,有時候言語又是最蒼白的東西,說明不了什麽。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為自己辯解兩句,“依諾,我不認識白若,在依苑我是第一次看見她。”

    賀雪生回過頭來,望著他滿是真摯的鳳眸,她伸手輕輕撫摸他的俊臉,他是那樣高高在上的男人,何時變得如此低聲下氣,她說:“我會努力相信你。”

    沈存希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眼眶發熱,她沒有一口否決掉,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不敢再奢望再多,“那你記住我說的話。”

    “好!”

    吃完早飯,病房門被人推開,賀東辰走進來,他身後跟著雲嬗,雲嬗離他遠遠的,像是見了洪水猛獸一般。

    賀雪生瞧著這倆人一前一後的進來,從神情上,根本看不出什麽來,倒是雲嬗的嘴唇腫得厲害,像是被蜜蜂蟄了一般。

    作為過來人,賀雪生豈會不懂?她垂下眸,什麽都沒問,賀東辰走到她身邊,神情有些嚴肅,“為什麽一聲不響來這裏?你可知道這裏是哪裏?”

    “我就是知道才會來。”賀雪生低聲道。

    “不害怕嗎?”賀東辰望著妹妹,曾經隻要提起這個地方,她就會瑟瑟發抖,如今卻已經有勇氣過來麵對,她到底還是成長了許多。

    賀雪生搖了搖頭,“不害怕。”

    是她把這個地方想象得太可怕了,可是來到這裏,卻沒有那種恐懼。

    賀東辰聞言,心裏鬆了口氣,他看向窗外,道:“雪停了,大雪封路,恐怕要明天才能正常通行,你還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們陪你去。”

    賀雪生抬頭望著沈存希,沈存希抿了抿唇,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如果你還承受得住,那我們就去。”

    賀東辰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徘徊,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積雪太深,也不知道賀東辰從哪裏找來了雪橇,拉著他們到了小憶的墳墓前。下了一整晚的鵝毛大雪,積雪厚厚的蓋住了墳包,隻露一截墓碑。

    一行四人站在墳墓前,沈存希蹲下去,赤手刨著積雪,雙手凍得通紅,不一會兒,就挖到了底。簡陋的木頭上刻著沈憶之墓,沈存希看著,呼吸都疼痛起來,他眼眶持續發熱,喉嚨上像堵著什麽東西,讓他難受起來。

    他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撫摸著墓碑上的字跡,那樣的痛徹心扉,他張嘴,呼出一團團白霧,他眼前一陣模糊,“小憶,爸爸來晚了。”

    輕輕的一句話,並不煽情,可賀雪生卻淚如泉湧。有些傷痛,除了他,無人能感同身受。賀雪生眼前模糊了,她看著麵前的男人,心裏難過到極點。

    小憶,爸爸終於來看你了,你在天堂安息吧。

    離開墓地,回到洛水鎮上,沈存希眼眶紅紅的,一直緊攥著賀雪生的手不放,心裏還壓抑著悲傷。賀雪生沒有收回手,任他握著,仿佛那樣就能溫暖彼此受傷的心。

    他們沒再回醫院,而是去了一家旅店,這裏地處荒僻,隻有最簡易的旅店,沒有市裏那樣高檔的五星級酒店。

    小小的房間裏,隻有炕沒有床,好在炕下麵有暖氣,房間裏溫暖許多。

    從墓地回來,沈存希就再沒說過一句話,他還沉浸在悲痛中,他曾經的放手,造成的傷害竟已經無法彌補。

    他心裏既痛苦又後悔,如果那時他知道她懷孕了,他死也不會讓人帶走她。可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麽用?

    賀雪生很擔心他,怕他會難過的想不開,她一直陪在他身邊,試圖讓氣氛不那麽悲傷,“沈存希,其實我現在已經沒有那麽悲傷了,你別難過,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沈存希抬頭望著她,他眼眶紅得厲害,他不可能像個女人那樣哭哭啼啼,將痛苦發泄出來,隻能讓悲傷逆流在心裏,他握住她的手,啞聲道:“那個時候,你是怎麽過來的?”

    賀雪生閉了閉眼睛,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哪裏來得及悲傷多久呢?“慢慢就淡忘了。”

    沈存希心裏明白,她隻是不想說,喪女之痛,她怎麽會輕易淡忘?若真是淡忘了,又怎麽會還念念不忘?

    他伸手抱住她,喪女之痛,除了他們彼此慰藉,無人可以安慰他們,“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賀雪生想說不怪他,可是話到嘴邊,終究是咽了回去,怎麽不怪?那個時候她總是咬牙切齒的恨著他,隻有恨著他,才不會忘了他。

    兩人靜靜相擁,在這不足十個平方的室內,撫平彼此的傷痛。

    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這樣酷寒的地方,雪不化也冷得要命。賀雪生還有地方要去,可那個地方,她並不想讓沈存希知道。

    沈存希昨晚沒睡好,再加上去看完小憶回來身心俱疲,賀雪生陪著他睡著後,這才起身出去。賀東辰就住在她對麵的屋子裏,她敲門進去,賀東辰身上隻穿了單薄的西裝與襯衣。

    他站在窗前打電話,有個詞叫蓬蓽生輝,賀東辰就是這樣的人,他隻是靜靜站在那裏,狹小的室內就顯得流光溢彩。

    聽到敲門聲,他轉過身來,看見站在門口穿戴保暖的賀雪生,他朝她招了招手,然後迅速掛斷電話,“找我有事?”

    “哥哥,我想去個地方。”賀雪生說明來意。

    那個地方,也是賀東辰找到她的地方,是她變成賀雪生的地方。賀東辰皺了皺眉頭,“外麵冰天雪地的,你去那種晦氣的地方做什麽?”

    “有些事情,我應該了解。”賀雪生這五年一直在做惡夢,夢到同一個地方,自己被囚禁被折辱被鞭打,她並非故地重遊,也沒那麽變態,而是想要確定自己的記憶。

    賀東辰不悅道:“雪生,你已經任性夠了,別再給自己找不痛快,回去休息,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這裏。”

    “哥哥!”賀雪生急道:“秦醫生和我說過,我的病非常棘手,她不一定能夠治愈我,我不想再這樣下去,我想知道我曾經經曆過什麽,我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不是嗎?”

    “雪生,你承受得住嗎?”賀東辰黑眸裏浮現擔憂,他怕她承受不住,怕她會變成五年前他剛帶回她時那樣。

    “承不承受得住,那都是我的過去,我不去麵對,它一樣存在,並且還會毀了我的將來。哥哥,你答應我好不好?”賀雪生乞求地望著他,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但是最起碼,在沈存希下次質問她時,她有底氣回答她的記憶是真的。

    賀東辰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到她眼底的固執,他輕歎一聲,“雪生,你這又是何苦呢?”

    賀雪生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何苦,她一直以為自己無法麵對那樣的過去,但是愛情給了她勇氣,她想去弄明白那些糾結在心裏的疑團,哪怕最後她會一無所有,再次陷入崩潰,她也在所不惜。

    她一直以為她恨沈存希多過於愛,可是那天下午在中央公園裏,她想通了,她愛他,從來沒有停止過。

    “哥哥,陪我去,好不好?”賀雪生知道他心裏軟化了。

    賀東辰拿起一旁的毛領大衣穿上,他無可奈何的歎氣,“敗給你了。”

    兄妹倆走出旅店,沒有帶保鏢,寒風凜冽,賀雪生冷得縮起了脖子,賀東辰將她衣服上的帽子給她戴上,寒風割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生生的泛著疼。

    街上行人很少,這麽冷的天,人們幾乎都窩在炕上。巷子裏有孩子們追逐著,捏著雪球追打,歡聲笑語直達天際。

    賀東辰駕著雪橇,在鎮上穿行,兩人剛走,旅店裏走出一個男人來,他眺望著遠去的雪橇,心裏生生的疼。

    原來她來這裏,都是因為他一句話。

    沈存希,你還敢再懷疑你在她心裏的地位嗎?

    雪橇在一片銀雪的世界裏穿行,這一幕其實挺浪漫的。半個小時後,他們已經遠離了洛水鎮,這裏是洛水鎮以西的一個村莊,五年前,賀東辰就是在這裏偶然發現賀雪生的。

    那年,亦是漫天大雪,賀雪生渾身是傷的逃出來,他隻身一人,隻能先帶她走。等他再回來時,這裏的一切都被大雪覆蓋。

    雪橇在村莊前停下來,賀雪生從雪橇上下來,她渾身都凍得麻木了,她一邊搓著手,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

    賀東辰跟在她身後,賀雪生看著那些建築物,與她記憶裏的差不多,她憑著記憶,一直往前走。她越走越快,賀東辰見狀,連忙跟上去。

    “吱呀”一聲,一戶村民打開門,看著他們,眼神裏有著明顯的戒備,像是戒備著外來客。賀雪生望著他,覺得有些眼熟。

    “大爺,請問”賀雪生剛張嘴,那人像見了鬼一樣,“砰”一聲關上門。

    賀雪生吃了個閉門羹,她回頭看向賀東辰,嘀咕道:“我看他有點眼熟,好像見過,他怎麽像見了鬼一樣?”

    賀東辰抬頭望著緊閉的門扉,他低聲道:“我們往前走吧。”

    這個村莊人煙很少,偶爾才能看見幾個行色匆匆的行人,不像城市裏,滿眼都是人。他們又走了一會兒,前麵越來越荒僻,那裏是兩國的邊界,也屬於三不管地帶,十分黑暗的地方。

    所以五年前那樣驚人的槍戰,都沒有引起警方的高度注意。也是因為如此,賀雪生被人囚禁了整整兩年,竟無人知道,她逃出來,最後又被抓回去,根本求救無門。

    賀東辰望著越走越慢的賀雪生,他道:“雪生,你要是害怕,我們就回去,不要勉強自己。”

    賀雪生搖了搖頭,“我不害怕,我們繼續走吧。”

    兩人所到之處,白霧升騰,走了一段路,身上倒不覺得冷了。他們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累得氣喘籲籲,回頭望去,遠遠的全是他們的腳印。

    賀雪生看著遠處,道:“前段時間我讓雲嬗派人來這裏找過,她沒有找到我畫的那棟房子,我不知道是我記憶出現了偏差,還是找的人沒用心。”

    賀東辰聽雲嬗說過,所以他們才會懷疑賀雪生的記憶是被人強行灌輸的。

    “從這裏望過去,前麵還有住戶,雪生,你還記得你之前是從哪裏逃出來的嗎?”賀東辰問道。

    賀雪生搖了搖頭,“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也不太記得了,隻知道要拚命跑,跑到有人的地方,我就得救了。”

    賀東辰扶著她,兩人又走了一段路,來到當時賀東辰遇到她的地方,此時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賀東辰站在那裏,他道:“這裏就是我當時救你的地方,雪生,你好好想想,我們接下來該往哪裏走?”

    賀雪生抬頭望著前方,觸目所及,滿眼都是白雪,她突然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她閉上眼睛,憑著感覺往前走。

    那個時候,她眼前是黑的,她跌跌撞撞往前跑,後麵有追兵,槍聲在耳邊響起,每一下都讓她心驚肉跳,她仿佛感覺到子彈從耳邊飛過,最後她跑得精疲力盡,倒在雪地裏。

    原以為自己會被抓回去,睜開眼睛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俊臉,她知道,她得救了。

    賀東辰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看她踉蹌著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了一棟兩層高的平房前,這是這座村莊唯一的一棟平房,房子像是被火燒過,外牆有煙火熏過的痕跡。

    賀雪生抬頭望著這座平房,腦海裏閃過一幕幕既暴力又血腥的畫麵,她嚇得生生後退了一步,全身都在哆嗦,賀東辰看到她眼裏流露出來的恐懼,他問道:“是這裏?”

    賀雪生看著這棟像鬼屋似的房子,心裏生出想逃走的**,可腳卻死死的粘在雪地裏,動彈不得,她嘶聲道:“是這裏。”

    她的聲音一直在顫抖,賀東辰伸手擁住她,這棟房子看樣子已經廢棄許久,沒有人居住,而且這附近,也隻有這一棟房子。

    此時有人乘著雪橇過來,看見他們穿著矜貴,那人停下雪橇,高原紅的臉上滿是憨厚表情,他問道:“你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賀東辰轉頭看著他,“請問一下,這裏麵沒人居住嗎?”

    “這房子鬧鬼,好多年沒人敢來這裏了,據說前些年,有人聽到女鬼的慘叫,還有人見過女鬼,一看你們就是外地人,是不是被哪個黑心店家騙了,趕緊走吧,別惹晦氣。”那人好心提醒道。

    賀東辰皺了皺眉頭,他向來不信鬼神之說,不過還是謝謝那人的好意。

    那人看他們古怪,伸長了腦袋看向站在賀東辰旁邊的女人,賀雪生轉過頭去望著他,那人看見賀雪生,跟見鬼了似的,他大叫一聲,“媽呀,見鬼了。”

    說完,他跌跌撞撞的爬上雪橇,跑得飛快。

    賀雪生迷惑地看著他倉皇逃竄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納悶道:“哥哥,我長得很嚇人嗎?”

    賀東辰眯起雙眸,來到這裏,每個見到雪生的人表情都很奇怪,到底怎麽回事?“不是,他們有可能見過你。”

    賀雪生看著眼前這棟平房,與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她幾乎可以肯定,她曾經確實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她的記憶沒有出錯,那些不堪的過往,是真實發生過的。

    思及此,她渾身抖得更厲害了。

    賀東辰垂眸看著她,她臉色蒼白,有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他道:“雪生,如果你害怕,那我們回去吧。”

    賀雪生搖了搖頭,賀東辰不會懂她在怕什麽,隻有她自己明白,她心裏在恐懼什麽,她寧願這棟房子不存在,寧願自己的記憶出了錯,那樣的話,她還能自欺欺人,她沒有經曆過那樣不堪的過去。

    她死死的攥緊拳頭,身體抖若篩糠,她吸著氣,冰冷的空氣吸進肺腑裏,她疼得發怵,“我們進去吧。”

    “雪生!”賀東辰不想她勉強自己,明明就害怕,偏偏還要逞強。

    “我沒事的,真的,你相信我,我們進去。”賀雪生已經走到這裏來了,她不會容許自己退縮,那是她極力忘記的過去,她想要釋懷,就必須先學會麵對。

    賀東辰有時候覺得賀雪生固執得可怕,他歎息一聲,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雪生,從此刻起,不要鬆開我的手。”

    賀雪生轉頭望著他,她點了點頭,“好。”

    賀東辰牽著她往平房裏走去,平房的大門沒有上鎖,一推就開了,“吱呀”一聲,像是打開了月光寶盒,賀雪生一頭紮進了過去。

    她一步步往裏麵走,屋裏很亂,像是被強盜擄掠過,椅子倒在地上,沙發也倒在地上,就連茶幾都移了位,地上布滿厚厚的灰塵。

    她站在門口,望著房子裏的一切,她還記得椅子擺在什麽地方,還記得沙發擺在什麽位置,眼前掠過一些畫麵,有人坐在木椅上,抱著孩子在曬太陽,對孩子說著什麽。

    她盯著那張椅子,想要看清楚,想要記起來,可是腦子裏像被針刺一般,傳來綿密的痛楚,那些溫馨的畫麵遠去,然後有人闖了進來。

    女人抱著孩子不停往後退,直到背抵上牆,她的孩子被搶去,她大聲喊著什麽,她努力想要聽清楚她在喊什麽,卻聽不清楚,頭太疼了。

    賀東辰望著她慘白的臉色,還有不停滾落的冷汗,他掌心的手冷得沒有一點溫度,他擔憂極了,“雪生,你記起什麽了?”

    賀雪生沒有反應,她看見女人被那些人推搡著,朝一旁的地窖走去,她掙開賀東辰的手,連忙追了過去。

    賀東辰掌心一空,他吃了一驚,連忙跟過去,賀雪生像是沒有了靈魂,一切行為都被過去支配著,她走到門邊,地窖很黑,她摸索著下去,耳邊傳來慘絕人寰的慘叫聲,一聲聲在她耳膜裏炸開。

    賀東辰追上她,他拿出手機照明,找到燈掣,他按開開關,地窖裏頓時亮了起來。他看著眼前這一幕,簡直無法形容心裏的震顫。

    地窖不大,裏麵有一張床,床邊有椅子有桌子,還有各種刑具,刑具上布滿褐色的鏽斑,即使隔了許多年,充斥在地窖裏的血腥味與腐爛味都沒有消失,依然那樣清晰得讓人欲作嘔。

    他站在那裏,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刑房,對付出賣國家的間牒,想要套出他們欲藏的秘密,什麽樣嚴苛的刑罰沒用過?

    可是站在這裏,他的心髒都在發怵,因為曾經承受過這些的,極有可能是站在他麵前的雪生。他心裏疼痛不休,憶起剛接她回去時的情形,他心疼得無以複加,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這是曾經囚禁了她長達兩年的地牢,她怎麽還有勇氣再走進這裏?

    賀雪生站在那裏,渾身抖得厲害,腿心一陣陣發軟,這裏如她的噩夢裏一樣,她甚至清楚的記得,她被鞭打,被折辱,被拍照。

    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走到床邊,床上滿是灰塵,上麵的血跡如地圖一般暈開在泛黃的床單上,她眼前浮現一幕,她被鞭打後,疼得蜷縮在床上,手指摳著牆壁,摳得皮開肉綻,鮮血如注,她都沒有停下來。

    那時候的她在刻什麽?

    她湊近牆壁,卻因為燈光照射不到這個角落,看不太清楚,她爬上床,摸著牆壁,她到底在刻什麽?

    賀東辰聽到鐵床發出的嘎吱聲,他回過神來,看見賀雪生爬上床,不知道在找什麽,他連忙拿出手機,用手電筒的光照射到牆壁上。

    牆壁上滿是血跡斑斑,上麵被指甲摳出一個個染血的字跡來,慘不忍睹!

    賀東辰一時間並沒有看清楚那重重疊疊的摳出來的是什麽字,隻有賀雪生知道,那是一個又一個的“宋依諾愛沈存希”,字跡被抹去,她又固執地摳上去。

    仿佛這樣,就能頑強的抵抗對方。

    她眼眶赤紅,呼吸都是一片痛意,她顫抖的舉起雙手,仿佛看見了手指血肉模糊,然後顫抖在牆上摳著字,不屈不饒。

    耳邊傳來男人不甘心的厲聲喝問,“為什麽不肯愛我?為什麽你寧願受折磨,也要愛著拋棄你的男人?”

    她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男人逆著光站在那裏,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卻感覺得到從他眼睛裏迸發出來的強烈恨意,如附骨之蛆,讓她遍體生寒。

    她下意識往牆角縮去,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隻溫熱的大掌攥住,她驚慌失措的大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賀東辰看著激烈掙紮的賀雪生,此刻的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裏。這個陰暗的地方,充滿了肮髒與血腥,他幾乎不敢想象,雪生曾經經曆了什麽。

    聽她尖叫不止,他連忙鬆了手,賀雪生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怯弱的看著某個方向,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到那裏有桌椅,還有鐵鏈。

    他想起當時帶回她時,她的手腕腳踝上都有傷痕,後來養了許久,那些傷痕才逐漸淡去。想起這些,他心如刀割。

    他可憐的妹妹,曾經到底經曆了什麽?

    他拿起鐵鏈,發出清脆的響聲,那聲音仿佛刺激了賀雪生,她騰一下從床上躍下來,她拚命推著床,似乎要將床移開。

    賀東辰連忙丟了鐵鏈,快步走過去,問道:“雪生,你要做什麽?”

    賀雪生陷在回憶裏出不來,她滿眼都是恐懼,她喃喃道:“逃,我要逃出去,我要逃出去。”

    賀東辰聽見她的低喃聲,他幫她把床推開,發現床下麵有條暗道,賀雪生用盡全力搬開上麵的鐵蓋子,然後鑽了進去。

    賀東辰來不及問,隻得跟著她一起跳下去,地道裏很黑,他用手機照著光,地道十分狹窄,他們隻能往外爬。

    爬了一半,賀雪生頓住,她恐懼地轉過頭來,似乎看見人追了過來,她轉過頭去,拚命往前爬,大概爬了二十分鍾,他們爬到了地道盡頭,那裏被一塊木板擋住了,賀雪生用力一推,將木板推開,明亮的光線照射進來,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沒有停留半秒鍾,連滾帶爬的爬了出去,漫天的積雪闖入眼簾,身後傳來槍聲,她爬起來,拚命往前跑,跑了幾步,她栽倒在地,她轉頭望去,身後沒有追兵,沒有倒在血泊裏的連默。

    她突然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自己的臉被輕拍了幾下,她才回過神來,怔怔地盯著麵前神色焦急的男人,從喉嚨裏發出兩個字來,“哥哥”

    賀東辰看著她慘白的臉色,連忙伸手接住她栽倒的身體,她已然暈厥過去。賀東辰朝四周張望,他還記得,這裏就是他發現雪生的地方。

    他轉頭看著地道的出口,眺望著遠處立於雪地上的“鬼屋”,莫非當時她是從這裏逃出來的,而不是被人追殺?

    可當時他分明聽到槍聲,亦在雪地上看見了血腳印。

    他蹙緊眉頭,垂眸看著懷裏已經暈過去的賀雪生,他們不能在這裏久待,否則她很容易染上風寒。他將她打橫抱起,大步離去。

    賀東辰抱著她剛走到村口,就看見沈存希帶人出現在那裏,他的目光落在他懷裏昏厥過去的女人身上,他上前一步,伸手欲將她抱回去,賀東辰掃了他一眼,卻並沒有把人給她,而是徑直將她抱上了雪橇。

    “怎麽回事?她怎麽會暈倒?”沈存希心急火燎,聲音裏多了一抹質問。

    賀東辰放好賀雪生,他轉頭看向站在沈存希身後的雲嬗,道:“雲嬗,你帶雪生回去。”

    說罷,他從雪橇上下來,來到沈存希身邊,他定定地望著他,道:“你跟我來。”

    雲嬗帶著人送賀雪生回去,而賀東辰則帶著沈存希來到了“鬼屋”前,賀東辰指著那棟平房,嗓音裏多了一抹痛苦,“進去看看吧。”

    沈存希追過來時,就已經失去了他們的蹤影,他隻能在村口等著。他看著眼前兩層高的平房,不由自主的往裏麵走去。

    推開門,他望著客廳,客廳裏滿是灰塵,上麵有腳印,應該是賀東辰他們剛才進去踩的,裏麵的家俱七歪八倒,像是經曆了一場擄掠一般。

    就算此刻家俱雜亂,也看得出來原本布置得很溫馨,沙發是布藝的,還有倒在地上的椅子,是藤製的,屋裏的每一處,都透著家的溫暖。

    外觀如此不起眼的平房裏麵,牆上卻掛著風景畫,從細節中可以看出來,這並不像一個亡命之徒選擇的暫居之處,否則他是沒有心情來裝點屋子的。

    賀東辰跟在他身後,剛才他跟著賀雪生,並沒有仔細打量過屋裏的擺設,此刻他停在沙發旁,沙發旁有一地碎瓷片,他撿起碎瓷片,是清朝時期的青花瓷瓶。

    沈存希轉過身來,看見他蹲在地上,手裏捏著一塊碎瓷片,他道:“你有沒有種感覺,這裏像一個家?”

    如果不是去過地窖,看過那樣慘不忍睹的畫麵,賀東辰會覺得這裏溫暖的像個家,他仰頭望著沈存希,道:“囚禁雪生的人是個變態!”

    沈存希聽他咬牙切齒的罵道,他皺了皺眉,轉身往房間裏走去,房間裏一樣淩亂,像是被人泄憤的砸過,床單撕碎,被子被人拿剪刀瘋狂的戳出洞來。

    牆上也有許多的劃痕,賀東辰說得沒錯,這就像是一個變態所為。他接連轉了幾個房間,房間裏的一切都被毀了,上麵蒙上厚厚的灰塵。

    即使如此,他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越來越濃,他看著牆上的牆紙,他似乎在哪裏見過這種裝飾。他站在房間門口,轉身望著客廳裏熟悉的擺設,他絞盡腦汁的想,終於想起來他曾在哪裏見過了。

    七年前,為了將依諾一步步誘入他的甜蜜陷阱裏,他曾給她機會,讓她親自設計市富人別墅群的裝修,當時博翼集團與業之峰都在爭奪這個項目。

    他帶依諾去市,別墅群裏的十號公館,是他打算以後作為他們的婚房的,所以讓嚴城帶她參觀,讓她親自設計他們以後的家。

    當時她的設計方案與這個差不多,華麗卻不失溫馨。而這間平庸的房子裏,卻別有洞天。就算在設計上,與十號公館的設計有些差別,但是熟悉她的人,依然看得出來,這棟平房裏的設計,是出自她之手,是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