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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仇正卿打了方向盤，讓車子拐了個彎。這時他遠遠看到一個頗為眼熟的身影，騎著自行車，在對麵街上，與他的行駛方向正好相反。

    是尹婷。

    車子很快開近。仇正卿看清楚了，確是尹婷。

    尹婷穿著簡簡單單的t恤衫牛仔褲，梳了個馬尾辮，騎著輛半舊的自行車。她屁股離座，身體前傾，雙腿賣力地蹬著腳踏板。因為從她那個方向行進，是一段很長很陡的上坡路。

    仇正卿的轎車與她的自行車隔著半條街寬，交錯而過。

    短短的時間，不遠的距離，那幾眼已經讓仇正卿看清楚，陽光灑在尹婷身上，她的馬尾晃啊晃，一臉歡快，看上去還真是——相當有活力。

    尹婷是仇正卿任職公司的大小姐秦雨飛的好友，仇正卿與她有過數麵之緣，算不上很熟，沒什麽交情，但印象深刻。仇正卿覺得尹婷跟秦雨飛都是富家千金的作派，沒想到居然會騎著自行車在街上跑。

    仇正卿所在的公司叫永凱，是國內知名的商貿集團，旗下多個知名品牌。仇正卿是職業經理人，三十三歲的年紀便在集團任副總，讓許多人豔羨。而且他還是老板秦文易親自挖角過來親手栽培扶上位的，真的算得上事業有成，意氣風發。

    今天是周日，休息的時間。通常這樣的日子對仇正卿來說不過是把工作的場所從公司搬回家，但今天他難得出門，也難得是因為私人約會而出門。

    約他的人是他的大學同學毛慧珠。

    毛慧珠與仇正卿一樣，同樣家庭條件不好，當年在大學裏靠著獎學金和勤工儉學掙錢度日。獎學金名額有限，所以他們兩個爭得很厲害，生怕拿不到。他們在大學的那幾年，同學們戲稱他倆是學霸雙煞。自習室、圖書館，熬到深夜學習的人裏，必有他倆的身影。

    不過雖是競爭對手，但因為背景相似遭遇相同，又都是刻苦努力的人，所以他們之間雖然沒有明說，但也生出一份惺惺相惜的友情來。如若碰到適合對方的打零工的機會，都會把消息告訴對方，或為對方推薦爭取。但一轉頭，又各自拚命學習，在成績上拚個你死我活。

    後來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仇正卿與毛慧珠都找到了合適的工作，他們並沒有相聚慶祝，隻是打了電話與對方說恭喜。毛慧珠還在電話裏跟仇正卿說：感謝他這個對手的存在，如果這四年沒有他的競爭陪伴，她一定不會有這麽優異的成績，沒有這份漂亮的成績單，她也不可能進入夢寐以求的大公司謀得一職。

    而其實這些話，也是仇正卿的心裏話。這麽多年後再回首，想一想曾經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女生，毛慧珠大概是很特別的一個存在吧。

    大學那幾年，仇正卿全身心的投入到學習和掙錢當中，完全沒有想過戀愛。畢業後馬上工作，又麵臨著殘酷的職場競爭，他再次全身心投入，誓要做到最好，爭一口氣。不知不覺，工作已經十一年，他成為了職場精英，感情卻絲毫沒有著落。

    而毛慧珠工作兩年後就獲得了一個升職的機會，與她的上司共同被調派到國外常駐。於是便與原本就聯絡不多的仇正卿斷了聯係。今年她回國，給仇正卿的郵箱發了郵件。原本隻是想碰碰運氣，但就這麽有緣，這麽多年仇正卿的郵箱地址一直都沒換過，於是兩人又重新聯絡上了。

    毛慧珠與仇正卿互通了電話，加了各自的網絡賬號，互述了這些年的情況，沒想到竟然又是驚人的相似——事業有成，成績亮眼，都沒顧上戀愛。

    仇正卿對此不禁失笑，他們兩人真是太像，她就像是另一個性別的他。

    網上聯係了一段時間，兩人從經濟到政治到行業發展分析都談得非常合拍，前幾天毛慧珠來電話約他周日見麵，仇正卿欣然答應。

    約會邀請雖然是毛慧珠提的，但身為男人，仇正卿還是主動提出了他請客以及負責接送。他訂了一間挺有名氣的餐廳，之前與人商務會談吃飯時去過，店裏裝修很有檔次，環境也安靜。

    毛慧珠對仇正卿的安排很滿意，她也沒拿架子讓仇正卿花時間等她。他車子一到，她就下了樓。兩個人這是大學畢業後第一次見麵。看到對方不由得都笑了。

    蛻去青春的青澀，十年的社會磨練讓他們都鍍上了一層精英的光芒，自信、幹練，當然，還有成熟。兩人變化都很大，隻是從樣貌上還是一眼能認出對方。

    兩人相視而笑，坐上了車子就開始聊。毛慧珠感歎光陰似箭，仇正卿道：“沒有虛度就好。”

    毛慧珠又笑：“你說話果然還是那樣的風格和語氣呀！”

    仇正卿也笑：“那也算保持住了個人特色。你倒是變了許多，以前說話硬邦邦的。”

    “我是女人嘛，出了社會打拚，硬邦邦地會被人踩死的。總要圓滑些。這方麵你們男人占便宜了，就算耍個性，這社會對你們的包容度也比對女人寬容很多。”

    “會嗎？”仇正卿啟動車子上路，“我倒是覺得，性別不重要，背景和來曆卻會有很大影響。”

    這話說到毛慧珠心裏，沒背景沒來曆的人，要混到他們眼下的成績，確實要付出許多許多努力。“我們都辛苦了。”她微笑，看了仇正卿一眼。

    仇正卿也看她一眼，想到往事：“是挺辛苦的，當初在自習室看到你還沒走，我想著我要走早了會輸給你的。”

    “哈，我也是。”

    兩個人又笑起來，一路聊得高興，仇正卿卻忽然發現路邊有個眼熟的身影。

    怎麽她還在這？

    仇正卿放慢車速。他現在是走回頭路，剛開過那個又長又陡的坡路，就看到剛才滿是活力踩著車爬坡的尹婷坐在路邊樹蔭下，旁邊架著她的自行車。車子駛近了，仇正卿看到原來那自行車的車鏈條斷了。

    仇正卿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過去問一問。他把車子靠邊停。

    尹婷站起來拍拍牛仔褲，卻看到有輛大轎車停到了她的自行車旁，她停下了動作。

    轎車駕駛座那邊的車門打開，仇正卿從車裏出來，問：“你的車怎麽了？”

    尹婷看到仇正卿頓時兩眼一亮，那表情簡直就是在臉上寫上了“看到救星”四個大字。

    “仇總！”連語氣都透著“看到救星”這深刻的內涵含義。

    仇正卿被她激動的表現弄得有些失笑，他指指她的自行車：“壞了嗎？”

    “是啊！”這不是很明顯嗎？尹婷連蹦帶跳地到仇正卿跟前，“好不容易蹬上了坡，結果它就死給我看。”鏈條斷了，刹車線斷了，死得挺悲壯。

    “那你怎麽辦？會有朋友或是家人來接你嗎？”仇正卿再問。

    “沒帶電話。”尹婷答得挺幹脆。

    仇正卿撇眉頭，正想著是借電話給她用一下還是送她一程，結果尹婷主動說：“仇總，你能幫我把車子運一段路嗎？前麵怡園路上有家修車鋪。你把我送到那行嗎？”

    話音還沒有落，這邊的車門開開，毛慧珠從車裏下來了。尹婷這才看到車上原來還有人，還是個盛裝打扮的女人。幹練的短發，精致的妝容，名牌套裝。

    約會？尹婷的八卦之魂頓時熊熊燃燒，她眼睛一亮，但還記得要努力把持克製，趕緊有氣質有禮貌地再補問一句：“方便嗎？”

    “可以的。反正也是順路。”仇正卿訂的餐廳正好也是在怡園路上。他衝毛慧珠點點頭，指了指尹婷：“這是我同事的朋友，叫尹婷。”

    尹婷咧開笑容熱情招呼：“你好，你好，不好意思啊，麻煩你們了，希望沒有太打擾。”這笑得太燦爛，弄得仇正卿一臉黑線。他接著再介紹：“這位是我朋友……”

    他話還沒說完，毛慧珠就接口道：“你好，我叫zoe。”

    仇正卿一怔，想起毛慧珠回國後給他發的郵件署名、網絡id還有來電話自稱時，確實都是zoe，又想起大學時毛慧珠的名字曾被同學嘲笑土氣的情景，他也明白過來。看來她一直很介意這個。

    當下他也不多說，順著毛慧珠的意思道：“zoe，尹婷的車子壞了，我們送她一段吧。”

    毛慧珠當然沒二話，於是仇正卿幫尹婷把自行車塞進他的車子後備箱。三個人上了車，繼續前進。

    尹婷坐在後座，好奇的瞄啊瞄前麵的那兩個人。仇總大人居然約會耶！這八卦真的有點勁爆，好想給秦雨飛打電話報告啊！可惜沒帶手機。

    仇正卿開著車子，總覺得背後有道視線一直在紮他。他在後視鏡那看了一眼，後座的尹婷那一臉小激動的八卦表情真是讓他想歎氣。真不怪他伸出援手前要猶豫一下，秦雨飛大小姐那一國的人真是不能招惹。

    仇正卿看了一眼毛慧珠，她端莊安靜地坐著，感覺到他的目光，回視了他一眼，笑了笑。車上多了一個人果然氣氛就不對了，她也無心再開什麽話題，隻想快一點到目的地。

    仇正卿清咳一聲，問尹婷：“送你到修車鋪就好了吧？”然後修好了車她就能自己回去了吧。

    “啊，對了，仇總，你能借我一點錢嗎？”尹婷提到錢，毛慧珠看了她一眼。

    “怎麽？”仇正卿皺眉頭：“你錢包丟了？”

    “我沒帶。”尹婷的回答繼續保持著幹脆利落的風格。

    仇正卿的眉頭皺更緊了：“你沒帶手機沒帶錢包，騎個車子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就是今天天氣真好啊，我覺得出來兜兜風肯定很舒服，於是就騎著車子出來了。原來打算繞著小區騎個五分鍾就回家的，所以就沒背包包。結果天上的雲很好看，我就想著騎過那朵雲就回頭，結果那雲還跑得挺快的，我不小心就騎遠了。”

    仇正卿無語。毛慧珠撥了撥頭發，也無語。

    尹婷安靜了五秒，又問：“那借錢沒問題吧？不然沒錢修車。”車子修好她就能騎回家了。

    “沒問題。”仇正卿一口答應，修車錢那真的是小事。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你不會連鑰匙也沒帶吧？”

    “咦？”尹婷開始翻口袋。

    “啊。”看來是沒帶。

    “哦。”尹婷一連三聲語氣助詞讓仇正卿想揉額角。

    “沒關係，我哥肯定在家。我出門的時候他還在睡大覺。”尹婷一點都不憂愁。仇正卿很想歎氣，很想問她能不能正經嚴肅一點對待這種粗心馬虎的錯誤。不過她不是他的員工，他忍！

    過了一會沒忍住，仇正卿還是決定要展開批評教育。“下次還是多注意一點吧，這種情況，要是我沒有碰巧經過怎麽辦？”

    “沒關係的。”尹婷搶著答話。仇正卿一噎，他不是在問問題好嗎？他隻是在講道理之前的語氣鋪墊，這叫開場白。

    可尹婷顯然沒有領會這種語言的藝術，她繼續說：“仇總，你放心吧。我剛才隻是突然車子壞掉而且壞得太慘覺得有點沮喪，所以路邊歇了一歇。”

    明明歇了有快二十分鍾。仇正卿按自己開車來回的時間距離推算，他看到她之後不久她車子就壞了，所以她束手無策在路邊等了挺久。

    “我剛才正準備招輛出租車幫我載車子的。我打算把車子押在修車鋪，然後讓出租車先載我回家，然後回了家就有錢付車錢了。再然後就有錢去修車鋪贖我這車子。你看，很好解決的。”

    仇正卿又一噎，幸好剛才他沒訓話，不然會顯得他很笨蛋。可是等一等，重點不是解決方案的問題，是態度的問題。解決方案是要有的，但態度不端正就會一直陷入到不停出錯不停尋求解決方案的惡性循環裏。對，他要訓的是這個。

    尹婷又接著說：“就算打不到車也沒關係的，我推著車一直走到修車鋪也沒問題，我常鍛煉，體力好。到了修車鋪，問老板借個電話打給我哥就一切搞定了。”

    很好，解決方案b計劃，而且還展現了她女漢子的實力。仇正卿抿抿嘴：“還有嗎？”

    “還有一個更簡單的，就是隨便攔個路人，問他借個電話打給我哥，然後一切搞定。我坐著等他來就行。”

    仇正卿嘴抿更緊，解決方案c計劃出來了。可他不是想問問題，他明明是一個沒忍住用了譏諷的語氣。通常下屬們聽到他這話，會立馬閉嘴等他下指示。好吧，她不是他的員工，他忍！

    可他沒忍住，他還是想說一說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出門前做好計劃，不要偷懶，把包包帶好，出了門不要這麽馬虎隨意，注意好自己的安全，你後麵這些周折辛苦就沒必要了？”他一邊說，一邊在後視鏡裏看著尹婷。

    尹婷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仇總你別擔心，這些都是小問題了。”

    仇正卿被噎得，他不是擔心，他明明是在譴責。他剛要說話，尹婷卻指著前方叫道：“到了，到了，就是那家綠色招牌的。”

    居然這麽快就到了？仇正卿皺皺眉頭，沒訓上話頗有些遺憾。不過算了，她又不是他員工。

    仇正卿把車子停到路邊，幫尹婷把自行車搬了下來。修車鋪裏生意好，居然有排隊，老板告訴尹婷，至少要等一個小時。

    “行，那車子先放這，你先修著，我回頭來取。”尹婷應完老板，轉頭對仇正卿道：“仇總，我不用借錢了。我打個車先回家。”

    仇正卿沒說話，掏了手機給她。尹婷看著手機一臉茫然。

    “先給你哥打電話，確認他在家，確認他會在家等你幫你開門。”

    “哦。”尹婷接過手機，回想了好一會才背出來她哥的手機號碼，然後開始撥。

    “哥！啊，對不起，打錯了。”尹婷第一通電話失敗，仇正卿在旁邊聽得眉頭忍不住又要皺。如果他是她哥，一定押著她把全家的手機號碼都背下來。

    尹婷第二通電話打對了。但仇正卿的眉頭還是皺了起來。因為尹婷還沒開始說她的情況就開始嚷嚷：“什麽？我出門的時候你不是還在睡，怎麽轉眼就飄到郊外了？你跟朋友去爬山啊？哦，這樣啊，也好，你是該進行些健康的運動了，總熬夜還不運動，身體不好。爬山好啊，多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不要抽煙哦。好嘛，我不嘮叨了，那我掛了。你要好好爬啊，一定要到山頂哦。”

    尹婷掛了電話，站在那呈沉思狀。

    仇正卿覺得自己真是個冷靜的人，這樣都沒有抓著她使勁晃問她腦子裏到底裝著什麽。自己沒有錢，沒有鑰匙，進不了家門，然後還跟她哥說你要好好爬山，是該進行些健康的運動。

    腦子進水了嗎？

    “你家裏還有誰？”他耐心，得耐心。

    “我爸一早跟朋友去釣魚了，也不在城裏。”

    很好，非常好。仇正卿耙了耙頭發。她沒提到她媽，但這語氣像是家裏沒別人了。“要不聯係一下秦雨飛，你去她那呆會。”他提建議。

    毛慧珠在車上看著這邊似乎有些情況，下了車走過來，剛好聽到尹婷問仇正卿：“仇總，你能借我四百塊錢嗎？”

    “做什麽？”仇正卿反問。四百塊小意思，但他想不到她要這錢做什麽。難道找個鎖匠去開她家的鎖嗎？難道她真的不考慮去投奔秦雨飛，或是別的朋友也可以呀。

    “我餓了。”尹婷的回答簡直讓仇正卿絕倒。

    “餓了？！”這女人絕對有顆與眾不同的腦袋。

    尹婷用那顆腦袋點了點頭，指了指斜對麵那家離他們最近的也是這街上唯一的高檔餐廳。“那家有個358塊的牛排套餐還可以。我餓了，反正車子沒修好，家門打不開，所以先去吃個飯比較合適。然後這邊修車一共45塊，我吃完飯來取車子，然後可以騎車去附近的一家兒童福利院玩，接著等我爸下午回來了，我再回家。這樣剛剛好。”

    “可你還差三塊。”仇正卿正經嚴肅。

    “什麽？”尹婷一臉茫然。

    “358塊的牛排套餐加上45塊的修車費一共是403塊，你隻問我借400塊，還差3塊。”

    “咦？”尹婷眨了眨眼睛，掰手指數了數，“我以為還能多出7塊。”

    仇正卿完全不想接她的話，這數學水平，沒法對話。他示意她上車：“走了，我正好在那餐廳定了座，一起去吧。”

    咦，那她不是成了電燈泡？這樣給她太多的八卦機會不好吧，她會擔心自己把持不住啊。

    尹婷有點小興奮，看了看仇正卿又看看毛慧珠。然後她又很想好心提醒仇正卿，那家餐廳除了牛排，其它的東西做得一般，但價錢貴到死，性價比真不行。而且商務氣息濃厚，氣氛靜寂，完全不適合情侶約會。她也是今天這麽不巧沒別的選擇才決定到這家將就一下。她知道不少適合談情約會的好地方，她可以推薦。

    不過她不是這麽不識趣的，而且人家願意借錢給她吃飯，她還是不要多話的好。

    毛慧珠心裏有些不舒服。今天的約會對她來說很重要，卻偏偏遇上尹婷這個攪局的。而且看起來這個女生還挺不識趣，吃個飯還故意要挑個三百多塊的，張口就借錢，很有些占人便宜的感覺。仇正卿說帶她去吃飯，她立馬兩眼放光，這讓毛慧珠更覺得這女生差勁。同事的朋友而已，又不熟，這樣她怎麽好意思？

    毛慧珠看了一眼仇正卿，見他麵色如常，似乎並不介意這些事。毛慧珠也就沒說話。目前她跟仇正卿還沒到那層關係上，跟尹婷也不認識，所以她就忍著不發表任何意見了。

    三個人很快到了餐廳。毛慧珠先去了洗手間。尹婷站在桌前沉思狀。仇正卿問她：“怎麽了？”

    尹婷道：“我在想我自己坐在旁邊桌吃和夾在你們中間當電燈泡哪個更失禮一點。”

    “坐下。”仇正卿沒好氣。

    尹婷趕緊坐下了。有個人幫她拿主意真是太好了。電燈泡就電燈泡，人家不介意，她更不介意了。

    “你坐到旁邊去，丟臉的那個是我。”仇正卿臉板板的提醒尹婷。他覺得大家既然都來一個餐廳就幹脆一起吃好了，不然借錢給她丟她一人在同一家餐廳各坐各的，實在是有點尷尬。

    “對的，對的。”尹婷檢討了一下，確實沒考慮到這一層。

    洗手間裏，毛慧珠一邊洗手一邊抬眼看了看鏡子裏自己的妝容，思索著找什麽機會跟仇正卿談。這當然是要等那個尹婷走後。今天她約仇正卿出來是想說件重要的事。見了麵之後，她更覺得自己的想法不錯。仇正卿讓她很滿意。十一年的光陰在他身上隻留下了成熟和穩重，幹練及精英氣質。他頭發沒少，肚腩沒大，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確實是一個好對象，很適合她的對象。

    毛慧珠再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她也很不錯，土氣的醜小鴨早已蛻變成天鵝，隻是女人和男人不能比，33歲的年紀，在男人身上那叫黃金年齡，在她身上，卻叫“剩女”。這是這些年拚命努力打拚取得成績後留下的一個負麵結果，女人成功所要付出的代價。

    她當然對“剩女”這個詞是冷笑的，不屑一顧的，不認同的，但她改變不了其他人的看法。周圍越來越多的朋友關切她的婚姻大事，老家裏的那些窮親戚就更不必說了。就算她出國多年，就算她的言行舉止穿著與多年前完全不一樣，但她仍然改變不了她的背景，阻止不了親戚們的嚼舌根。況且，她也覺得，該是時候成立一個家庭了。

    隻是她骨子裏還是很傳統的，對嫁個洋人沒什麽興趣，在國外華人圈裏也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這次回來，與仇正卿聯絡幾次後，她想起了過去。在那青蔥歲月中，她也曾對這個刻苦得有如拚命的年輕男人有過懵懂的好感，隻是那個時候無心想這些。而且她是知道自己的，雖然出身窮苦，但她目標遠大，她發過誓一定要憑借自己的實力得到財富與尊重，現在她做到了。而那個時候的仇正卿與她一樣窮苦，所以毛慧珠知道，回到過去，她也不會對那個窮小子仇正卿有什麽想法念頭。

    隻是現在不一樣了。仇正卿依然沒有輸給她，這讓她很高興。於是，一個念頭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她想，應該不會有比仇正卿更適合她的對象了。他們完全一樣，他不會看不起她，也不會巴結她。他能理解她的那些窮親戚，理解她的許多觀點、想法和舉動。她想著，跟這樣的對象相處應該會很輕鬆。沒有自卑和自傲，完全平等的兩個人，再適合不過。

    毛慧珠擦幹淨手，整理好心情，走出洗手間。希望今天一切順利，但首先，得等那個尹婷離開。

    毛慧珠剛回到座位就聽到尹婷向服務員點了那個358元的牛排紅酒套餐。毛慧珠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位姑娘還真是不客氣啊，同事的朋友而已，她還真敢點。她打量了一下尹婷，穿著普通，也沒打扮，騎個破自行車，想來沒太多機會到這樣的餐廳。這一想讓她心裏更不舒服。她一心偏幫仇正卿，所以對尹婷完全沒好感。

    毛慧珠隨便翻了翻菜單，點了個意大利麵、蔬菜沙拉和鮮榨果汁。其實吃什麽不太重要，她不太講究和計較這些。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想見一見仇正卿，畢竟這麽多年了，也不知他變成了什麽樣子。電話網上聊得合拍，但真人也別變得太糟糕才好。還好，仇正卿的事業成績跟她一樣好，就連外貌身形也與她一樣維護得很好。他果然是個對自己人生很負責的人。

    再加上這次約會能看出仇正卿很有風度，她覺得很滿意。隻是男人太有風度了些也不是好事，毛慧珠再看一眼尹婷，太有風度，會有某些人趁機占便宜。

    這邊仇正卿也點好了餐，服務生收走了菜單，剩下他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尹婷開始找話題：“zoe你是做什麽的？”身為一顆合格的電燈泡，她自覺有幫忙調節氣氛的責任。

    毛慧珠一邊回答一邊習慣性地打開包包掏出名片夾，遞給尹婷一張名片。某大型外企的中國區副總。

    尹婷一臉黑線，她就是隨便問問，姐姐你要不要這麽認真？還有大周末的出來約會還帶名片這樣真的合適嗎？尹婷趕緊認真接過名片，誇讚一番毛慧珠能幹。毛慧珠禮貌的笑笑，覺得被尹婷誇也沒什麽好驕傲的。又反應過來自己習慣性掏名片有點傻，名片給她有什麽用？人家大概還會以為她顯擺呢。

    這邊尹婷轉頭看向仇正卿，他不會也帶名片了吧？有點好奇。她試探著小聲問：“仇總，你有名片嗎？”

    仇正卿揚揚眉：“你要？”

    尹婷臉上繼續黑線，說不要可以嗎？她想了想，決定還是禮貌點。“謝謝。”她說。

    仇正卿看著她，心道謝謝是要還是不要？搗亂嗎？她沒事要他名片幹什麽？

    這邊毛慧珠已經順手遞了張名片給仇正卿，反正拿出來了，他們還沒有交換過名片。仇正卿接過了，禮尚往來地也掏出名片遞了過去。尹婷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這真是，天生一對啊！

    別說她想太多，她敢打賭這兩人雖然裝模做樣在這換名片，但實際上肯定有些波濤暗湧。以她身為一個女人的直覺，加上追求男生的豐富經驗，當然了，一直沒追成功這個結果不能說明她沒經驗，總之她就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那種微妙關係。

    尹婷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仇正卿正準備把錢包收回去，看到她看過來，回視了一眼。尹婷趕緊笑了笑，仇正卿在心裏歎氣，覺得她這笑的意思是想要名片。雖然他不覺得給她名片有什麽意思，但人家開口了，他就給吧。

    尹婷訕訕地接過仇正卿遞過來的名片，繼續保持笑容。把名片還回去這種事情真是太不禮貌了。她道了謝，把這兩人的名片都塞進牛仔褲口袋裏。

    毛慧珠這邊在看仇正卿的名片，看到公司大樓所在的區域，想起她有個朋友也在那邊的大樓上班，是做投行的。於是她順嘴說了一句，仇正卿也知道那家投行，於是兩個人又說起了他們所知道的一些項目，很自然地討論起資本運作，上市操作，行業影響等等。

    尹婷在一旁虛心地喝水。由一張名片引發的經濟討論啊，完全聽不懂。盼著餐點快點上，她真的好餓。

    似聽到了尹婷心裏的呼喚，服務生過來把尹婷點的套餐裏的餐前酒、麵包片、魚子醬、沙拉、濃湯等餐點送上來了。擺了小半張桌。毛慧珠和仇正卿兩人的談話停了下來，看著服務生擺桌。尹婷有些不好意思，問：“你們要不要也來點？”

    毛慧珠笑了笑：“不用客氣，一會我們的也上了。”

    “那我就開動了。”尹婷也不客氣，招呼一聲後，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於是毛慧珠和仇正卿又繼續聊他們的經濟話題，過了一會兒，他們的餐點上來了，尹婷的正菜主食也上來了，滿滿一桌子碗盤，三分之二都是尹婷在吃的。

    毛慧珠默默看了她一眼，看她吃得很投入，她決定算了，無視這狀況，反正也不是她朋友，以後也不會有交集。倒是仇正卿那邊，有機會她會提醒他一聲，對同事的朋友，真的不必太客氣周到，得看人來。

    其實尹婷也看到了桌上的場麵，她不是不後悔的，早知道就算不好吃她也點別的好了。她哪會想到這兩人這麽有意思的，出來約會吃飯跟吃商務套餐似的。太不浪漫了。現在弄得桌上這局麵，她唯有趕緊消滅一盤是一盤，讓服務生趕緊把空盤撤下去，她就沒那麽丟臉了。

    努力吃吃吃，終於桌麵上沒那麽難看了。尹婷鬆了一口氣，停下來歇一歇。那兩位社會精英已經聊到了歐洲的經濟局勢。尹婷在心裏歎氣，真是憂國憂民憂天下做大事的人啊。

    這兩人要是不湊成一對，她是絕對不能服氣的。太般配了！

    尹婷把杯裏的紅酒喝完，中場休息結束。她繼續認真努力地吃，十分鍾後，終於搞定。

    吃飽了，好滿足。

    服務生過來把空盤收走，尹婷麵前的桌麵頓時清爽幹淨。她開始思考告辭先走的說辭。一個合格的電燈泡必須是得善解人意的，必須是吃飽就撤的。她準備好了。

    尹婷的沉思狀引得仇正卿側目，而仇正卿的側目也讓毛慧珠側目，於是尹婷一抬頭，發現這兩個人都在看自己。

    “我吃好了。”這撤退前的開場白簡單明了，接下去就是表達謝意和歉意。“餐點很美味，多謝仇總伸出援手。我打擾了這麽久，實在是不好意思。那就先告辭了。”接下來就是表達請求，“不過還請仇總再借我45塊。我去取我的車子。回頭還仇總。”

    一氣嗬成，條理清楚，流利果斷，尹婷對自己很滿意。

    仇正卿拿出錢包，掏出兩百元遞給她：“45塊哪夠，萬一又出點什麽意外呢。多出的錢你留著備用，萬一進不了家，可以打個車吃個飯應應急。”

    仇正卿的大方讓毛慧珠皺眉頭。尹婷卻是沒客氣：“好的。”她大方接過了。然後站起來又與仇正卿和毛慧珠招呼幾句，告辭走了。

    毛慧珠看著尹婷歡快輕盈地走出餐廳的背影，忍不住問仇正卿：“她是做什麽的？”

    “好像是某個印廠裏做行政之類的工作吧。”他如果沒記錯的話，尹婷當初是說過她在她爸開的印廠裏做事。

    “同事的朋友？很熟嗎？”

    “算不上熟。”

    “那她賴賬不還呢？”

    仇正卿失笑：“不至於。”他相信尹婷還真沒把這幾百塊放眼裏。

    “對你來說也許是小事。但有些人卻是會覺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若是被人惡意賴賬，就算隻有幾百塊也是會讓人心裏不舒服。”

    “多謝你，別擔心，不會的。”仇正卿語氣淡淡，擺明了不願多談這事。撇開尹婷不可能賴他區區幾百塊不說，因為不了解情況而用未發生的事來惡意揣測他人這一點，他並不欣賞。什麽人能怎麽相處，該不該借錢，值不值得幫忙，他覺得這點判斷力他還是有的，他很不喜歡別人對他指手劃腳。在這點上，仇正卿承認自己是有些大男人主義。

    毛慧珠識趣的不說話了，就此打住這個話題。她還不是仇正卿的什麽人，自然也管不到他借給誰幾百塊這樣的小事，隻是這種跟你又不熟還要主動當冤大頭的行事風格她並不認同。不過這個小問題還動搖不了她覺得仇正卿是個很合適的結婚對象的判斷。毛慧珠喝了一口水，決定不拐彎抹角了，可以切入正題。

    “仇正卿，你還記得當年畢業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說，謝謝你這個對手的存在嗎？”

    仇正卿笑：“記得。這話我永遠不會忘。其實當時我沒說出口，但這也是我心裏想的。競爭帶來壓力，壓力推動進步，那時候幸虧有你這個強勁的對手，我也才能有那麽優異的成績進入理想的公司工作。”

    “哈。”毛慧珠很開心，“看來我們不但各方麵都像，還心有靈犀。”

    仇正卿笑笑點頭。

    毛慧珠接著說：“而且相隔多年，我們再見麵時，竟然還是單身。我覺得我們兩個還挺有緣的。所以我想問問你，你願不願意，以結婚為前提與我交往？”

    仇正卿一愣。這麽單刀直入直截了當果然是女強人的風範。

    若要交往，當然是以結婚為前提。他可沒時間玩戀愛遊戲，也沒那心情。毛慧珠對他來說確是個特殊的存在，也確實誌趣相投，與她聊天很愉快。但是她剛剛那樣推斷尹婷和念叨他借錢，讓他有些介意。她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強勢又喜歡插手這些瑣碎小事——這個嘛，仇正卿也不知怎麽地，沒馬上答應。

    其實這個約會之前，他隱隱就感覺到或許毛慧珠會有這方麵的意思，也許是男人的直覺。而他挺高興也算得上有一點點期待，男性虛榮心嘛。而就算她什麽意思都沒有，他也很樂意與她見麵。總之，理智告訴他，論學識論經曆論個性，毛慧珠對他而言確是個理想對象。但就在剛剛，也是理智告訴他，也許這對象並不是太理想。

    身為一個忙碌工作的事業型男人，娶個強勢的老婆他並不介意，他覺得另一半有自己的事業獨立幹練是很好的，很適合他。但如果強勢還愛對他的小事管東管西，他會不爽。

    他這一刹那的猶豫被毛慧珠看在眼裏，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道：“不用現在馬上回複我，畢竟這是件正經嚴肅的事。你可以考慮考慮，我們保持聯絡，若你心裏有結果了，再告訴我。”

    仇正卿鬆口氣，回她一個微笑，“好的。”他確實還需要時間做評估和考慮，基於負責任的態度和精力與時間的寶貴，一旦答應了交往，他便會盡全力達成結婚這個目標。而這確實非常正經嚴肅，不可盲目草率地下結論。

    仇正卿喜歡毛慧珠落落大方的風度，在心裏默默為這項目可行性加了點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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