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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六點五十分，仇正卿提前十分鍾到了餐廳，尹國豪已經等在了那裏。

    “你來了。”尹國豪笑眯眯，很客氣。

    仇正卿的不安更大了。他坐下來，沉住了氣，跟尹國豪寒喧客套幾句，然後點了菜，為尹國豪倒了茶。

    尹國豪也很沉得住氣，他沒搶著說事，反倒扯了扯些日常話題。然後菜上來了，他們開始吃飯。等吃得差不多時，仇正卿再為尹國豪倒了茶，他知道，尹國豪準備開始說了。

    “正卿，我很欣賞你。”尹國豪進入正題前是這麽說的。

    “謝謝伯父。”仇正卿微笑點頭。他的心怦怦亂跳，不安，很不安。

    “從生意人的角度來說，你真的很好。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尹國豪這樣說。

    “謝謝伯父。”仇正卿笑不出來了。生意人？可他在尹國豪麵前，分明應該是另一種身份才對。仇正卿更不安了，他很緊張，非常緊張。

    “我很早就聽說過你。在老秦邀請你去他公司之前，有另一個朋友與我一起喝茶時提過，圈子裏有一個挺有名氣的年輕人，有才幹，挺特別。他說那年輕人的名字叫仇正卿。聽上去很像求正經，所以我對這名字很有印象。再後來，是老秦與我提起你，他說他去請你，而你竟然沒有欣喜若狂。他說你叫仇正卿，我一下就想到是同一個人。”

    仇正卿聽著尹國豪的話，努力壓下心頭的焦慮。尹國豪沒有直截了當地直接說他的談話目的，卻開始扯從前，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仇正卿沒有打斷他，沒有阻止他，尹國豪說得越多，對仇正卿處理這事越有利。一來是他有時間穩定心神，冷靜下來，二來是尹國豪說的越多，就越能明白他想什麽，這樣無論什麽情況，都比較好想對策。

    由尹國豪的嘮叨看來，他還是很尊重自己的。這麽一想，仇正卿冷靜了大半。

    “老秦覺得你應對挖角和利益誘惑時的表現超出他想像的好，是個有長遠眼光的人，值得他花心思三顧茅廬。他在我麵前誇了你許多。再後來，挺長時間之後，他告訴我，你已經到了他子公司任總經理。之後我就再沒聽到你的消息。直到老秦把你調到集團任集團副總。”

    尹國豪說到這，喝了一口茶。他看了看仇正卿，他麵色平靜，認真聽著。

    尹國豪笑了笑：“你是老秦的得力幹將，他也曾有意讓你做他的乘龍快婿。他說過，若你與雨飛來電，日後他將永凱交到你手上，他能放心。”他頓了一頓，繼續道：“老秦與我不一樣，他舍不得他的生意，他想一代一代傳下去。他比我幸運。”

    仇正卿想到了秦文易與尹國豪的兩個家庭，一個夫妻恩愛，一個早年喪偶，這方麵來說，秦文易確實比尹國豪幸運。

    “我妻子走了之後，我就什麽都想開了。沒什麽放不下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麽拚命做什麽呢？生意做得再大，再成功，愛人卻不在自己身邊了，有什麽用呢？所以我把生意都賣掉了，現在我過得輕輕鬆鬆，很開心。”

    雖然明知不該開口，但仇正卿還是忍不住糾正他的觀點。“可若不是當初你們努力奮鬥，攢下了那些基業，你又哪來的生意可賣？你沒有生意可賣，沒有足夠財力，又哪來的如今輕輕鬆鬆、開心的生活？”

    尹國豪愣了愣。抬眼看仇正卿。

    仇正卿為自己的衝動歎氣，但既然話已經說了，他還是把它說完吧。“伯父，伯母走得早，這確實是件憾事，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父母也走得早，所以我真的能夠體會。隻是很多事不能隻看單麵。許多人無憂無慮，衣食無憂，並不工作，但也會生重病。有些人辛苦勞作，為三餐奔走，卻活到百歲。請不要再為伯母的病自責。也不必因噎廢食，把事情想得太極端。”

    尹國豪似是沒料到仇正卿竟然敢長篇大論教育他。他看著仇正卿，忽然笑起來。“這些話是小婷會說的話。她也曾經故意拿著新聞報道跟我說過，誰誰誰一點不辛苦，卻死於癌症。誰誰誰抽煙喝酒，卻活到九十八。她讓我不要自責不要內疚她母親的死。你們都挺會舉例子，可你們是否又想過，你們舉的例子，本來就是極端的。”

    這下換仇正卿一愣。

    “確實有人先天帶病，有人並無健康生活卻長命百歲，但這些不是極少數嗎？絕大多數的人，是因為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得了病，是因為不遵守交通規則出事故，是因為貪小便宜才受騙。這些，才是不極端的，正常的，占最大比例的真實生活。”

    仇正卿抿抿嘴，這確實無法反駁。

    “可你也說得對，若不是早年我與妻子共同打拚創下了基業，我也無生意可賣，沒有足夠財力，如今也不能輕輕鬆鬆地過日子。”尹國豪說著這話時，眼神有些空，他似乎歎了聲氣，仇正卿不能確定。然後尹國豪又說：“可是我寧願沒有生意可賣，寧願我們兩個還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寧願我們沒錢下館子天天在家做些家常菜，寧願……”他沉默好幾秒，輕聲道：“隻要她還在。”

    仇正卿說不出話來，靜靜聽著。

    尹國豪再喝了口茶，抬眼看著仇正卿，繼續說：“小婷很像她媽媽。長得像，笑起來像，連個性都很像。我知道她媽媽走了以後，她也承擔了很大的壓力。她覺得照顧好爸爸，照顧好哥哥，是她的責任。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不輕易埋怨別人，什麽事都努力往好的方麵想，她體貼，也會體諒人。她媽媽過世後，她一下子就長大了。我呢，這輩子已經沒什麽好牽掛惦記的，隻有這個女兒。”他說到這笑了笑，“這麽說雖然對阿實不公平，但確實是我的心裏話。阿實是男生，神經比較粗，比小婷堅強。小婷呢，別看她一天到晚笑嘻嘻，似乎大大咧咧的，但其實她是個敏感的孩子。”

    仇正卿覺得在這個地方他必須表一下態。“我一定會對小婷好的。”

    尹國豪點點頭，又搖搖頭。仇正卿不明白他的意思。

    尹國豪沉默了好一會才接著說：“有些事呢，人在意願是上好的。但是現實總是力不從心。”

    仇正卿皺了眉頭，這是在指他對尹婷的好撐不了太久？

    可尹國豪沒這麽說。他甚至沒提仇正卿跟尹婷在一起的事。他說道：“小婷小時候有個夢想，她說她要當個旅行家。我問她，什麽是旅行家？她說就是能去很多地方，看很多美景的人。我又問她，為什麽要做旅行家？她很多地方都很美，但是很多人沒有機會去，她想去，然後把那些美記錄下來，告訴大家。那時候我跟她媽媽就笑，我們說，要去很多地方需要很多錢啊，為了女兒的夢想，我們要賺很多錢才行。小婷也笑，說等她長大了，也會自己賺錢。”

    仇正卿沒插話。現在的小婷，不是旅行家。夢想離她太遙遠，是因為母親的離世嗎？

    “後來她母親走了。”尹國豪道。果然結果又是繞回這個點上。“小婷當不成旅行家，不是沒有錢，而是她走不開。她總想陪著我這個怪老頭。她也常跟朋友出去玩，但都是很短的行程。一年出去兩三次左右，其餘的時間，她就陪著我在印廠上班。印廠裏沒有小姑娘，最年輕的女性職員39歲。但是小婷就是呆下來了，還跟每個人都相處融洽。”

    “小婷是天使。”仇正卿終於忍不住說。

    “是的。”尹國豪點點頭，又沉默了好一會。然後他說：“去年，啊，不對，應該說前年了。我曾經跟她說，去做你喜歡做的事吧，去當你的旅行家，過你想要的生活。她說現在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每天都很開心。我說你不做旅行家了嗎？不必顧慮我，去遠方吧，去看你想看的世界美景。她說她長大了，才知道小時候自己的想法太狹隘，不是走遍千山萬水才叫旅行，美景不在遠近。擁有的，才是最美的。我知道她在說我，她還有爸爸，還有哥哥，她珍惜。她又說她現在也在做旅行家，她把她發現的美跟大家分享，她沒有失去夢想，每天都在為夢想努力著。她說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旅行家。”

    仇正卿想到尹婷的那些微博，那些美食網站評論，那些雞湯，那些分享。路邊的小花、綠葉、蝸牛，天空，白雲，桌上的咖啡……她確實有太多美好的東西分享給了大家。他愛她，想到這些就覺得驕傲。

    尹國豪在繼續說：“阿實做生意虧錢的事我知道，他要麵子，沒來問我，沒讓我幫著出主意，我也不管他。但小婷管他，最後阿實放棄了原本的行業，轉做了酒吧，那也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但是怕我不高興，覺得這生意比較混。其實我不想管他們做什麽，他們自己覺得好就行。小婷資助了阿實，偷偷的，其實我也知道。現在阿實的生意很好，雖然作息時間很不健康，但他過得很開心。”

    仇正卿的心吊著，他想他有些懂尹國豪的意思了。他大概是想說兒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女兒卻不行，他虧欠了女兒的夢想。而女兒現在找了一個男朋友也不是可以陪她遠行記錄美景的類型，所以他想勸他改變，希望他能多遷就尹婷，陪她做她喜歡做的事。

    一定是這樣，仇正卿想。他正要表態他會努力少加班，以後一定會多陪陪尹婷，他也會有假期，從前他單身，當然怎麽都好，如今他有了尹婷，以後他們會結婚，他當然會調整生活。

    可是沒等他表決心，尹國豪就搶先說了：“不要說會改變自己，正卿，沒用的。”

    仇正卿一僵，半張了嘴愣在那。什麽意思？

    “你跟小婷分明是兩種類型的人。你們有兩種類型的生活。我觀察了你，你不愛旅行，不愛外出，對吃的不講究，不愛看電影不愛唱歌，你隻愛工作。”

    仇正卿張了張嘴想說話，尹國豪卻對他擺擺手：“這些不是錯，沒什麽不好。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每個人的喜好不一樣，是正常的。”

    仇正卿很警覺，是正常的，所以呢？

    “隻是每一種類型的人，都該跟喜歡過那種類型生活的人在一起，那樣才能開心。”他再一頓，“和長久。”

    “小婷和我在一起就很開心。”仇正卿說。他沒有說“他跟小婷”，反過來說的是“小婷和他”，他特意這樣說，希望尹國豪明白，他們兩人在一起，獲得幸福感覺的人並不隻有他仇正卿，小婷也是一樣的。

    尹國豪搖頭：“時間久了。就不開心了。”他喝了一口茶，說：“你有你的工作責任，你有你的工作樂趣，而小婷很害怕工作勞累，她跟我一樣，雖然她笑嘻嘻的不說，但她真的會怕。所以她會像訓小孩的一樣訓你。你不是說了，要跟她請假嗎？正常男女談戀愛，會這樣嗎？”

    “當然……”仇正卿話未說完就被尹國豪打斷了。

    “當然不正常。”尹國豪說。“我說了，我觀察過你們。你加班，小婷就回來吃飯，然後第二天她也回來吃飯，我問她，她說你們約好的。你的爬山包是新買的，鞋是新買的，你一次都沒有用過。你的茶知識是硬背的，你的釣魚是現學的，你為了小婷很用心，我很感動，但你是否想過，這些不是你想要的，不是你喜歡做的事，而小婷在這方麵卻是霸道的，喜歡拿主意的。你呢，你也是強勢的人，很有主見。你們剛熱戀，當然什麽都是好的，可是時間久了，你就會煩她，覺得她怎麽這麽多要求。而小婷呢，跟你戀愛這麽久，居然一次電影都沒有看過。一次遠門都沒有出過。現在她覺得沒問題，時間久了，她還能開心下去嗎？”

    仇正卿緊抿著唇。

    “你們都沒做錯什麽，所以你們都會有立場責怪對方。就算容忍遷就，憋在心裏沒有說出來，但也會積下怨氣。你會覺得你做的是正事，公司上下數百人，集團數千人，你身為領袖，當然得加倍努力，才對得起員工們的托付，對得起老秦的期許。而小婷想要的生活，按時回家，假期旅行，偶爾的浪漫娛樂消遣也沒有錯，是大多數家庭都擁有的。”

    尹國豪看著仇正卿，仇正卿也看著他。

    “你們不合適，正卿。”

    簡單的一句話，如重重一拳，比前麵的長篇大論更能讓仇正卿心口一痛。

    “你們真的不合適。你很優秀，小婷也很優秀。隻是你們的優秀完全不是一個範疇的，你們在一起，時間長了，勢必會有一方受到損害，接著，兩方都受損害。我不希望你們的優秀因為愛情而被銷毀。你屬於商界，那是你的天地。小婷屬於自由，那是她的天地。我已經拖累了她，讓她不得自在遊走，我不會看著再加入另一個人，綁住她的翅膀。我的拖累，是一時的，但你與她之間若是不放手，那就是一輩子。我不願意我的女兒遷就你的生活方式。”

    最後一句話語氣嚴厲，很有為人父的威嚴。

    仇正卿努力克製，他現在有些憤怒，情緒激動，不安又不平，但他知道這樣不行，他必須冷靜，這個談判，很重要。他在心裏默念十下，暗自深呼吸，然後道：“小婷與我相愛。這世上沒有不遷就不努力就能做到做好的事。戀愛也是一樣的。你反對我，換一個男人，小婷也是會像現在這樣。況且在父親的眼裏，也許沒一個男人配得上自己女兒。”

    “我說的並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適不適合的問題。你不適合她，她不適合你。再相處下去，你們互相遷就，自以為為愛犧牲，時間久了，愛就淡了，那時候你們互相埋怨，相互怨恨，但青春不再，失去的不隻是愛情而已。時光流逝，你們也回不了頭，與其這樣，不如我來做個壞人。你就當是我拆散你們的吧。”

    仇正卿深呼吸，在心裏數到二十下，再開口時，語氣還算平靜，他問：“那依你看，什麽樣的男人合適小婷。難道沒有工作，能陪她四處玩，一起寫雞湯段子，會唱歌，愛旅行，有時間和金錢揮霍的男人，那樣的才適合小婷？”

    “不是。”尹國豪的語氣也還算平靜，“你又想得極端了。隻要責任沒你那麽重，壓力沒你那麽大，喜歡輕鬆愜意的生活，而不是事業挑戰的激情就好。如果能在生活興趣上相投，比如攝影，比如旅行，比如美食，有很多職業的男士都能靠譜沾邊。工作狂人不合適，不代表就非得遊手好閑才適合。你明白嗎？”

    仇正卿沒說話，他忙著在心裏數數冷靜。

    尹國豪繼續說：“你跟小婷，是兩個極端。一個極端熱愛工作，在工作成就中追求自我價值，一個極端自由散漫，把精力花在分享快樂上。當然，小婷的問題我剛才說了，有我們家庭的因素，也是我慣的。我自私，希望她就能這麽散漫著，有時間陪著我。我想，你從大學開始，就沒有休息過一天吧。你畢業證書沒拿到是不是就已經開始辛苦工作了？我跟你說，小婷沒有正經工作過一天。你們之間的差別之大，你看不到嗎？”

    仇正卿這時候已經數完數了，他問：“那麽這次談話，你想要什麽結果？”

    “我讓你別告訴小婷，並不是打算裝好人。事實上，今天這番話，我回去也會跟小婷再說一遍。讓你瞞著小婷，是不想她來幹涉我們的會麵，這樣我們可以心平氣和的好好溝通。小婷感性多於理性，而你應該是個非常理智的人，我把現實情況都分析給你聽了，你站出感情之外好好看看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那樣？也許你也察覺你們之間的不適合，但感情驅動，你們的理智退縮，不舍得分手。現在我這個壞人來幫一幫理智，我想要的結果，就是趁你們感情未深，分手吧。”

    “如果不呢？”

    “我堅持。”尹國豪語氣平靜，但非常強硬。

    仇正卿往後靠，抬了抬下巴，“很遺憾，我也堅持。”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堅持不分手。”

    尹國豪微笑，隻是沒有笑意：“你應該多考慮考慮再回答。雖然我並不在乎你回答的內容。但這樣對你好，你可以讓自己輕鬆一些，不必給自己製造壓力。”

    仇正卿也微笑：“我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麽說伯父過去是商界強人，領頭大哥，今天算是領教到了。謝謝伯父，我沒壓力。你都反對我們在一起了，我失去了所有談判籌碼，我還有什麽壓力？若你說，要這樣那樣這樣那樣的條件，我才放心把女兒交給你。那樣我反而有壓力，得評估自己做不做得到。但現在沒有了。你絲毫餘地都沒有留給我們。所以我冷靜，而且理智地告訴你，我不會放棄小婷，不會分手。”

    尹國豪微眯起眼睛，但沒有表現出生氣。他道：“那麽你覺得，我說的那些問題不存在？”

    “存在。”仇正卿承認。“你差一點就能說服我。差一點。那一點，就是感情。你說得對，我跟小婷完全不一樣，這個我一早就知道，小婷也知道。但我們就是相愛了。雖然相處中確實會有一些問題，但我們會著力解決。你說的未來創傷，那是未來的可能性。我們為什麽要用未來的可能性傷害了現在的自己？問題存在，可誰沒有問題？遇到問題就退縮毀掉，那這一生還有什麽指望？”

    “你明知道往火堆裏跳會是什麽結果，為什麽還要跳？”尹國豪冷靜發問。

    仇正卿沉默兩秒，反問：“你怎麽這麽確定，我們一定會跳？”

    “你們要在一起不是嗎？你們相處越久，愛得越久，感情成分裏的東西就越複雜，有習慣，有責任，有各種各樣的壓力。然後等你們發現的時候，已經站在刀陣和火堆的中間。後退，遍體鱗傷，不退，燒成灰燼，為什麽不趁你們還沒有走到那個迷陣的時候，及時抽身呢？你會遇到一個更適合你的女生，小婷會遇到適合她的男生。感情沒了這一段會有下一段，為什麽不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呢？”

    仇正卿沒說話。

    尹國豪又說：“正卿，你是個成功的男人，你需要一個在家裏等待幫你持家做你後盾的女人，或者是一個與你一樣有商業頭腦能與你並肩做戰的女人。小婷兩種都不是。你沒必要為了個女人放棄自己的成就，你以後會更有成就。而小婷也不該為了個男人放棄自己的生活，她的樂趣她的喜好都應該得到保護。我是她爸爸，我隻會為她著想。”

    仇正卿終於回話：“我知道你真心為她好，你是她的父親，她很愛你。這也是我還坐在這裏與你繼續談的原因。你說的確實有你的道理，但你的道理都設定了一下前提，那個前提就是我跟小婷必須且肯定都會保有各自的現狀，而我們的相處會破壞它，所以我們都會痛苦，最後被對方的感情傷害。你覺得這個前提是不可摧毀的，從而必然會導致你所假設的那個後果。”

    “難道不是？”尹國豪問。

    仇正卿想了想：“我現在說不好。通路很多不代表銷量就大，渠道很少不代表產品必然虧損。賣不掉的存著慢慢賣可能比銷毀損失更大。產品和通路確實是決定生意成敗的重要因素，但行銷手段也是可以決定業績的重要關鍵。現在，我們在一起呆了……”他抬腕看了看表，“在一起呆了不到一個半小時。我確認自己喜歡上小婷並決定追求她花了許多時間，我知道我們不是一個類型，我也得承認當初喜歡上她的時候有問過自己可以嗎？合適嗎？然後我告訴自己，可以，就是她。所以，我們感情的產生到發展，有一個過程，不是拍腦門的一時衝動，不是一瞬間的感情爆發。而如果我因為這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就決定或是動搖了這段感情，那我豈不是辜負了你對我理智的信任？”

    尹國豪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仇正卿，不說話。

    仇正卿繼續說：“我不能因為你的一番話而放棄小婷，這對我對小婷都不公平，也極不負責。我當初決定要追求她的時候是以結婚為前提的。我很實際，我想要婚姻，我不玩戀愛遊戲，我最初確定的結婚對象類型確實不是小婷這樣的，我對愛情沒有概念，隻做類型上的評估，直到我遇上了小婷。”

    仇正卿一本正經，很嚴肅，“小婷是我的初戀，也是我想娶的人。我剛才說了，我不玩戀愛遊戲，我與小婷的愛情對我來說就是：真幸運，我想娶的女生是我很愛的人，而且她也很愛我。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很努力地適應對方。在你看來，這種努力是委屈自己，磨滅自我光輝，但為什麽不從好的方麵想，經曆了努力這個過程後，我們能找到最佳的生活方式，照顧到彼此的需要。”

    “說起來是很容易的。”

    “沒錯，所以分手兩個字，說起來太容易。失去一段感情還會有下一段感情，說起來太容易。你遇到的下一個女人會更適合你，小婷遇到的下一個男人也許更適合她，說起來太容易。”

    “所以呢？”尹國豪挑了挑眉頭。

    “所以我不會分手，不會因為你的勸阻而分手。你說時間越久感情裏包含的成分就會複雜，有責任，有壓力，等等，所以愛情就談了。可是從另一方麵想，沒有責任，沒有壓力的感情能長久嗎？那不叫純粹，那叫玩票。責任心是基於喜愛。員工對公司沒有歸屬感隻想拿薪水那他必定做不長久。感情是不可能純粹的。”仇正卿盯著尹國豪看，“還有，如果輕易就能分手，抱著這段感情沒了還有下一段，這個不合適下個會更好心態的，是不可能長久的，因為他把希望寄托在未知的未來而不珍視眼前擁有的。能這麽對待眼前的這段感情，也會這麽對待下一段感情，然後還會再這麽對待下下一段感情。所以你提出的解決方案，隻是說得容易，但對我，對小婷，卻未必是好的。對我你自然是無所謂，你想想小婷，真的要這麽對待她嗎？”

    尹國豪反擊：“你說我的解決方案不好，那麽你的解決方案呢？別告訴我有愛就好，我不想再重複一遍我那番道理，你知道我說的確實是有道理的。”

    仇正卿沉默，過了好一會，他道：“你說的問題確實存在，我與小婷兩個人確實需要多遷就對方……”他說到這停了停，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生活中絲毫沒有委屈和怨氣怎麽可能，但這樣又繞回尹國豪所說的狀況裏了。說到底，似乎真的隻能是有愛就好，靠愛維係。仇正卿搖搖頭，那樣的話，他說服不了尹國豪。說服不了他，他就會成為他和尹婷之間的阻礙。尹婷很愛爸爸，沒有爸爸的支持和祝福，這段感情又怎麽可能獲得幸福。

    “我現在暫時沒有想好有說服力的方案，日久見人心這句話對你來說，不管用吧？”仇正卿道。

    “是不管用。因為日久見人心這話，似乎也能是我的台詞。”

    仇正卿沉默，確實，日後若結果不幸被尹國豪言中，那確實這句話該是他的台詞。

    仇正卿想了一想後道：“我不會因為今天的談話跟小婷分手。那樣不負責任，也背離我的意願。但是多謝你提醒了我，我跟小婷之間的問題也許比我們自己感覺到的更大。我會好好考慮，協調處理。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得到你的認可和祝福。”

    尹國豪搖頭：“你連說話都帶著商界職場腔調，讓我怎麽有信心？”

    仇正卿也搖頭：“我今天無論做什麽伯父都不會有信心的。”

    兩個人對視，沉默了一會。空氣中有緊張的氣氛膠著，尹國豪的眼神犀利，很有氣勢。仇正卿默默回視著他，不躲不閃。過了好一會，尹國豪終於微微點頭，開口說話：“我說服不了你嗎？”

    “是的。”

    “那我就得回去說服小婷了。”

    “這應該也在伯父一早的計劃中。”

    “是的。”

    仇正卿笑笑：“我該感謝伯父對我的尊重。”

    尹國豪也笑笑：“我雖然是個固執的怪老頭，但我是講道理的。而且我說過了，我欣賞你，那是真話。”

    仇正卿微笑。

    “我覺得你非常不適合小婷，我會堅決反對你們在一起，也是真話。”尹國豪又說。

    仇正卿有些笑不出來了，他隻能道：“我希望能有機會向伯父證明，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也能在一起。”

    “犧牲你還是犧牲她呢？”尹國豪問。

    仇正卿沒說話。這不是犧牲誰的問題，他不可能成為尹國豪期待的那種男人。也不會犧牲小婷，他不可能要求小婷變成另一種人。但是若沒人犧牲，如何遷就？

    仇正卿覺得自己有些被尹國豪繞進去了。原本相處之下覺得挺簡單的事，被這麽一剖析就變得沉重起來。這種心理作用真是讓人頭疼。

    “你要今晚就跟小婷談嗎？”仇正卿問。

    “是的。回去就找她聊。”

    “嗯，那我得先跟你一聲，我會給她打電話，向她說明這件事和我的態度。”仇正卿語氣平和，但一點都沒示弱。

    尹國豪點頭：“這個我攔不住你。”

    仇正卿停了幾秒，又說：“若是，小婷傷心，或者激動，請你體諒她，不要苛責她。”

    “我是她爸爸，自然知道該怎麽對待我女兒。”

    “就是因為是父親，所以我想大概不能跟外人攤牌那樣冷靜。就當我提醒一下吧。”

    尹國豪沒多說什麽，叫來了服務生，結賬走人。

    兩個人一起走到餐廳大門。尹國豪等司機開車過來。仇正卿站在他旁邊陪著。兩個人都沒說話，似都在思考。然後尹國豪看到車子開過來時，忽然說：“正卿，這是步死棋，沒得解。我想1個半小時讓你接受這樣的事確實不容易。你多想想，你會理解的。”

    仇正卿淡淡地應：“我很理解，隻是不認同不接受。我不信這是步死棋。”

    車子停在了尹國豪的麵前。尹國豪走過去拉開車門，忽然轉身對仇正卿說：“如果小婷接受了呢？她認可我的看法並且願意分手呢？”

    仇正卿正經又嚴肅：“她得來問我同不同意。”

    尹國豪再看他兩眼，上車走了。

    仇正卿走到停車場，上了自己的車。冷靜了一會後，拿起電話，撥給了尹婷。

    電話響了好幾聲尹婷才接了起來。她的聲音歡快，很有活力：“求正經，你下班了嗎？”

    “嗯。”仇正卿應了一聲，發現自己嗓子有些啞，他清咳兩聲，聽見尹婷又問：“應酬完了嗎？有沒有喝酒？要是喝酒了不要開車哦，記得找代駕。”

    “沒喝酒。”仇正卿忽然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不夠冷靜，現在心跳有些快，思緒有些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

    “沒喝就好。你是剛出來還是到家了呢？”

    “剛出來，在停車場。”

    “那快點回去吧，回到家再給我電話。”

    “嗯，小婷。”仇正卿怕她掛了，趕緊叫她。

    “怎麽了？”尹婷笑嘻嘻。

    “呃，明天周六了。”

    “是啊。明天可以約會哦。”尹婷道：“今天你是應酬，不是亂加班，所以不扣分數，明天可以約會哦。”

    仇正卿閉了閉眼，想起尹國豪說的話。他們的相處模式，真的有問題嗎？他和尹婷所追求和熱愛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明天，我們去看電影吧？”他說。

    “真的？”尹婷的聲音裏有明顯的驚喜。仇正卿頓時覺得心疼起來。隻是一場電影而已，他竟然沒有給過她。

    “你居然會主動提看電影。太意外了。”尹婷很高興，“那我們明天中午出去吃飯，順便看電影。你下午是不是還要去健身房？對了，我爸還沒回來，我等他回來問問他明天要做什麽，他那邊要沒什麽事，我幹脆中午陪他午餐，然後你上午去健身房，我們下午再見麵好了。出去吃晚餐，看電影。這樣呆在一起的時間能長一些。”

    尹婷喜滋滋地計劃著：“如果他明天白天要出去，那我還是回來陪他晚餐好了。”

    “我剛才，跟你爸爸一起吃的飯。”仇正卿終於抓住了機會，說到正題上。“他現在正回去。”

    “你見著我爸了？這麽巧哦。在哪裏遇到的？你應酬還能跟我爸湊一桌嗎？大家剛好都認識？”

    “不是。其實……”仇正卿想了想，想不到什麽委婉的詞，於是直說了。“其實今天是你爸約我見麵，他讓我不要告訴你，所以我跟你說出去應酬。”

    尹婷那邊頓時安靜下來，過一會，她問：“出了什麽事嗎？”

    “就是，嗯，他跟我討論了一下我們之間差異化的問題和感情上存在的風險。”

    尹婷那邊又安靜兩秒，然後聲音裏有著不確定：“能用簡單的話直說嗎？”

    “就是，”仇正卿清咳兩聲，“就是他對我們能保持感情的熱度和長久性沒有信心。”

    “所以呢？”尹婷簡直不敢相信。完全沒有預兆，她覺得父親對仇正卿客客氣氣，春節時也一起談笑風生，怎麽突然會找仇正卿說這種話。

    “小婷。”仇正卿沒有直接回答她，他平和又冷靜的輕聲道：“你爸爸今天回去後應該也會跟你談。我告訴他，我會先給你打電話告訴你這件事並且表明我的立場。”

    尹婷不說話了，她覺得周圍氣溫驟降，冷了下來。怎麽可能？怎麽會突然這樣？

    “你爸爸有他的立場，也自有他的一番道理。隻是我的想法是，這世上挫折和困難從來都不少，但要找到一個自己喜歡並且對方也喜歡自己的人，機會卻小很多。說實話我現在有些詞窮，我也不知道你爸爸會怎麽跟你談，我隻是想告訴你，他並沒有說服我。”

    尹婷心很亂，有些不知所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這樣？他怎麽跟你說的？”

    “就是經過他的觀察和考慮，發現我們兩人的差異，相處中會有一些問題。他做了分析和表達了他的看法。就是這樣。”仇正卿微皺眉頭，尹婷聲音裏的慌張讓他有些心疼。

    “我打這個電話，就是想告訴你你爸對我們沒有信心，所以他會找你談，我希望你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還有，我要告訴你，我很愛你，我絕不會放棄你。你聽見了嗎？”

    尹婷腦袋有些空，仇正卿又叫她一聲，她反應過來，應了。

    “你聽明白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聽明白了。”

    “那你重複一遍可以嗎？”

    “就是，我爸不希望我們在一起，他找了你談。”

    “不是，我說的是我最後一句話。”

    尹婷撐著腦袋，咬了咬唇：“求正經，我心好亂。”

    “我知道，但是你要把我說的話聽進去。我說，我很愛你，絕不會放棄你，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那重複一遍給我聽可以嗎？”

    “你愛我，不會放棄我。”

    “很好。”仇正卿又道：“你爸爸現在回去了，他知道我會給你打電話。他是很冷靜和理智地跟我談的，我們沒有起衝突，也沒有口角，就是一場理智又平和的對話。你不要擔心，好嗎？”

    尹婷點頭，但一想他看不到，於是又說：“好。”

    “所以我也希望你冷靜地好好聽他說，不要生氣不要激動，不要難過。他是真心為你好，我很能理解，所以他沒有傷害到我。這個你要知道，不必擔心，好嗎？”

    “好的。”尹婷的嗓子有些哽，她嚇到了。

    “我剛才讓你重複的那句話是什麽？”

    “你愛我，不會放棄我。”

    “很對，再說一遍給我聽好嗎？”

    “你愛我，不會放棄我。”尹婷的眼淚落下來了，她伸手抹去。

    “記住了嗎？”

    “記住了。”

    “我知道我有很多毛病，會讓你不喜歡，但我一定會調整過來，我們能找到很好的相處方式。談戀愛後，我們一直都在努力的。我會繼續努力，會陪你做你喜歡做的事，會找到工作和生活時間的協調辦法。我保證，好嗎？”

    “好。”這個字已經難掩哭腔。

    仇正卿隻恨不得此刻自己就在她麵前，能夠擁抱她安慰她。但現在他隻能通過電話表達自己一定會對她好的決心。可是語言如此匱乏，他覺得根本無法表達他對她的心意的十分之一。“別哭。”他想半天隻想到這個。

    “我也愛你。”尹婷突然說。

    “我知道。”仇正卿道，“我知道。不然我在堅持什麽。”

    這句話讓尹婷終於撐不住哭了出來，她抽泣：“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爸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以為他很喜歡你。”

    “別哭，你聽我說，他不討厭我，隻是對女婿的要求不是喜歡就可以。他沒有為難我，他對我也挺尊重，我說了，我們沒有爭吵，沒有起口角，隻是很認真地談了一次。你別害怕，別難過，他沒有對我不好。他有他的道理，但我也有我的感情。你靜下心來，一會好好聽他說話，別生氣別激動，也別擔心我。”

    “好。”尹婷答應了。

    “現在去洗把臉，給自己倒杯水，喝下去，然後深呼吸，從一數到一百。好嗎？”仇正卿用溫和又堅定的聲音鼓舞著尹婷。

    “好。”尹婷又應了。確實不能再聊了，再說下去她會大哭的，她不想讓他擔心。

    尹婷掛了電話，去洗了把臉，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眼睛有些紅，鼻子有些紅，她再洗一次，覺得舒服一些了。然後她出來，擺好茶盤，拿出茶具，泡了一壺茶，然後她連喝了兩杯，熱乎乎的茶水灌進了胃裏，她覺得暖和一些了。她看著大門方向，爸爸還沒有到家。她想著仇正卿，告訴自己不要慌張，先聽聽爸爸怎麽說，她撒撒嬌，好好哄他，會說通的。

    尹婷深呼吸，慢慢開始數數。數到二十多下的時候，數亂了。她從頭再來，這次順利數了下去。數到一百五十七時，大門處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尹婷站了起來，看到尹國豪走進家門。父女倆四目相對，相互都知道對方已知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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