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禦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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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禦膳

    見皇上和陳文心敘完閑話,李德全上來收了紙筆。一個眼色,十幾個捧食盒的太監,有條不紊地開始上菜。

    兩個侍膳太監分別站在了皇上和陳文心邊上,連大內總管李德全都被擠到邊上去了。

    看來吃禦膳,講究可不少啊。

    她想起了自己在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回憶錄裏,看到過用禦膳的規矩。

    想吃一道菜的時候,就使個眼色,侍膳太監會機靈地給你挾來。

    一道菜隻能吃三口,就不能再動了。

    一桌子的菜有上百道,其中大部分都是冷的,能吃的並不多。因為禦膳房一頓飯要給皇上做上百個菜,無法保證每個菜同時熱著。

    有時候熱著送過去,等一道道擺好,也涼了。

    她那時看書,隻覺得清朝的皇帝真是受罪。

    麵子上是一襲華美錦袍,裏子卻盡是虱子。

    她看向自己眼前滿桌子的菜,沒有溥儀回憶錄裏寫得那般誇張,但也有五六十道。

    菜色看起來都很好,擺盤精致,香氣滿滿。

    想來也是,康熙統治下的大清朝是洋人來朝貢的,是盛世大國。

    跟溥儀時期的半殖民地國家,不能同日而語。

    何況他隻是名存實亡的君主罷了。

    陳文心看完桌上的菜肴,又看向皇上。

    皇上對她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模樣十分紳士。

    她也回以無聲的微笑。

    她以為用禦膳不能說話。

    古人不是說,食不言寢不語麽。

    皇上卻先開了口:

    “給陳常在挾些涼拌雞絲兒。”

    皇上說話了,看來並沒有不許說話的規矩。

    侍膳太監眼疾手快,準確地在一桌子菜肴中,分辨出了哪道是涼拌雞絲兒。

    然後快速挾到她碗裏。

    紫甘藍絲兒、雪菜絲兒和雞絲兒,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麽蔬菜的絲兒,都切得細若發絲。

    混在一起入口,有陳醋的酸味,蔬菜的甜味,還有雞絲兒的微韌。

    冰涼爽口。

    想必這樣的涼拌菜,食盒裏是裝著冰盒的,才能到擺上桌還有冰涼的口感。

    “很爽口。”她有些拘謹地答道。

    被人這樣伺候著吃飯,她總覺得別扭。

    皇上見她喜歡,自己也讓太監挾了來,平時吃慣了的涼拌雞絲兒,似乎更好吃了些。

    陳文心看見了一盤油亮的鳳尾蝦,使眼色叫太監挾了一隻來。

    原來蝦頭蝦尾都隻是擺盤,真正挾到碗裏的隻有一個身子,被剝殼剝的幹幹淨淨的蝦肉。

    光禿禿的肉竟然做出了殼的油亮,騙過了她的眼。

    陳文心一口咬住,隻覺外酥裏嫩,看來是被炸過的。

    “再來一個。”

    陳文心看著那盤蝦,眨巴眨巴眼睛。

    皇上也要了一個。

    他怕陳文心一會兒再來句“再來一個”,那這盤菜他可就要很久吃不上了。

    老祖宗的規矩,一道菜連吃三口就要撤下,一撤就是半個月。

    嗯?

    味道確實不錯。

    陳文心已經吞下了第二隻蝦肉,唇角沾上了點細微的汁水。

    皇上有些猶豫,要不要提醒她,不能“再來一個”了?

    陳文心從衣襟上取下一方絹帕,輕輕在唇邊印了印。

    剛才皇上眼神示意了她一下,她就猜是嘴邊沾上東西了。果然白色的絹帕上留下了一點泛黃。

    明眸顧盼,她的眼神落在了一道炙牛肉上。

    她怎麽能因為自己喜歡吃,就害得皇上十天半個月再也吃不到呢?

    太監迅速給她挾來,站在一邊的李德全鬆了一口氣。

    幸好這位陳常在沒再要油燜鳳尾蝦。

    否則撤了盤,半個月再也上不了這菜倒是小事。隻是當著萬歲爺的麵,未免不美。

    爺可從來沒有連吃一道菜三口,被奴才撤了盤子。

    這樣一頓飯下來,每道菜都吃上一兩口,也飽得很。

    吃到後麵,陳文心也不能雨露均沾了,隻挑看著味美的,或是皇上推薦的來嚐。

    看她已經飽得吃不下了,皇上微笑著放下了玉箸。

    侍膳太監端來一盅龍井茶,這是給皇上漱口的。陳文心暗歎奢侈,也跟著漱了口,跟著皇上走到了內室。

    皇上走到了案前,是吃飽了就要看奏折嗎?

    後宮不得幹政啊,她還是不要走過去比較好,免得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她止步,自己在邊上找了個椅子坐下。

    “過來。”

    皇上自己在案上鋪了紙,李德全在邊上低著頭磨墨。

    她走過去,才發現桌上並沒有什麽奏折,隻有一些字稿。

    還有她剛才隨手畫的那些漢服。

    “怎麽吃飽了就想坐下,也不怕傷著胃。”皇上不悅地看了她一眼,道:

    “來跟朕一起練字。”

    皇上慣於用膳後站著寫大字,以此養身惜福。

    她可不喜歡寫毛筆字,沒有那個耐心。

    “皇上愛寫些什麽字兒呀?”她笑眯眯地轉移話題。

    “左不過是想到些什麽,就寫些什麽。”皇上看她:“瞧你這樣兒,是有什麽建議?”

    “哪是建議,是請求。”陳文心轉移話題的功力可是一流的:“皇上總歸是練字,不如寫句詩詞也好,臣妾拿回去就掛在寢殿裏。”

    一個字都要寫好一會兒工夫,一句詩寫完,皇上也該歇晌了,她也可以回去睡大覺了。

    完美!

    “詩詞?”皇上故意托腮,假裝沒看懂她偷懶的用意:“朕聽聽文心喜歡哪句詩詞。”

    讓皇上寫詩詞給她,首先不能挑帶有政治色彩的。

    戰爭詩、邊塞詩什麽的,都不合適。

    如“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難免讓有心人將“樓蘭”指為金兵入關。

    清朝之所以盛行文字獄,是因為滿人以入侵者的身份,背負的一種理虧。

    因為知道自己是非正義的,所以更加敏感別人說出來。

    那就寫些你儂我儂的愛情詩吧。

    “妝罷低頭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太過濃情蜜意,難免被視為輕浮。“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又太過悲傷壯烈,寓意不好。

    她腦中浮現出許多詩詞,一一挑選。

    “皇上知道漢樂府的一首詩麽,叫做上邪。”

    她左思右想,表忠心總是沒錯的。

    “你念給朕聽聽。”

    皇上唇角帶笑。他並未聽過這首詩,好奇陳文心會念出什麽來。

    陳文心略清清嗓子,念道: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她明眸凝視著自己的金主,朱唇輕啟道:

    “乃敢與君絕。”

    皇上現在就是她的衣食父母,陳文心是愛恨分明、知恩圖報的人。

    皇上待她好,那她也該待他好。

    他聽完陳文心念的最後一句,忡愣出神。

    好美的一首詩。

    深愛若能久長,長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山峰都沒有了棱角,江河失去了水。

    冬雷夏雨,唯情不變。

    當真是羨煞世人。

    皇上覺著自己有些失態了,轉過身向一個青瓷大筆筒裏,取出一隻細細的金毫。

    在紙上龍飛鳳舞,寫起了行書。

    筆鋒遊走,一氣嗬成。

    他寫畢,將金毫靠在筆架上,端詳自己的字跡。

    隨即露出了有些得意的微笑。

    今兒這字,寫得他非常滿意。

    陳文心讚歎不已。

    皇上竟然隻聽她念過一遍,就能把整首詩一字不差寫下來。

    八歲就能登基的康熙,果然是神童吧?

    “你那處屋子太小了些,朕的字大,一首掛不下。”

    皇上改變了主意,不打算把這幅字賞給陳文心了。

    他留著另有用處。

    “啊?”

    陳文心的表情略顯得失望。

    皇上不是一言九鼎嘛,怎麽就反悔了。

    不過他剛才,確實也沒說寫了就要賞給她就是了。

    “朕寫個大字給你,讓你回去掛在寢殿裏。”